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收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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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一群民眾跌跌撞撞哭喊著出現在視線的時候,楚昭以為跟先前一樣,又是蕭珣那邊用來當肉牆,來當肉盾,來填陷阱,絆馬索......
    但這一次民眾身後沒有跟著密林般的軍陣。
    也有兵馬疾馳,他們分散左右, 如羽翼般護著這些民眾。
    這是朝廷兵馬的斥候。
    “皇後殿下——”斥候疾馳報,“是邯郡的民眾,他們來報,邯郡民眾正在跟叛軍混戰。”
    聽到這個消息,其他的將官們第一個念頭就是,叛軍新計策?
    先前叛軍用民眾逼迫他們退兵讓陣, 現在又用民眾引誘他們入城嗎?
    很快那些民眾被帶到近前,雖然不知道皇後長什麽樣子, 但一看到軍陣中的紅衣女將,紛紛跪下高呼皇後。
    “蕭賊欺壓民眾,民不聊生。”
    “隨意殺人,淩辱。”
    “郡城的人實在忍受不了。”
    “大家一起舉事,衝進府衙殺了將官,開了城門。”
    “我們尋皇後娘娘救命啊——”
    “衝出來一百多人,最終隻有我們這十幾人活下來。”
    “皇後娘娘,皇後娘娘,我們終於見到你了——”
    “皇後娘娘,快救命啊,救救我們——”
    聽完民眾們的訴說,楚昭又看斥候。
    “前方探報,遠望邯郡郡城是有異樣。”斥候道, “城內煙火騰騰。”
    “既然——”楚昭要開口。
    旁邊的將官們忙再次勸:“娘娘,慎重,讓兵馬再探。”
    “是啊,娘娘。”一個將官低聲道, “這邊的州郡都是被中山王經營多年,第一時間歸順蕭珣,不得不小心。”
    楚昭看著軍陣前哀戚的民眾,再看向遠方,民眾起事跟官兵打,人數再多也宛如雞蛋碰石頭。
    “不能等。”楚昭說,“就算是叛軍的陰謀,那些民眾也是真的在遭受踐踏,他們無路可走無處可逃,連我們都棄他們不顧,我們跟叛軍有什麽區別?有什麽臉麵讓他們當大夏子民。”
    將官們對視一眼,再不多言,俯身施禮:“請娘娘發兵!”
    楚昭抬手一揮,身後小曼立刻揮動戰旗,軍陣中戰鼓徐徐而起,軍陣在大地上緩緩而動。
    戰鼓以及兵馬奔馳,讓整個地麵都在顫動。
    軍陣拔動,後方營帳變得更安靜,坐著搖椅曬春光的謝燕來打了哈欠。
    “要拔營了嗎?”他說,又看了看天色, “正趕上該吃飯了。”
    他轉頭看身邊的兵士。
    “吃過飯再說。”
    兵士應聲是:“謝將軍,昨天要的老鴨湯已經燉上了,我去看看好了沒。”
    那兵士轉身就要走,迎麵被阿樂喝止:“吃什麽吃,皇後都去打仗了,你還在這裏等著吃吃喝喝。”
    謝燕來坐在搖椅上輕輕搖晃:“怎麽不能?我又不用去打仗,我是來養傷的。”
    阿樂瞪眼審視他:“我看你是來養胖的!”
    謝燕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胖什麽胖,我先前憔悴不少,距離補回來還早呢,怎麽也要養個兩三年吧。”
    阿樂抓著他的搖椅就要掀翻:“養什麽養!”
    “你這個粗魯的婢子!”謝燕來大喊,“都當了這麽多年皇後宮女了,一點長進都沒有!”
