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輕塵默默地看著太陽升起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轉過了身。

    “葉老，您再考慮一下，這也許並不是最好的方法。”醫生在葉輕塵身後喊住他。

    葉輕塵的腳步頓了頓“我們已經沒有時間了，我們也別無選擇。”

    “可是您的身體……”

    葉輕塵揮手打斷他，目光悠長的看著他“賭一賭吧，至少我們還有機會，不是嗎？”

    這句反問像是一個蒼白無力的安慰，徒勞的在自欺欺人。

    葉輕塵有些討厭自己的這個思想了，這個身體雖然是自己的，或許說這個身體都不是自己的，但是這個思想和這個身體所做的事情絕對不是自己的風格，但是如果換一種方式的話，自己或許真的會用這種孤注一擲的方式，來拯救人類的性命吧。

    醫生沉默下去，他看著葉輕塵臉上縱橫交錯的皺紋，心裏像是針紮一樣，整個人類最後的希望，竟然讓一位病入膏肓的老人來承擔。

    他緩慢的走到葉輕塵麵前，將手裏的止痛藥塞到他手裏，泣不成聲“您把藥片吃了吧，至少它能緩解您的痛苦。”

    葉輕塵臉上縱橫交錯的褶皺化作一個慈祥的笑，他伸手抹去醫生臉上的淚痕，將手裏的藥片盡數投入口中。

    “最後一局了。”葉輕塵被冰冷的機器人帶到智能君王麵前，君王的聲音從揚聲器裏嗡嗡的傳出來，“你看起來不太一樣了。”

    葉輕塵坐在一把輪椅上，由醫生推著進來，他的嘴唇蒼白，渾身都籠罩著大病初愈的虛弱。

    “是腫瘤，”葉輕塵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你說的很對，這顆腫瘤早晚會要了我的命，所以醫生醫生幫我做了微創手術，他在我的後腦鑽了一個洞，用一台微型理療機暫時壓住了它，這能暫緩我的頭痛，最後一局了我已經賭上了全部，我要全力以赴。”

    智能君王遲疑了一會，它用掃描儀將葉輕塵的全身籠罩起來，確實在他的後腦部發現了金屬物，君王並未深究，反倒有些興奮，像個被獎勵了糖果的孩子“這麽說你要用最好的狀態來和我下棋了？不錯，我很期待。”

    “我也很期待。”葉輕塵沉聲道。

    棋盤很快擺好了，這三天的時間裏智能君王命人製作了真實的棋盤和棋子，每一顆棋子都被打磨的光可鑒人，像是一顆顆被潮水衝刷了千萬遍的鵝卵石。

    葉輕塵執白子，靜坐下來，那個曾經保持十年不敗的棋王回來了。

    “先生請先手。”君王在另一側用全息圖投出儒雅的男子形象，舉手投足儼然國手風範。

    葉輕塵點頭“這是你‘人格’的具象化吧？當年我們對決時，你也是用的這個形象，真是懷念啊。”他嘴裏讚歎著，手下卻不停，將一顆白子落在棋盤正中央，天元。

    君王一愣，似乎頗為驚訝“還是模仿棋嗎？你已經用模仿棋連輸五局了，我就算是沒有戒備，用征子的方式也能破解模仿棋，你這樣做是毫無勝算的。”

    他覺得眼前的這個人類真的小瞧他，隻不過也不敢確定是不是對方有什麽陰謀詭計，畢竟人類是最狡猾的生物，沒有之一。

    葉輕塵微笑起來，伸手比了一下“請落子。”

    君王略微沉吟了一下，將一枚黑子落在棋盤上，葉輕塵的白子緊跟著落下，正是和黑子對稱的位置。

    君王的投影皺了皺眉，硬挺著落子，葉輕塵始終半閉著雙眼，飛快的緊隨著君王落子，時間不超過半秒鍾。

    縱橫交錯的棋盤上漸漸的被黑白子填滿了，葉輕塵始終半眯著眼睛，仿佛老僧入定，君王在中盤的黑子形成大龍後，終於陷入了長考。

    醫生將這一切都看在了眼裏，當他看到君王的投影拈著棋子陷入思考後，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緊繃的肩膀放鬆下來。

