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晉江獨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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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

    “這個是內切圓,  半徑的距離相等,切線垂直,就是全等三角形,然後設未知數x、y、z……”

    黃金周的最後一天,  奈奈子趴在辦公桌上,  拿著鉛筆在紙上劃拉著,  慢吞吞地給三輪講題。

    她前兩天才剛剛退燒,  雖然病好了,  但身體還有點虛弱,聲音也比平時要更輕,  臉上沒什麽血色,沒精打采的樣子,  像是窗台上那盆快要又被亂步澆枯的仙人掌,  軟趴趴地伏在桌上。三輪放假回橫濱了,就來偵探社找她,  兩個人湊在一張辦公桌邊一起寫作業。

    高專的文化課上的很粗糙,  三輪有考大學的打算,  所以每到假期,  她都會回橫濱找奈奈子補習,大半的時間兩個人都是在一起埋頭做題。

    給三輪講完了手上的這道題,奈奈子看著她重新寫了一遍解題過程,然後又翻了幾道相同題型的題目給她做,自己也開始繼續寫數分作業。

    她手上的傷口已經結痂了,  拆了紗布,  好幾條細細的傷疤,  看起來有點醜,  但也已經可以正常地握筆寫字了,  隻是還不能太用力,大概還要再過一個星期,才會完全愈合,但也不知道要過多久,疤痕才會慢慢淡掉。

    同樣是數學作業,但大學的數學比高中難多了,三輪寫完了理科作業,奈奈子也才剛剛把數分作業啃完了一半。數分作業的計算量很大,她寫累了,就有點不想寫了。

    【……餓了。】

    奈奈子低頭看了看還有一半空白的作業,伸出手,把專業書和習題冊都推到邊上。

    【去吃東西。】

    “三輪……我想去吃關東煮。”奈奈子轉過腦袋,抬起臉看坐在自己身邊的三輪。

    “好啊。”三輪把手裏的水筆往筆袋裏一塞,立刻就應下了。

    街對麵就有一家去年新開的關東煮鋪子,拿上手機和錢包,她們一起出了偵探社的大門,準備坐電梯下樓去。

    偵探社的走廊對門是茶水間,三輪跟著奈奈子出了偵探社,就看見對麵的茶水間這會兒正敞著門,果戈裏正背對著他們站在廚台邊,好像是在泡花茶。

    她下意識地就頓住了腳步,等著奈奈子像以往一樣,開口叫一聲正在茶水間裏的果戈裏,問他去不去吃關東煮。

    走在她邊上的奈奈子拐了個彎,徑直就朝電梯走去了,看都沒看茶水間裏一眼。

    “?”三輪的腳步停住了一下,但也立馬就跟上了奈奈子。

    “不叫果戈裏君嗎?”三輪跟著奈奈子停在了電梯前,看著奈奈子抬手按下了電梯門變得下行鍵,雖然有些奇怪,但也並不怎麽在意地隨口問了一句。

    奈奈子盯著牆上緩慢指向【4】的樓層指示針,語氣聽不出起伏地回答三輪“不叫他。”

    本來隻是隨便問一句奈奈子,聽見奈奈子的回答,三輪看向了奈奈子,藍色的眼睛眨了眨,感覺好像有點不對勁。

    以前她們一起下樓去吃蛋糕或者去街上,如果果戈裏在的話,奈奈子總是會問一下果戈裏要不要一起去的,有時候果戈裏在天台,奈奈子還會跑上去問一下。雖然果戈裏並不一定都會和她們一起,去不去的次數大概是對半開,但奈奈子總是會問他的。但是奈奈子現在卻直接說“不叫他”。

    好像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但三輪還是有些奇怪……她總覺得奈奈子是在“很認真”地不叫果戈裏,而不是隨意的剛好這次不叫果戈裏。

    電梯門在她們的麵前打開了,三輪和奈奈子一起進了電梯,腦袋裏回想了一下自己今天來偵探社後的情形,似乎和以往她假期來偵探社的時候也沒有什麽不同,隻是奈奈子剛生病了,所以還有些不太有精神,除此之外,就看不出有別的什麽不一樣了。

    但三輪本來就是個心思細膩的女孩,又因為家境不好,比同齡人要更早慧一些,對於他人沒有表達出的一些細微的心思,她總是能敏銳地感知到一些。而且她和奈奈子從一年級起就是好朋友了,雖然奈奈子是個總是麵無表情、說話語氣也幾乎沒什麽起伏、像是木偶一樣的女孩,但對於奈奈子沒能表達出來的各種含義,三輪基本都能理解個不離十。

    奈奈子不想叫果戈裏和她們一起去吃關東煮。

    三輪的腦袋裏一秒就蹦出了個猜想“你和果戈裏君吵架了嗎?”

