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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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禦膳在幾案上擺好,鄧弈沒有像以往那樣直接動筷子,而是隻斟了杯茶。
    “認識楚小姐,就是楚小姐打了人直接卷包袱跑了。”他說,“再後來路途中,回京之後的種種事,再到宮門前領兵而來,你不聽別人說話,也不會跟別人說太多,你都是自己想做什麽就去做,且一定要做的人。”
    楚昭默然一刻,好像是這樣,也沒辦法,她重生以來,沒有時間說話,很多事也沒法跟別人說。
    “不是啊。”她笑道,“我對太傅一直都有好好說話,不管是先前路途之中,還是後來回到京城,甚至在宮門,如果不是我好好說話,太傅怎能讓我去見陛下。”
    這些事此時回想感覺好像上輩子那麽遙遠。
    鄧弈默然一刻,搖搖頭:“就算那時候我不聽你說話,不開宮門,楚小姐也不會聽我旳掉頭就走。”
    他笑了笑,看著眼前穿著華麗宮裝的女孩兒,比起那時候更熠熠生輝。
    “楚小姐會打進來。”
    楚昭想了想,沒有否認,道:“那時候別無他路可走,我隻能求生啊。”
    鄧弈淡淡道:“那現在皇後娘娘又怎麽就到了別無生路的地步,非要把朝堂一刀劈爛?”
    楚昭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問:“鄧大人,你還記得我從邊郡回來後,咱們一起喝茶說過的話嗎?”
    鄧弈沒說話,端起茶喝了口。
    “我說我要做皇後,認真地當皇後。”楚昭接著說,“我也問你,一心要做大官是為了什麽,你說是為了開心。”
    她看著鄧弈。
    “鄧大人,除了手握權力被諸官簇擁,你有沒有想過,護國安民朝堂清明能帶來更大地開心。”
    鄧弈哈哈笑了:“原來娘娘是要公正無私,勵精圖治,締造盛世。”
    楚昭不理會他的戲謔,認真道:“鄧大人,先前國朝不安,內憂外患,你我出身地位不如他人,為了坐穩位置不得不各種手段,但隻靠陰謀詭計籠絡人心利益交換是坐不長久的,你能走到如今,是有大才的人,隻不過一直無法施展,現在你已經成了太傅,這朝中你說了算,所以——”
    “所以我就可以當個青天老爺,嫉惡如仇,大刀闊斧,鏟除惡弊,彰顯人間正義?”鄧弈接過她的話說,話說到一半他哈哈笑,笑得似乎停不下來。
    楚昭沒有再說話,隻看著他。
    “楚昭。”鄧弈收了笑,道,“你真以為自己是在做明君?你不過是被謝氏當做工具罷了,什麽朝堂清明,真清明,你先把外戚趕出去。”
    他還是認為她被謝氏說服,與謝燕芳達成一致了,楚昭誠懇道:“要清明也不是一下子能做成的,我這樣做不是謝氏鼓動我,他們要是有把柄落我手裏,我也嚴懲,鄧大人,你有才能,謝燕芳也有才能,隻要用得當——”
    鄧弈不想聽這個,舉著茶擺了擺:“不用多說了,你也不用對我說好聽話,你心裏怎麽看我,我看得出來。”
    楚昭氣道:“我怎麽看你啊,莪把你當朋友,當先生——”
    “當敵人。”鄧弈接過她的話。
    楚昭無奈道:“我知道我做的事你生氣,但我不是針對你。”
    鄧弈搖頭:“我知道你不是針對我,但你在戒備我。”他看著楚昭,審視著她明亮的雙眼,“我知道皇後你不信我,我也從不要求你相信我,但你現在是在戒備我,我是哪裏威脅到你了嗎?”
    戒備,威脅,他也提到這個詞,楚昭還記得當時謝燕芳路途敬茶時的詢問和審視,她心裏輕歎一聲。
    她的心事藏得再深,外在行為也難免表現出來。
    楚昭想了想,道:“梁薔的事,我對大人是不滿,不過你知道的,邊軍戰事是我和我父親的心血,我真的很在意,也很怕它出意外。”
    “所以你相信我會毀了你的心血,而謝氏不會。”鄧弈再次接過話道。
    楚昭一怔,苦笑道:“其實並不是你的緣故——”
    是該死的命運吧。
    梁薔的出現讓她警惕,自然而然,也不得不警惕鄧弈。
    畢竟那一世,鄧弈是蕭珣的太傅。
    這該怎麽解釋?
