第十二章 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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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租車從繞城高速下來,就靠邊停下,怎麽著都不願意往長壽園那條小道開。

    晟曜沒和司機爭辯,還是按照約定,多給了兩倍車錢,下了車,目送車子開往郊區,離開了他的視野。

    晟曜也沒去長壽園的北門。他順著那條路,到了西門前的荒地。

    手機的手電光照不遠,照亮的範圍內都是隨風搖曳的雜草。雜草一人多高,一眼望去,看不到頭。白天時候還能看到地平線和地平線上的小房子,這會兒隻能在手電光中看到虛虛實實的茂密草叢。

    晟曜有少許心慌,卻還是挺起胸膛,往那荒地邁出腳步。

    他看準了自己的位置,比照著昨天傍晚見到的小房子方向,在草叢中摸索。

    堅硬的草葉劃過身體,裸露在外的皮膚一陣陣刺痛。

    不遠處,有一聲鳥鳴,卻不是電視劇裏婉轉的夜鶯歌唱,而是奇怪淒厲的叫聲。

    晟曜的心髒漏跳了一拍,隻聽風聲帶動草葉摩擦聲,一浪高過一浪。身邊的雜草打在他身上,也擋住了他的視線。

    這一陣風過去,鳥鳴聲也早就消失了。這時,不知道從哪兒傳來了蟲子的叫聲。那絕不是蛐蛐、蟈蟈之類的昆蟲,聽起來就跟那淒厲的鳥鳴一樣,很是瘮人。伴隨著這聲響,草叢裏還有窸窸窣窣的響動,像是有巨大的蟲子爬過草葉。

    晟曜的一顆心提了起來,又被他強行按下。

    他加快了腳步,但當他走入荒地雜草之後,就漸漸迷失了方向。他不太確定自己走的是不是一到直線。回首四顧,看到的是一樣的綠色青草。

    他像是被困在了這裏,永遠找不到出路。

    晟曜定了定神,還是堅持往前邁步。

    他看了眼手機上顯示的時間。他才走了十分鍾,還早著呢。

    這樣又走了二十多分鍾,晟曜感覺到腳底下的土地有了些許變化。土地向上傾斜,好像到了一處小坡。

    晟曜舉高了手機,往前方照明,還原地跳起,跳得比周圍雜草高一個頭。

    他立刻驚喜地看到了不遠處的小房子。

    身體落地,視野又被雜草充斥了。

    不過,這一次,晟曜很冷靜。

    他奔跑起來,過了這小緩坡,上了一道土堆,就看到了身邊的兩幢小房子。

    房子一大一小,大的那一幢也不過二十多平的模樣。屋頂鋪了瓦片,牆壁是磚石牆,灰色的牆皮已經剝落,露出了裏麵殘缺的磚頭。沿著牆角,不見牆皮碎渣,倒是能看到一些掉落砸碎的瓦片。房子開了窗,隻是沒有裝玻璃,窗戶就剩下個殘缺的木頭框架。門同樣如此,門板歪斜,倚在牆上,根本起不到“門”的作用。

    倒是順著這兩幢殘破房子往前望去,能看到整齊的大棚。

    這兩幢房子和房子所在的土路像是一道分界線,分開了荒野與農田。

    晟曜的心沉了下去。

    這樣的房子,不像是普通人的住處。

    晟曜手腕一轉,視線也順著燈光,看向了前頭的大棚。

    十幾排大棚之外,是裝了路燈的土路。黑夜中,能看到那一根根路燈像是一簇簇火焰,因為不夠整齊、也不夠密集,黯淡的燈光沒有給人帶來光明感,反倒像是鬼火,陰森可怖,透露出幾分詭異。

    晟曜凝神望了很久,依稀能看到更遠處的房屋燈光。可看久了,又覺得那是出城方向繞城高速的路燈光芒。

    晟曜慢慢轉了身,看向身後的荒野。

    荒野之外是漆黑的長壽園。月光下的墓園,輪廓模糊,見不到墓碑,隻能看到長壽墓區的樹影和更遠處的宿舍樓、辦公樓。宿舍樓中亮著燈。與身後那些路燈相比,這燈光近得仿佛伸手就能夠到。

    晟曜腦海中浮現出了白曉的臉龐,浮現出那一座墓碑和墓碑上的黑白遺照,繼而想到了白曉遺落在長壽墓區的……手……

    他的視線移動到了身邊的兩幢小房子上。他有些不死心地走到了房子前,推開那倚著牆的木門。

    木門已經被蟲蛀得不成樣子。晟曜一伸手,木門就鬆垮垮地滑倒。腐爛的木板摔地上,濺起一片灰塵的同時,也碎裂成兩半。

    屋子裏有同樣滿是灰塵的桌椅,桌椅都少了腿,看著也和木門一樣,是一碰就倒的模樣。

    這裏沒有任何人來過的痕跡。地上隻有晟曜剛踏出來的兩個腳印。

    晟曜又去了另一幢小房子。那房子裏隻有一口破水缸。屋簷下多了個空了的鳥巢。

    說什麽住在附近,果然是在撒謊啊。皮膚過敏的事情,也是撒謊吧。

    晟曜額頭上冒出汗,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他不知道,白曉是孤零零住在這種破房子裏,會讓他好受些,還是現在這結果,更能讓他釋然。