    兩人吵吵鬧鬧,謝燕來最終沒喝上他的老鴨湯,不過也沒有跑去領兵攻城,而是收拾了跟著輜重在後方走,等第二天跟上的時候,郡城已經打下來了。
    煙火繚繞,滿城狼藉中,郡城的世家們率領幸存的民眾叩拜皇後。
    “我等有罪,愧見皇後。”為首的老者們含淚叩頭,他們須發淩亂,衣衫不整,死裏逃生。
    隨著他們的叩拜,幸存的民眾們跟著跪地大哭,亦是自稱有罪。
    “我等先是受中山王迷惑,相信他是為國為民的好王爺。”
    “再被鄧弈蒙蔽,以為蕭珣真是被先帝托付皇位,是大夏正統。”
    “我等忠於陛下,奉他為尊。”
    “誰想到蕭賊官將兵士喪心病狂,視我等為豬狗,任意欺淩折辱,甚至以殺人為樂——”
    “我等忍無可忍,隻能以死相搏,向皇後娘娘求救——”
    說到這裏老者們泣不成聲,雙手掩麵,以頭撞地。
    “我等罪該萬死,多謝娘娘不棄,多謝娘娘救命。”
    聽完這些話,再看哭成一片,狼狽不堪的眾人,楚昭輕歎一口氣,也知道是怎麽回事了,原來是城內的世家們聯手,設下鴻門宴,將來赴宴的官將毒殺——而為了毒殺這些官將,有幾個老人不惜共飲毒酒。
    然後在世家的帶領下,民眾攻占官衙,奪兵器,跟駐守的兵士們混戰在一起。
    雖然民眾都奮起而戰,但在兵馬麵前不堪一擊,還好楚昭率兵及時趕到,否則都要被屠盡。
    “快快起身。”楚昭上前,親手攙扶老者們,再看跪地的民眾,“你們沒有罪,就算你們被蒙蔽,也是本宮之罪,本宮來得太晚了。”
    “皇後娘娘——”
    聽到這話,老者們以及民眾們終於放下心,再次叩拜悲戚高呼。
    “皇後娘娘千歲!”
    拿下了郡城,還有很多事要處置,追擊逃兵,布防四周,搜查城內,雖然這些世家以及很多民眾都說歸順,但人員還是要嚴格清查,以防奸細,一直忙碌到暮色降臨才來到休息的地方。
    阿樂已經將住處收拾好了,燒了熱水,準備了熱飯。
    楚昭坐下來,喝了口熱茶,緩了口氣,忽的想到什麽左右看:“謝燕來呢?”
    在軍中小曼是貼身跟隨,而阿樂則是留在後方負責照看楚昭的起居,除了阿樂,後方還有一個謝燕來。
    他當然不是照看她起居,而是蹭著跟她一起被照看。
    每次歇息的時候,謝燕來也都在,好吃的好喝的也都提前享用上了。
    今天怎麽不在?
    阿樂哼了聲:“娘娘打仗的時候他躲在後邊享清閑,打完了,他又到處溜達去了。”
    穀聳
    在郡城到處溜達?楚昭想了想重新穿上外袍:“我去看看。”說罷人就出去了。
    阿樂隻能再次罵謝燕來,害得小姐不能歇息。
    雖然謝燕來到處溜達,但楚昭還是立刻就問到了他所在,城外收殮屍首的地方。
    夜色降臨,城外的空地上燃著火把,密密麻麻擺滿了屍首,這邊隻是民眾們的屍首,兵士們在另外的地方。
    遇難民眾有些被幸存的家人收走,有些則是合家遇難,此時此刻一多半已經蓋上了草席,餘下的一半則還沒來得及遮蓋,死的人太多了,草席都不夠用。
    密密麻麻屍首中站著一人,似乎在巡視又似乎在出神。
    他穿著黑衣,火光在他臉上跳躍,宛如勾勒出鬼魅的花紋。
    “戰事最受苦的就是百姓。”楚昭輕聲說,走到他身邊,“是我們來得太晚了,沒能救他們出苦海。”
    “苦海。”謝燕來重複這兩個字,“或許他們並不知道身在苦海,也不知道是否跳出苦海。”
    征戰一日不結束,就要過得惶惶不安,今日他們奪回這個城池,不敢保證那日又丟了,楚昭默然一刻,她的確沒資格說是救民眾出苦海。
    她環視四周,遇難的有老有小,那一世也是這般狀況吧,她本以為這一世能避免,結果還是內亂征伐。
    楚昭輕聲說:“你還不知道城中是怎麽回事吧?蕭珣的兵將暴虐無度,殘害百姓,把歸順的世家都嚇到了,認清他不是一個明君,說服滿城民眾,揭竿而起,讓郡城兵將措手不及,這個城才這麽容易攻下來。”
    “嚇到了?”謝燕來嗤笑一聲,“這些世家會被民眾被殘害而嚇到?他們這麽容易被嚇到,當初又怎麽會跟著蕭珣一起反叛?”
    楚昭微微皺眉:“你是說這些世家不可信,這我也知道,畢竟他們先前歸順了蕭珣,要說他們無辜,也並不無辜,隻是現在這個時候,不好追究他們反叛之罪......”
