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有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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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鄧弈的書房有些淩亂,散落著書卷文冊紙張。
    幾張紙還飄到了門口,梁薔低頭看了眼,一眼就看到寫的是某某某,什麽時候曾與先前的趙氏來往過密——
    這是一封舉告密信啊。。。
    但舉告密信就這樣扔在地上,可見鄧弈也不當回事。
    梁薔收回視線,避開這幾張紙,站定在室內,抬起頭看。
    亂紙亂書簇擁的書案前,穿著太傅官袍的男人坐在椅子裏,手裏拿著文冊在看,眉頭蹙起。
    他相貌平平,但長眉深目,再加上官袍肅重,讓他整個人凜然不可直視。
    梁薔知道不該多看,隻是忍不住好奇,他出身官宦之家,交友廣闊,朝中大臣士族幾乎都知道,但這個鄧弈,真的是塵埃一般的人物。
    就算真是靠著汲汲營營當了太傅,如今也沒有人真把他當小人物了。
    鄧弈抬起頭,迎上年輕人的視線。
    梁薔一驚忙垂下頭,俯身施禮:“梁薔見過太傅。”
    鄧弈握著文卷問:“怎麽穿成這樣?”
    梁薔的兵袍還卷著抱在懷裏,忙再次施禮:“末將失禮,為了避免民眾誤會將兵袍脫下。”
    鄧弈笑了笑,不用梁薔再多說,就知道什麽意思,先前街上的熱鬧,擲花相迎的不是他,他不想被人圍問。
    世家公子很要麵子,或者說,很自卑。
    “讓梁公子以私人身份進京,是本太傅委屈你了。”他淡淡說。
    梁薔忙再次施禮稱不敢。
    鄧弈擺擺手:“我事情很多,這些客套話不用說,委屈你不委屈你,對我來說無關緊要,我也不在意,讓你來,是以私人的身份,問你邊郡的情況,你也要以私人的身份答,不用有所顧忌。”說罷指了指一旁,“坐。”
    梁薔也明白,如今的自己才是塵埃,在鄧弈眼裏,就算有不滿有委屈,哪怕有恨,對他來說都無足輕重。
    他不再多說,依言在一旁坐下來,按照鄧弈的問話一一回答,他說話的時候,鄧弈也根本不看他,或者思索,或者看手裏的文冊,有時候皺眉,有時候點頭,似乎在印證什麽。
    梁薔知道了,應該是謝燕來剛上朝講述了邊軍的情況,鄧弈不相信謝燕來,畢竟是謝氏,所以叫他來核對驗證。
    鄧弈很快問完了,提筆在文冊上標記,再看梁薔,示意他:“把衣服穿上吧。”
    梁薔的兵袍一直抱在懷裏,聞言忙起身穿上。
    “其實你不用在意,穿著兵袍也沒什麽誤會。”鄧弈道,“你們父子以罪奴之身入軍伍,到今日能被我詔進京城,已經是很難得很榮光。”
    梁薔穿好了兵袍,應聲是,又道:“末將是怕給太傅惹麻煩,末將父子的身份不能跟謝校尉比。”
    甚至鍾長榮也很不高興,宣稱太傅沒有給邊軍下詔,這是私信,所以軍使依舊隻能是謝燕來,而他梁薔——
    “本帥給你一個月探親假。”鍾長榮似笑非笑說,“準許你去京城,僅此而已。”
    所以他隻能在謝燕來身後,以私人的身份來到京城,如果也穿著兵袍在街上被民眾簇擁,不知道會不會被抓做把柄。
    鄧弈笑了,道:“你要是會給我惹麻煩,我就不叫你來了,以及正因為你們父子跟謝校尉身份不能比,所以我才請你來的,梁薔,我這話的意思,你明白吧?”
    梁薔明白,道:“我能有今日,都是太傅提攜。”
    鄧弈道:“是我提攜了你們父子,當然,也是你們父子勇武在先。”說完將文卷放下,“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梁薔看著他沒有動。
    鄧弈哦了聲,又道:“進京一趟很難得,你可以玩幾天,跟舊友們見見麵,想穿兵袍就穿著兵袍,想穿常服就穿常服。”
    廳內的年輕人還是沒有動。
    鄧弈看向他:“梁公子還有什麽事?”