    他呼出一口氣,笑容收斂起來。

    如此一來,白曉隻可能還在墓園中了。

    晟曜遠眺長壽園,抿起嘴唇。

    他拿著手機的手有微微顫抖,腦海中不斷浮現出那落在桃花樹上的腐肉。

    這就像是一種強製治療手段,這樣不斷地重複回憶後,他好像就能坦然麵對這件事了。

    手上的顫抖停止了。

    晟曜下了這小土坡,又回到了野草叢中。

    他離長壽園越來越近,腦海中的畫麵由白曉變成了長壽園的那間監控室。

    他今天趁著小金查監控的功夫瞄了一眼,在此之前,他也留意過監控攝像頭的位置,兩相結合,他能大致判斷出墓園內的監控區域。

    從荒野中鑽出來,重回柏油馬路。晟曜將手機的光照向了麵前的鐵絲圍欄。

    長壽園顯然防備不足。畢竟是公墓,不是銀行金庫。這鐵絲網密實而無漏洞,但本質上和運動場圍欄差不多,並沒有裝上刀片、鐵刺。

    晟曜將手機塞進口袋,原地起跳,雙手抓著鐵絲網的孔洞,兩腳一蹬,身體又往上躥了一截,攀到了頂端,一個翻身,就越過了這道圍欄。

    他跳上了靠近圍欄的一棵鬆樹,往上爬了一截,在枝頭上俯視長壽墓區。

    墓區內靜悄悄的,蒙著月光,偶爾能見到一點紅光,是監控攝像頭的光芒。石板路在樹影下時隱時現,上頭空無一人。一個個墳包就如畫卷上的墨點,不像外頭那片大棚一樣整齊,卻另有美感。

    抱著桃的壽星公、振翅的白鶴、雄獅、老龜、人像……

    晟曜失望地發現長壽墓區內隻有石頭雕出來的人,並無一個活動的人。

    夜晚的墓園,氣氛靜謐又壓抑,會讓一些人生出本能的恐懼——那是對死亡的恐懼。

    晟曜並沒有這樣的心情。他原路返回,出了長壽園,卻沒有離開,而是沿著那道鐵絲圍欄,往傳統墓區的方向走。

    他這次是不敢直接從長壽墓區的石板路走了。長壽墓區的監控就對著那兒呢。要去傳統墓區,還是直接到了地方再翻牆,這樣更能躲過監控。

    晟曜冷靜地思考著,沒有忘記前兩天陳勁等保安的表現。長壽園一定有一個監控攝像頭對著十三排過道。那也是白曉最可能出現的地方。

    但她要真出現在那裏,陳勁那些人該先一步發現她吧。

    他們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疏忽了這一點嗎?還是……

    晟曜停下腳步。

    他腦中閃過了小吳的臉。

    那個保安好像有些奇怪……

    這麽一想,晟曜又想起了白曉脫落的手,想起在此之前,白曉皮膚上奇怪的灰色痕跡。

    他牙關收緊,臉色變得嚴肅,隨即又將這種種念頭都暫時放下。

    晟曜看了眼身邊的圍欄,又透過圍欄縫隙窺探長壽園的內位置,比照著自己每天來見白曉的十三排過道。

    這邊!

    晟曜找到了自己要翻牆的地方,隻是尚未行動,就聽到了不遠處的喧鬧聲。他微微抬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卻是被鐵網、灌木擋住了視線。

    ……

    長壽園的員工宿舍一人一間,住宿條件還不錯。

    陳勁在這兒住了多年,早就習慣了這裏的環境。可今晚,他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他又在床上翻了兩圈,心煩得幹脆坐起身,下床,開燈,拿出了香煙。他拉開了窗簾,打開窗戶,往外吞雲吐霧。

    不這樣不行。員工宿舍前兩年裝了煙霧報警器,誰在室內吸煙,報警器就“嗶嗶嗶”地吵個不停,還得值班的保安來檢查後,才能關掉。

    今晚值班的保安是小吳。他現在應該在監控室內打瞌睡。陳勁可不想麻煩他跑一趟。

    陳勁吸了口煙,看向窗外的墓園。

    安保科分配到的宿舍朝北,正對著傳統墓區,也能看到長壽墓區。不知道這麽分配,是因為安保科不受待見的緣故,還是主任老謀深算,以一種委婉的方式對他們安保科提出期許。

    陳勁吐出煙圈,忽的看到了長壽墓區外的一道光。光芒在荒野草叢中一閃而逝,像是被那鬱鬱蔥蔥的雜草給吞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