    【不太可能……的吧?】

    話剛出口,三輪自己就在心裏猶猶豫豫地畫了個叉。

    果戈裏總是笑眯眯的,一副很好脾氣的樣子,雖然三輪總是隱隱約約覺得他好像很危險,但也想象不出他會和人“吵架”的樣子。至於奈奈子,那就更不可能和誰吵架了——奈奈子連話都不愛說,怎麽才能和人“吵架”嘛。

    奈奈子和果戈裏吵架。

    反正三輪自己是想象不出那樣的情形。

    她覺得自己是問了個多餘的問題,毫不出意外的,下一秒就看見奈奈子搖了搖腦袋。

    果然是自己想多了,三輪頓時舒了口氣,但緊接著,她就又聽見奈奈子說道

    “果果裏說不和我一起,所以不叫他。”

    三輪?

    她剛放下來的心頓時又提了起來。

    她和果戈裏其實並不算熟悉,不過也是她小學時就認識了。在三輪的印象裏,果戈裏大概就是“奈奈子的爸爸收養的另一個孩子”。

    不像是奈奈子的哥哥,也不像是亂步先生的兒子,大概和奈奈子“領居家的幼馴染”有些像,但又要更親近很多,三輪也沒法找個準確的定位。果戈裏似乎喜歡到處溜達,三輪見到他的時候,也都總是在奈奈子的身邊,就像是一個隻在奈奈子附近才會隨機刷新出來的npc。

    “不和你一起……是什麽意思?”三輪問道。

    電梯到達了一樓,她和奈奈子一起走出了電梯,朝寫字樓外走去。

    “就是我自己做事情、不和果果裏一起。”奈奈子回答她,語速有些拖拉,就像是她走路一樣,慢慢騰騰的。

    三輪“……”

    這是吵架了的意思嗎?……可能是冷戰?

    三輪也有點不確定了起來,她試探地問道“是果戈裏君說什麽……或者做什麽了嗎?”

    埋頭看著腳下的路,奈奈子想了一下,覺得果戈裏也沒有說什麽特別的,他隻是說他以後還要“離家出走”,所以不給她背書包了而已……那她就自己背書包,別的事情也一樣,她都可以自己做。

    她沒有表情的小臉就像是呆板的木頭人,一點變化都看不出來,聲音又輕又平地回答三輪“沒有。”

    “……真的嗎?”

    “嗯。”

    雖然奈奈子板著一張小臉點頭的樣子看起來信誓旦旦,但是三輪半點都沒信,不管果戈裏到底是說了什麽話,但最起碼有一句話三輪是已經知道了的——奈奈子剛才說的,果戈裏說了“不和她一起”。

    三輪側過頭看了看奈奈子,奈奈子耷拉著腦袋,低頭看著腳下的地磚,小馬尾辮都綁得比以往要低,蔫蔫地垂在腦後,不怎麽晃動,沒什麽精神的樣子。

    三輪本來是覺得,奈奈子是因為生病了,所以才會是這副模樣,但是現在,她又有點不確定了。

    馬路對麵的交通信號燈還是紅色,車流來來往往,三輪和奈奈子一起停在了路邊,等著綠燈亮起。

    “奈奈子。”三輪小心地低頭靠近了奈奈子一點,又想了想,才問她“你是不是不高興了?”

    “不和你一起了”——像是這樣的一句話,聽起來就讓人覺得心情好不起來。不知道這是不是果戈裏的原話,即使不是,奈奈子會這樣說,也就代表她是這樣理解了。

    三輪看向奈奈子,奈奈子卻盯著馬路對麵的交通信號燈,一聲也不吭。顯示屏上的數字一秒一秒地變小,直到最後變成了【1】,然後下一秒,紅燈熄滅,代表著行人允許經過的綠燈亮起,來往的車輛齊齊在人行橫道前刹住了車。

    三輪問她是不是不高興了,這個問題,果戈裏也有問過她。果戈裏還有問她是不是生氣了,但是奈奈子一個問題也沒有回答果戈裏,隻是自顧自地悶頭和他說自己想說的話。

    她不想和果戈裏說,但是她還是和三輪說了。

    “嗯。”

    她有一點點的不開心……大概是不開心吧。

    “哦……”三輪看了看奈奈子,沒有再在這個話題上繼續問下去了。

    她覺得自己還是去問一問果戈裏或者亂步比較好,最好還是去問問亂步,如果是果戈裏說了什麽讓奈奈子難過的話,那還是讓亂步去收拾果戈裏比較好。……雖然背後偷偷打小報告好像也不太好就是了。