    這是直接下了逐客令了。
    他的確信他們,但也僅此而已,在鄧弈心裏,不是他離不開梁氏,是梁氏離不開他,所以對於如今的梁氏,太傅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不阻擾梁氏軍功升職,就是太傅最大的善意。
    至於提攜,甚至當成自己人,還不夠。
    梁薔心裏明白。
    要想取得太傅的真正看重,隻靠勇武沒有用。
    哦,梁薔現在已經不認為太傅是他背後的人了,他伸手按了按胸口,就在到達京城的時候,他的一個親兵——或者說看守,給他遞上一些東西。
    “聽說找太傅辦事,都要送禮。”
    太傅不會自己給自己送禮,給他準備這個禮物的才是背後人。
    這個人不是太傅鄧弈。
    梁薔心裏說不上可惜還是悵然,或者什麽都沒有,他一個棋子也沒資格有什麽情緒。
    收起走神,在鄧弈再開口之前,梁薔俯身施禮,從懷裏拿出一卷冊子雙手捧起:“太傅,這是我和我父親一點小心意,請太傅笑納。”
    鄧弈笑了,道:“梁軍侯很了解本太傅。”指了指桌麵,“既然你有心,那我就收下了。”
    梁薔將冊子放在桌案上:“正如太傅所說,我雖然不是公務,但我是邊軍,所以我會去軍營借住,太傅如有吩咐,讓人去京營喚我。”
    說罷幹脆利索地施禮告退離開了。
    聽他這話的意思是自己還會有需要找他?鄧弈笑了笑,梁氏的確可用,或者說,跟謝氏不合的都可用,他會扶梁氏一把,但重用還談不上。
    他拿起梁薔放下的文冊,是禮金單子?梁氏父子可以啊,短短時日,拿著命搏出家業了,或者是梁氏私藏的家業——說是抄家流放,這些世族大家狡兔三窟,難免藏著些私產。
    但鄧弈打開冊子,入目卻是人名,邊軍大將軍,寫了大將軍名諱,年紀,籍貫,出身——
    這些鄧弈也不陌生,在他不是太傅的時候就對這些大將軍們有了解,如今更是隨手可見履曆。
    關於大將軍隻寥寥幾句,之後筆頭一轉,寫另一個名字,官職為大將軍的長史,這個長史雖然官職沒大將軍高,但寫的內容足足有滿滿一頁——
    鄧弈看著看著,笑意散去,神情凝重站起身走出來。
    門外的侍從忙問:“大人有什麽吩咐?”
    鄧弈向外疾步走:“回皇城。”
    訪客們看著門前喧囂,剛回來的鄧弈又匆匆離開,先前的猜測得到了驗證。
    “太傅突然回來,就是為了見梁公子。”
    “梁公子竟然得到了太傅如此看重!”
    “也沒看到他送重禮啊?”
    “許是先前就送了。”
    “梁氏竟然要起複了!”
    訪客們沒有像往日那樣再坐到天黑,有人急著把這個消息帶給家主們,有人則急著去拜訪打聽這位梁公子。
    ......
    .....
    梁公子被太傅單獨接見在京城掀起小波動的時候,掀起大波動的謝燕來也在皇城裏醒過來。
    醒了之後不知道是羞惱還是怎麽,他起身就要走。
    謝燕芳和蕭羽從另一邊過來。
    “你要回軍營還是回家?”謝燕芳問,“家裏你不想回的話,可以去京營住,皇城這邊有什麽消息,我讓人及時告訴你。”
    皇城有什麽消息——謝燕來看了眼楚昭。
    楚昭在對著他笑,見他看來便也點頭:“京營不遠,消息來往比在邊郡方便多了。”
    那也還是,遠,謝燕來挑眉看謝燕芳:“隻怕家裏人不想我回。”不待謝燕芳說話,又道,“不管他們想不想,我都要回去。”
    謝燕來將雙手握了握,發出咯吱的響聲,嘴邊冷笑。
    “我還有帳要跟我的侄子們算一算。”
    說罷對蕭羽一禮。
    “臣告退。”
    殿內的三人都沒來得及說話,謝燕來已經走出去了,不過三人顯然也都習慣了,絲毫不見怪。
    謝燕芳也對蕭羽一禮:“臣告退。”
    楚昭笑問:“三公子陪他一起回去嗎?”
    謝燕芳一笑:“當然不,我這時候回去,他們打架還要找我論公道,我啊,今晚都不回去了。”
    楚昭和蕭羽都哈哈笑起來。
    謝燕來離開了,謝燕芳也回衙門,楚昭卻沒有繼續跟蕭羽嗑瓜子。
    “我去見太傅說幾句話。”楚昭說,“阿羽你先寫幾張字,這樣晚上我們就不用再做功課了,我叫小戲班進來唱戲聽。”
    蕭羽高興拍手:“好啊好啊,要看翻跟頭。”
    楚昭對齊公公道:“聽到沒,都聽陛下的吩咐,全都翻跟頭!”
    齊公公笑著應聲是:“陛下和娘娘等著瞧好吧。”
    楚昭離開了,蕭羽卻沒有重回書房,而是爬到窗邊的榻上。
    “我的陛下。”齊公公忙跟上去,小聲勸,“皇後讓你寫字呢,你可別偷懶,小心姐姐打你手心。”
    不在楚昭跟前,蕭羽臉上沒有半點孩童的氣息。
    “朕知道。”他打斷齊公公的話,皺眉在桌案上掃來掃去,還看桌子下。
    “陛下,您找什麽?”齊公公小心問。
    蕭羽看著桌案上的杏仁殼,搖搖頭:“沒什麽。”跳下榻,甩袖負手向書房而去。
    齊公公也不敢多問,安靜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