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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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張被王嘉拉著,騎了兩輛共享單車,車籃裏載著乖乖,去了小區三站路外的濱江公園。
“跑那麽遠做什麽……”老張滴滴咕咕。
乖乖倒是興致很高。這還是它頭一次來濱江公園。以前老張、王嘉老夫妻遛狗都隻是在小區附近轉悠,乖乖的活動區域也就非常有限。
乖乖這邊嗅嗅,那邊聞聞,時不時吐出舌頭,對老張、王嘉甩著尾巴,表達自己的興奮之情。
“你看乖乖多開心啊!”王嘉笑嗬嗬地說道,又嫌棄老張不識好歹,“你擺什麽臭臉呢?我還不是看你魂不守舍的,才想著拉你出來散散心。你又不跟我說到底發生什麽了。”
“我不是說了嘛!”老張叫屈。
他可是把事情一五一十跟王嘉交代了。
王嘉哼了一聲,“你肯定沒說全。不然就碰到個以前廠裏的領導,你能這樣?”
“我都說了那個方熙……那個方熙很奇怪。”老張臉色不太好看。
“人天生長得年輕不行啊?要不然,就跟小成侄子一樣,你瞧見的不是他,是他兒子、孫子。”王嘉不以為然。
老張緩緩搖頭。
他無法描述方熙帶給他的恐懼感。那種本能的恐懼,老張也是陌生得很。
王嘉不說話了,將老張撂一邊,逗弄開心得蹦蹦跳跳的乖乖。
濱江公園的夜晚很熱鬧,加上這公園占地不小,也就分成了不同活動區域。路燈亮堂的小廣場上是跳交誼舞的人群,喇叭放著音樂,老遠就能聽到歌聲,卻又不影響周圍三三兩兩的聊天人群。不像是公園另一頭大廣場上的那五、六支廣場舞隊伍,那些匯聚在一起的勁爆音樂吵得人耳朵疼。
老張夫妻走到這兒,乖乖也跟著歌聲汪汪叫喚兩聲。
它很快看到了自己的同類。不是小區裏相熟的朋友,是陌生的大狗、小狗。乖乖顯然是狗中的社交達人,拽著狗繩就要去湊熱鬧。
老張被拖了去。王嘉也跟過去,很快跟那些狗主人聊了起來。
這些人自然都是住在附近小區的居民,也都是跟老張、王嘉夫婦差不多的中老年人,很有共同話題。
乖乖認識了新朋友,老張夫妻也認識了新朋友,一聊上天,其他念頭都暫時拋到腦後了。
旁邊的小廣場曲子一首接一首,放著經典老歌。
王嘉在聊天的間歇聽到歌聲,“是《歲月》。”她報出歌名,還跟著哼唱了一句。
“王姐會跳舞不?跟你老公去跳一首。”新朋友起哄道。
王嘉有些心動。
她這個廣場舞愛好者年輕時候也是迪廳的常客,那會兒經常跟老張去跳舞約會。不過他們屬於是趕上了迪廳時代的末班車,沒多久迪廳紛紛倒閉,等酒吧蹦迪重新崛起,他們兩個已經蹦不動了。
這邊的小廣場跳的是不怎麽正規的交誼舞,運動量對他們正正好好。
新朋友幫忙牽了乖乖,王嘉就拉著別別扭扭的老張踏上了小廣場的地磚。
兩人有些不自然地低著頭,看著彼此的腳,又偷眼瞄瞄旁邊人的舞步,摸索著跳起了慢四步。
王嘉有每天跳廣場舞的底子在,學得很快,轉過來教起了老張。
老張有些笨拙地踩著步子,被王嘉笑著嫌棄:“怎麽跟你談戀愛那會兒差不多,老是亂跳啊。”
“我哪兒是亂跳。我隻是慢半拍。”老張下意識地回嘴,就跟當年在迪廳裏反駁王嘉的時候一樣。
兩人對視一眼,都笑了起來。
乖乖想要湊過去,卻被人拉著狗繩,有些委屈地嗚嗚叫。
一首歌跳完,又跳了一首,老張夫妻兩個才回來。
“王姐跳得真好,一看就是練過的。”新朋友將狗繩還給老張,對老張說道,“你們在那兒跳舞,乖乖可著急了。”
“乖乖也想跳舞呀?”王嘉摸了摸乖乖的狗頭。
乖乖轉了個圈,又跳起來搭住王嘉的腰。
周圍人被逗得哈哈笑。
王嘉還真拉著乖乖去廣場上轉圈圈,看起來歡樂無比。
老張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著他們玩鬧,心情鬆快了不少。