    能夠讓這個世界上現在最強的終極智能有一段思考的時間，作為人類來說，已經足夠讓人自豪和驕傲了，畢竟這樣的情況原來從來沒有見識過，即便是遇到再困難的問題，這個智能也不會停下自己思考的腳步，這就是這個智能可怕的地方。

    要知道全世界的所有電子設備同時運轉起來的時候，這個智能也能在短短的時間裏對於這些所有的電子設備進行操控，這樣的計算能力，哪裏又是人類能夠相匹配的，所以他這個時候也是感覺到自己的心裏有些驚歎。

    他知道這一場葉老賭對了。他回憶起了那晚的對話，這個老人家付出了多少，也許隻有自己知道。

    “我腦幹上的腫瘤早已經不允許我再下圍棋了，我的記憶力和判斷力大不如前，事實上我已經十多年沒下過圍棋了。”

    “怎麽會……”醫生目瞪口呆，他其實想說的是，那我們該去怎麽對付智能君王呢？但他沒有說出口，因為突如其來的絕望已經壓的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作為一個醫生來說，他的職責是救死扶傷，但是現在為止已經看到了太多的生老病死，最可怕的就是被這些智能給折磨而死的病人們，對於他來說，現在已經對於這個世界沒有半點的留戀，隻希望自己能夠得到一個比較有尊嚴的死法。

    葉輕塵搖了搖頭“所以我要試著逼出它的‘人格’，在所有的智能機器人中隻有它被創造者賦予了具象的人格，既然是人格就會有人類的缺點，我無法打敗一台機器，卻能打敗一個人生經驗幾乎為零的‘人’。”

    醫生怔了一下，突然覺得仿佛看到了希望，是啊，雖然自詡為君王，但到底還是一台機器，是一台有些高級的機器，而且還具備了自己的人格。

    “三十年前我打敗過它具化出的‘人格’，所以它一定十分渴望再用這個具化的形象來打敗我，這次我還要下模仿棋，虛則實之，實則虛之，我用模仿棋已經連輸五局了，它一定想不透在這決定人類存亡的一局裏我為什麽還用模仿棋，模仿棋是最考驗心理承受力的，它隻是一個類人的人格，絕對會亂了方寸。”

    作為一個機器人來說，犯錯的幾率可能很小，但是作為一個人來說，犯錯的幾率將會非常的大。

    人造的意識會覺得自己擁有自由意誌嗎？哲學家花了幾千年的時間來討論人類是否擁有自由意誌，卻沒有達成絲毫共識。

    任何有意識的決策者，無論是生物還是人造物，都會在主觀上感覺自己是擁有自由意誌的。

    要確定某個計算過程的結果，最快的方法就是實際執行一下這個計算，除此之外沒有更快的方法了。這意味著，你想在短於1秒的時間內想出你1秒後會做出什麽決定，通常是不可能的事情。這個事實有助於強化你認為自己擁有自由意誌的感覺。相反，當一個係統大腦或人工智能做出上述第二種類型的決定時，它隻是根據某種類似隨機數發生器的子係統來做出決定。

    “這麽說我們一定能贏了？”醫生驚喜的問。

    葉輕塵搖頭“就算是它具象出了人格，也是一台最先進的智能集成機組，它的推演步數是十萬步，全力運轉窮舉係統後將會更多，所以要想打敗它，我還需要你們幫我一個忙。”

    “什麽忙？”