    謝燕來打斷她:“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楚昭問。
    謝燕來轉開視線:“我沒什麽意思。”
    什麽嘛,楚昭道:“謝燕來,你有什麽不能跟我說的?”
    謝燕來失笑:“我為什麽跟你沒有什麽不能說的?我——”
    他的話沒說完,有將官尋來,高聲喊“皇後,有京城來的急信。”
    謝燕來停下說話,楚昭也轉過頭:“是陛下的信嗎?”
    將官點頭:“有陛下的,也有謝大人等人的信件。”
    出征在外,京城的信件也不斷,蕭羽給她細說日常,謝燕芳則把朝堂的事一一講給她,甚至還讓各部的官員們也寫信來,當然不會真讓她費心處置朝事,很多事謝燕芳都解決了,是讓她參與其中,宛如猶在朝堂高坐。
    楚昭眼中浮現笑意,還沒說話,身邊的謝燕來走開了。
    “哎。”她喚道,“話還沒說完呢。”
    謝燕來頭也不回,隻擺了擺手,大步向另一邊去了。
    “娘娘,這是陛下的信。”將官也走到楚昭麵前,恭敬地先將一封信遞上。
    楚昭再看了眼走開的謝燕來,罷了,他不想說就不追問了,這裏也不是說話的地方,她接過信,向城內走去。
    “陛下又寫了好多。”楚昭說,端詳手裏厚厚信封,又看將官手中,“謝大人是哪一個?”
    將官忙抽出來,笑道:“這個。”
    楚昭在手裏抖了抖,薄薄一張。
    “謝大人這次怎麽話少了?”她說,幹脆立刻拆開看,信封裏隻有一張符。
    楚昭愣了愣,拿在手裏借著城門的燈火看,什麽啊?
    旁邊的將官端詳一刻,笑道:“這是京城大佛寺平安如意符啊,我出征的時候,我家人也給我求了。”
    楚昭失笑:“他竟然也會信這個嗎?”
    將官笑道:“娘娘在外征戰,謝大人擔心,多信幾個總是更安全,我家娘子就把能求的神佛都拜過了。”
    楚昭哈哈大笑。
    站在城外夜色籠罩之處的謝燕來回過頭,看著楚昭穿過燈火明亮的城門而去。
    他有什麽意思呢?征伐就是這個意思。
    征伐總是要死人的,勝了總比敗了好,難道他非要揪著懷疑說邯郡民眾不一定是被蕭珣的兵將殘害,而是被其他人恐嚇,煽動,蒙蔽,鬧起了內亂?
    他這樣說是什麽意思?非要說這滿地屍首死難民眾不是被蕭珣所害,是死在皇後你手裏?
    有人確是作惡,確是無情,但此時此刻做的事,是嗬護她,讓她所向披靡,讓她滿身光芒。
    難道他非要把她按在爛泥裏,讓她不僅身體疲憊,還心神煎熬?
    沒意思。
    謝燕來的視線又看向擺著的滿地屍首。
    沒意思,生生死死哭哭笑笑,不過是別人手裏的遊戲。
    他收回視線,轉過身大步消失在夜色中。
    ......
    ......
    幾乎是一夜未睡,楚昭才處理完邯郡的諸多事和看完了京城送來的信。
    蕭羽的信是最後看,用來佐餐,舒緩身心。
    “看著陛下的信,小姐吃飯,沐浴,更衣,好好睡一覺。”阿樂在一旁捧著熱羹湯一勺一勺喂楚昭,好讓楚昭騰出手。
    楚昭靠坐在椅子上,享受著阿樂的服侍,懶懶地拆信,忽的想到什麽坐起來。
    阿樂忙將勺子移開,差點戳他臉上。
    “還有件事。”楚昭說,放下蕭羽的信,鋪展信紙,拿起紙筆,“要交代一下。”
    阿樂無奈歎口氣,但也沒有勸阻小姐休息,戰事就是這樣,一點也不能耽擱,主將稍微休息眯一下眼,說不定就能錯失戰機,死傷慘重。
    她也放下湯碗,去外間廚子盯著熱水和熱飯。
    楚昭很快寫好了,喚小曼。
    才在隔間睡下的小曼氣惱地衝出來:“什麽事!”
    楚昭笑著將信遞給她,道:“把這個給丁大錘,讓他派人來邯郡,查一查這次邯郡內亂。”
    小曼嘀咕一聲急什麽啊,伸手接過信就要向外走,阿樂從外衝進來差點撞上她。
    “小姐。”她急道,“謝燕來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