新朋友羨慕地說道:“我就不會跳舞。我家老頭子也不會,隻能看著別人跳。”
“待會兒讓你王姐帶你。”老張說道。
新朋友掩嘴直笑。
旁邊的狗友也直說好,湊趣地排隊,要王嘉當老師。
王嘉跳了一會兒,乖乖突然掙紮起來。她鬆開乖乖兩隻爪子,一路快走回來,“要上廁所了。”
新朋友指了方向,介紹道:“他們這邊和那邊那頭都是跳舞的,你們往那兒走走。那邊過去還有垃圾桶。我家老頭子剛帶著花花過去呢,到現在都沒回來,可能是跑去亭子看人下棋了。”
老張接過了狗繩,攔住王嘉,“你帶人跳舞吧。”
王嘉斜了他一眼,“你要去看人下棋吧?”也不等老張回答,轉向新朋友,很是開朗地答應下來,“別管他們這些老頭子,我們跳舞去。”
老夫老妻,對彼此的心思猜得很準。
老張帶著乖乖上完廁所,垃圾一扔,就琢磨著去哪兒找那個下棋的亭子。
他伸長脖子張望一圈,看到了兩個亭子尖尖,但亭子被綠樹環繞,隱約見到燈光,沒聽到聲響,不知道裏麵有沒有下棋人。
老張牽著乖乖慢吞吞走著,走了一會兒水泥大路,又瞧了瞧亭子尖的方向,轉向了石板鋪的小路。
石板路旁的路燈跟這公園大馬路的路燈不一樣,是很有意境的蘑孤燈,隻照亮腳下。頭頂則有綠樹掩映,是整條小路異常幽靜。
老張走著走著,心裏開始發毛。
他不是膽小之人。隻是剛受了方熙的驚嚇,這會兒走在陌生的夜路小道上,身邊隻有風聲和蟲鳴,遠處飄來模湖的音樂聲,總有種從人間步入異世的感覺。
乖乖倒是膽子大,仍舊這邊嗅嗅、那邊聞聞,對一切新奇不已。
窸窸窣窣!
旁邊草叢忽然傳來動靜。
老張嚇了一跳。
乖乖抬頭,“汪”了一聲。
像是回應,黑漆漆的草叢裏傳出一聲“喵”。
老張籲了口氣。
“快走快走。”老張拉了乖乖繼續往前走。
石板路是條上坡路,最高處便是個古色古香的亭子。
然而,亭子裏隻有昏黃的照明燈,不見人。
這顯然不是濱江公園棋友們的地盤。
老張有些失望。
他站在亭子裏往其他地方眺望。
這裏地勢更高,便能看到先前看到的另一處亭子裏有幾個人頭。
“哎,是那邊。”老張指給乖乖看。
乖乖隻到老張膝蓋高,隻能茫然地抬頭看老張。
“走,我們下去。”
老張的恐懼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身為棋友的癮頭。
亭子四通八達,老張選好方向,從另一條石板路走,估摸著應該走個十分鍾就能見到陌生的棋友了,沒想到這羊腸小道曲曲折折,不是筆直往一個方向延伸的。
老張走到半道就傻了眼,回頭一看,樹木茂密,都看不到亭子尖了,再轉回頭,前麵雖然仍是石板路,腳邊也有蘑孤燈,但路上的落葉雜草明顯增多,前麵的樹木也歪七扭八,看著是很久都無人搭理了。
已經走到這兒了,隻能繼續往前。
老張有些氣悶。
小廣場的歌聲越來越遙遠。
等老張從這條小道上走出來,重新踏上水泥路,歌聲已經徹底聽不清了。
周圍依然安靜。
老張是走得沒脾氣了,就連乖乖也是特別沉默。
身邊路燈稀疏,一頭照亮河岸,另一頭照亮了斷路盡頭的鐵圍欄。圍欄外是一片被破敗圍牆圈起來的空地,雜草叢生,一直到延伸到圍欄內。空地上隻有兩個上鎖的變電箱靜靜矗立,更遠一點的圍牆角落有團黑影,似是個垃圾堆,又像是瘋長的野草叢。
老張沒想到自己這一走走到了公園邊界,而且這裏說是荒涼,地麵卻又有奇怪的車胎痕跡,靠著鐵欄的道路盡頭還有被鎖鏈捆起來的桌椅板凳,都不幹淨,可也不像是無人使用的樣子。
老張抬頭眺望,看到的是深藍色的夜空和夜空下大片大片的空廠房。
老張想了想,將這地方和濱江沿線的舊紡織廠聯係到了一起。
上個月新聞還在說,這邊的紡織廠要改建成什麽博物館、藝術館。
說起來,他剛工作那會兒,這邊就說要重新規劃,規劃來規劃去,在他父母還在世的時候,終於規劃出了個濱江公園,其他段的改建工程卻始終沒動靜——有說價格沒談攏的,有說市長把錢貪了的,還有更玄乎的,說動工的時候挖出了龍脈地基,隻能給封存起來……
“這地方明明景色那麽好。”老張念叨著,拉著乖乖站到了河岸邊。