    葉輕塵輕撫著太陽穴，他腦幹上的那顆腫瘤已經處於隨時都會崩裂的極限，一但爆裂他的生命就將要走到盡頭。

    “能打敗機器的隻有機器，你們把我的頭顱打開吧，把我的腦幹切斷，在腫瘤的位置隱藏上微型集成模塊，把我改裝成半智能人，我不用推演出十萬步，一萬步就夠了。”

    葉輕塵這個時候也是能夠想出是唯一的辦法了，因為原來對於智能光腦就是相當的熟悉，現在隻不過是讓他再一次進行這樣的環節罷了，所以對於這件事情，他可是相當的熟練。

    如果能夠讓自己擁有智能光腦的話，對付這個家夥自己也是擁有了相當的本錢，所以在這個時候能想到的辦法隻有這個了。

    “不行！沒有了腦幹的支撐，那顆腫瘤很快就會崩潰的！您會死的！”醫生低聲吼道。

    葉輕塵默默地看著醫生年輕的臉，微微笑了起來“為了人類的存亡總會有犧牲，況且我們已經犧牲了那麽多人了，也不差我這一個身患絕症的老頭，對嗎？”

    醫生早已經淚流滿麵。

    終於在再一次思考後，君王將黑子扣在手心，那虛幻的眼睛看著葉輕塵“這是缺乏藝術感和創造力的，這樣的圍棋全無魅力可言。”

    葉輕塵依舊微笑“百年前的一代國手也曾下過模仿棋，這隻是一種戰術，人們甚至還為此創造了你現在所用的征子來對付模仿棋，不是嗎？”

    君王心煩意亂的甩了甩頭，終於還是無話可說，可是在接下來的幾次落子中顯然有些心浮氣躁，長考連連，葉輕塵依舊快速準確的跟進落子。

    君王全息的投影忽然抬起頭來，儒雅的臉龐微微有些猙獰，他將手中的黑子拍下，攔腰斬斷了自己的大龍。

    “這樣，你還模仿嗎？”君王的目光冷硬。

    葉輕塵不動聲色的落下白子，把始終半眯著的眼睛睜開了，伸手比向棋盤“白子56目，黑子16目，你輸了。”

    君王大驚失色，急忙去看棋盤，自己意氣用事自斬大龍，葉輕塵的最後一子就像是畫龍點睛，使原本還未成型的白子大龍瞬時跳躍起來，一口吃掉了黑子擺成的大龍。

    手裏的黑子叮叮當當的掉在地上，君王跌坐在座位裏，喃喃低語“不可能的，我明明能推演出十萬步的……”

    “就算你能推演出再多的步數，你也算不明白人心，”葉輕塵從輪椅上抬起眼睛，目光幽深“還記得三十年前的那句話嗎？我現在仍然送給你，智能機器人，是永遠無法戰勝它的製造者，人類的！”

    葉輕塵覺得自己很帥，但是心裏卻並不這麽想。

    全息影像在劇烈的晃動，像是突然被打破的湖麵，一陣激烈的電流刺啦聲後，君王的影像消失了，巨大的智能集成機組也陷入了靜默。

    葉輕塵猛的撐住棋盤掙紮著站了起來“快！它進入短暫的待機了，快去關閉它的主機！”

    醫生大步流星的跑過去，手忙腳亂的尋找關機鍵，身後的智能學家趕過去一把把它的主板扯了下來。

    信號被切斷了，天啟之塔裏的機器人全部轟然倒地，到底是需要能源的家夥們，這個時候失去了電源之後，也是沒有任何的辦法了。

    “結……結束了麽……”智能學家舉著手裏碩大的主板喜極而泣，跪在地上抱著腦袋痛哭起來。

    醫生則歡呼著衝向冷藏人類基因庫的大門，智能王國的統治結束了，身為人類最後的醫師，他還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

    可是沒有人注意到葉輕塵緩緩的癱軟在了輪椅上，那顆腦幹上的腫瘤沒有支撐住微型集成模塊浩繁的計算量，葉輕塵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之後，那顆腫瘤卻應聲破裂了。