    “皇後不用說了。”鄧弈沒讓她解釋,“這件事其實也沒什麽,娘娘是皇後,臣是太傅,君臣之間不滿也好,不信任也好,戒備也好,都是理所應當司空見慣。”
    還是生分了,不過這也沒辦法,不是一兩句話就能化解的,楚昭道:“我先前說過,不管有什麽誤會,我和太傅是一樣的人,我們一定要——”
    鄧弈轉著茶杯,打斷她:“皇後,你既然知道你和我是一樣的人,何必還來勸我做個好人呢?”
    楚昭看著他,要說什麽,鄧弈抬手擺了擺。
    “那些重複的話不用說了,我隻問一件事。”
    他似笑非笑看著楚昭。
    “皇後,等陛下親政後,你能放下這一切,回到後宮,隻做一個母儀天下的皇後娘娘?”
    ......
    ......
    楚昭回到後宮時,夜色已經降臨,燈火璀璨,尚未走進寢宮,就看到內侍宮女亂跑。
    他們笑著喊“皇後回來了。”
    然後蕭羽從殿內高興地迎來:“姐姐你回來了。”
    楚昭伸手拉住他,問:“吃過飯了嗎?”
    蕭羽搖頭:“我在等姐姐。”
    楚昭牽著他走進殿內:“你就不怕我在外邊吃過了?”看一旁的齊公公,“沒告訴陛下我去見太傅了。”
    她每次去哪裏都會告訴齊公公,讓他及時告訴蕭羽,免得這孩子見不到她不知她行蹤。
    齊公公說:“告訴了,陛下還是要等。”又一笑,問,“娘娘,您吃飯了嗎?”
    楚昭是帶著禦膳過去見鄧弈的,但因為談話不歡,也沒能像先前那樣一起吃,她笑著搖頭。
    齊公公立刻撫掌:“陛下果然神機妙算。”
    蕭羽綻開了笑顏。
    “陛下說娘娘你一定沒吃飯,所以一定要等著你。”齊公公解釋,“老奴還跟陛下打了賭。”
    說著故作唉聲歎氣。
    “老奴仗著知道娘娘帶了禦膳去,還以為勝券在握。”
    楚昭笑問蕭羽:“你怎麽知道我沒吃?”
    這倒也不是故作驚訝,先前她也會跟鄧弈一起用宵夜,宮裏都知道的。
    蕭羽道:“因為姐姐見了太傅,你們一定會爭執,哪裏能吃飯。”又輕歎一聲,“就算吃,也是姐姐為了緩和氣氛,肯定吃不好。”
    這些日子她和朝官們之間的對峙,蕭羽坐在龍椅上,自然都看在眼裏,但他不憤怒不驚恐不焦慮,也不多問多說,完全不用楚昭分心安撫,每天安靜地上朝讀書。
    畢竟是個經曆過生死的小孩,楚昭欣慰又佩服,伸手撫摸蕭羽的肩頭。
    “陛下真聰慧,眼明心明,又沉穩大氣。”她稱讚說。
    蕭羽握著她的手,道:“是,我會做個很厲害的皇帝,姐姐你不用怕,以後我會保護你。”
    楚昭笑著說聲好,但笑容又微微一頓,耳邊似乎又回蕩著鄧弈的話。
    “你現在舉著刀劈開朝堂要爭容身之地,那將來呢,拱手讓給那個小皇帝嗎?”
    “你現在胸懷天下所以與我爭權,那將來小皇帝為了天下,是不是也要與皇後您,爭權呢?”
    蕭羽拉著她的手向前走,打斷了楚昭的失神。
    楚昭看著在前方走的個頭又長高的孩童,微微垂目。
    她曾經全身心的信任一個皇帝,那麽這一次,她還能這麽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