老張望著對岸的建築景觀,深吸一口氣,輕輕吐出,不經意地一低頭,看到腳下的河水。
腳下水聲嘩嘩,極有規律。燈光打在水麵,卻是無法穿透到水底。水麵泛著粼粼光芒,還有老張一個模湖的頭部輪廓。那半截人影隨潮水漲落不斷抖動,幾乎看不出人形。
老張冷不丁嚇了一跳,僵硬著定睛看了好一會兒,辨認出那詭異的黑影是自己的倒影後,才放下心來。
他抬手擦擦額頭上滲出的汗水,自嘲一笑:“真是老了,不禁嚇啊。”
這麽自言自語著,老張沒有移開目光。
他盯著那水麵看了好一會兒,忽然想起了那次去登龍山的旅遊經曆。
除了撞見了有些奇怪的方熙,那一次,站在登龍山頂,眺望遠處雲海,低頭俯視深不見底的山穀,也給了老張很大的震撼。
就像此時此刻一樣。遠眺是美景,一低頭,卻有一種驚嚇突然冒出來。
這是一種本能的恐懼。
是人類與生俱來的對危險、對死亡的恐懼。
老張打了個激靈。
他突然想明白自己為何被方熙嚇到了。
老張的小腿邊一熱。
他扭過頭,就見乖乖顫抖著縮在他腳邊。
老張心有所感,身體僵硬,慢慢地抬起頭。
旁邊的荒廢空地上多了兩道人影。
那邊沒有燈,但老張視力極佳,憑著今夜的月光,也看清了那兩人的模樣。
《仙木奇緣》
一男一女,男的是方熙,女的則是個老張沒見過的陌生人。
忽然,那女的頭發飛揚,長發如神話中的美杜莎蛇舞起來,直衝方熙射去!
老張駭然,雙腿卻是突然有了力氣,拖著乖乖就往前跑。
乖乖被嚇得瑟瑟發抖,被老張拖了一小段路,才反應過來,踉踉蹌蹌地奔跑起來。
乖乖一撒開腿,就跑到了老張前頭。
老張反倒是後知後覺地雙腿發軟,差點兒跌倒。
他伸手抓住了河岸欄杆,突然手臂一震,震得發麻。
巨響聲隨後才鑽入耳中,讓老張的大腦有了反應。
老張驚恐地扭頭看去,就見兩道人影出現在自己身後,已經躍過了公園的鐵圍欄,出現在這河岸景觀路上。
穿著風衣的怪物掛在欄杆上,身下的欄杆凹陷,正好嵌在它的胸腹處。它四肢修長,每一條都足有七八米,上半身那兩條末端分叉,各長出了五根黑色的尖刺。
燈光下,它直起身,抬起臉,露出了扭曲變形的麵孔。臉上五官已經沒了方熙俊秀的模樣,像是被打亂的拚圖,又經過了p圖軟件的拉伸,每一處都如它的四肢般細長。
抬頭的時候,那怪物晃了晃腦袋,淩亂的五官竟是就此歸位,又逐漸恢複成方熙的臉。
它對麵那個女人,長發被切斷,鮮血從斷口處淅淅瀝瀝地滴落,鋪了一地,也染紅了她整個身體。她還保持了大致的人形,身上皮膚卻是青黑泛紫,讓老張想起過年時陪孫女看的那部動畫,那動畫裏小魔女攪著的魔法鍋內就是這樣詭異的顏色。
兩者對峙,都沒看老張。
老張勉強站穩了身體,攥緊了狗繩,一點點兒後退。
他緊張得不敢呼吸。腳邊的乖乖夾著尾巴、低著頭,學著他的樣子挪動四隻小爪子。
夜風吹拂,“方熙”和那個女人好似得到了什麽信號,齊齊動了!
老張頓覺眼花繚亂,什麽都沒看清,就聽到一聲爆響,路邊的燈碎了一盞,稀裏嘩啦地落了一地碎片,也讓這條景觀路黑了一段。
彭!
又是一聲響。
老張下意識看向聲音傳出的方向,隻見地麵多出一個凹坑,水泥像是被重卡壓過,有密密麻麻的裂紋延展開。
刺啦——
靠著河岸的欄杆閃出火花,被一切為二,又驟然扭曲成麻花。也不知道是哪一個將這段麻花掰了下來,嗖的一下擲出,等老張循聲望去,就見他鑽出來的那片小樹林裏有樹木徐徐倒下。
老張隻看眼前黑影亂舞,時不時這兒發出一聲響,那兒又有動靜,卻是再沒看清“方熙”和那個女人的模樣。
乖乖突然嗚咽一聲,用力拽動狗繩。
老張回過神,雙腿也重新有了力氣。
他急忙跟著乖乖跑動起來。
身後的打鬥聲逐漸遠去,麵前是越來越響亮的音樂聲。
令人安心的人聲重新湧入老張耳中。
老張看到了遠處小廣場的人群。
他沒瞧見王嘉,卻是心頭一鬆,腳下一個拌蒜,整個人就重重趴在地上。
“汪汪汪汪!”
老張渾身大汗,爬都爬不起來,在乖乖的吠叫聲中,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