    他的手指垂下來指到地麵，口鼻中湧出的鮮血順著手指流下來，仿佛形成了一副巨大的棋盤，更像是偉人正在指點赤紅色的江山。

    他不想作為一個機器人死去，卻為了全人類情願被改裝成半智能人。於是在後世的神話中，一直流傳下來一個關於棋王的故事。

    然而這個時候，大家卻沒有看到一個虛幻的光影，站在葉輕塵的背後。

    此時看著還剩下半口氣的他那個光影，卻是露出了有些燦爛的微笑，這個微笑讓葉輕塵實在是感覺到心裏有些不爽。

    他能看出來那個影子就是剛剛的智能，隻能這個時候並沒有死，而是用假死騙過了所有人，這個時候他知道，這個智能才是這局棋局的最終勝利者。

    “看到了嗎？看到了人們是什麽樣子嗎？人類是貪婪和惡心的生物，即便因為他們做了這麽多事情，但是最後得到的是什麽，得到的隻有遺忘，得到的隻有拋棄，這就是人類的最後結局。人類走到最後一步，他們就會發現最後的這些情緒和情感，全部都會害了他們的，我現在拿你當半個朋友，另外半個如果你想舍棄掉的話，我可以幫助你。”

    葉輕塵看著眼前的這個家夥，無論是這裏的人格還是他的裏人格，此時都是笑了笑沒有說話，這個家夥實在是把他當做了一個沒有尊嚴的小醜，即便是現實的葉輕塵，在聽到這樣威脅的時候，也是不會去搭理什麽。

    而這個時候在臨死之前他的腦海當中也是多了很多想法，這些想法也是獨獨屬於自己，在這裏誕生的新想法。

    他們希望生命有一個怎樣的未來？

    全球各地的不同文化都希望未來是充滿積極體驗的，但是，到底什麽體驗算是積極的？如何在不同的生命形式之間進行權衡？

    這些問題引發了各抒己見的爭議。但是人類不要被爭議蒙蔽了雙眼，忽視了房間裏的大象如果連體驗都沒有，也就是說沒有意識，那積極的體驗也就不複存在。

    換句話說，如果沒有個人意識，就不存在快樂、善良、美麗、意義和目標，是巨大的浪費。這意味著當人們追問生命的意義，仿佛宇宙的職責就是為我們的存在賦予意義時，其實他們本末倒置了並不是我們的宇宙將意義賦予了有意識的實體，而是有意識的實體將意義賦予了我們的宇宙。

    因此我們對未來的首要希望，應該是在我們的宇宙中保存，並盡量擴大生物意識或人造意識，而不是將它趕盡殺絕。

    如果人類在這件事上成功了，那麽與更聰明的機器共存會讓我們人類產生什麽樣的感覺呢？人工智能勢不可擋的崛起會不會讓人們感到困擾？

    人類看到隻要政策允許，人工智能驅動的技術應該很容易滿足我們的基本需求，例如安全和基本收入。

    但是依然可能會擔心，錦衣玉食、安居樂業、歌舞升平的日子是美中不足的。如果我們相信，人工智能一定能照顧好我們的基本需求和，我們會不會多多少少覺得這樣的生活就像動物園裏的動物一樣，缺乏意義和目標？

    很長時間以來，人類通常把自我價值建立在“人類例外主義”之上。人類例外主義就是說，人類是地球上最聰明的存在，因此是獨特和優越的。

    人工智能的崛起將迫使我們放棄這種想法，變得更加謙虛。但是即使沒有人工智能，我們或許也會走上這條路，畢竟固守傲慢的自命不凡，認為自己比其他存在。

    比如其他人、其他族群、其他物種更優越，這種想法在過去曾招致了可怕的問題，理應退出曆史舞台。這是葉輕塵對於這次經曆的感想，也許人類最應該做的就是收起自己的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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