    午飯後,奈奈子又去醫務室睡午覺了。

    她的身體還沒大好,寫作業又費精力,午後就想要睡覺。接待室的沙發現在對她來說稍微有一點小了,還是醫務室的病床更舒服一點,關上了門,基本也就沒有什麽聲音會吵到她了。

    三輪和她說了一會兒話,困意漸漸地湧上來,奈奈子打了個小小的哈欠,三輪也就不吵她了,幫她蓋好被子,就退出了醫務室。

    三輪還是有點在意奈奈子和果戈裏吵架了的事情。雖然說他們看起來不像是吵架了,但三輪留心注意了一下,也發現奈奈子今天不怎麽理果戈裏了。

    她輕輕地關上了醫務室的門,想著是要去問問亂步先生,還是去問問果戈裏,往後退了一步,才轉過身準備去外頭的辦公區,就看見身後會議室的門不知道什麽時候開了。

    門內悄無聲息地站著一個人。

    一手搭在內側的門把上,果戈裏的臉上是和平時沒有什麽區別的微笑,食指豎在了嘴邊,對著三輪做了個禁聲的手勢。

    三輪被突然出現的果戈裏嚇了一跳。

    京都都立咒術高專是一所專門培養咒術師的學校,咒術師的職責就是祓除咒靈。三輪在去年春天轉學去了那裏,到現在也有了一年多係統的訓練經驗。

    大概是她確實有一些戰鬥天賦,在去高專之前的那幾年,她在打工的時候,也被社長、國木田,還有“中也先生”零碎地教過一些體術和劍術,一些戰鬥意識潛移默化地就被她印刻在了習慣中,單論體術的話,她在京都高專的學生裏,也算是排得上名次的了……但是果戈裏出現在她身後的時候,她還是一點都沒有察覺到他的存在。

    “她說了什麽嗎?”果戈裏對三輪問道,金色的眼眸彎彎,臉上的笑容看起來很親和,但三輪卻能感覺到一種疏離的距離感。

    畢竟雖然她和奈奈子很熟悉,奈奈子和果戈裏也很熟悉,但她和果戈裏卻是沒有多熟的。……除了禮節性的問好和必要的對話,他們之間其實就沒有說過別的話。

    【果然是吵架了吧……】

    三輪忍不住在心裏這麽想到,愈發確定了自己的猜想。

    她斟酌了一下,沒回答果戈裏的問題,隻反過來問他“你和奈奈子說了什麽嗎?”

    果戈裏若有所思“大概是會讓她生氣的話?”

    三輪沉默了。她不知道該如何評價果戈裏的這句回答了,這樣坦然自若的語氣,所以是應該要誇他一句有自知之明嗎?然而三輪不覺得這種行為可以被稱為“自知之明”,這更像是“知法犯法”所以“活該受罪”。

    “奈奈子說,你不和她一起了,所以她以後自己做事情。”三輪挑揀了半天,才選出來了奈奈子說的一句話作為給果戈裏的回答,反正奈奈子說這本來就是果戈裏自己說的話。

    果戈裏的腦袋偏向了一側,像是在思考著什麽,過了一會兒,才對三輪微微點頭,說了一句“謝謝”,然後垂下了漂亮的銀白眼睫,嘴角的弧度沒有分毫的變化,後退一步,將會議室的門合上了。

    三輪想要去辦公區,但果戈裏卻又在和醫務室對門的會議室裏,這讓她有點不放心奈奈子自己在醫務室裏睡覺。三輪一直都覺得果戈裏有些危險,那是一種模糊的、說不清道不明的危險感,她自己也不知道這種危險感到底是來自哪裏,隻能說是她的直覺是這麽告訴她的。

    但是糾結了兩秒,她又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果戈裏哪裏會對奈奈子怎麽樣呢。

    想到這,三輪緊繃的神經放鬆了下來。她去了外麵的辦公區,在辦公區裏側正中間的位置,亂步正趴在辦公桌上用手機看動畫片。動畫角色感情充沛的聲音從支在桌上的手機裏傳出,清晰地回蕩在安靜的辦公區裏。

    臨到陣前了,想要打小報告的三輪又打起了退堂鼓。

    如果說奈奈子和果戈裏隻是普通的吵架,之後很快就會自然而然地和好,那現在她和作為監護人的亂步說這件事的話……總感覺可能會把事情搞得更複雜了。

    滿心糾結的三輪“三過亂步桌前而不言”,最後還是糾結著坐回了奈奈子寫作業的辦公桌邊,一邊糾結一邊找出了本習題冊開始做題。

    但是她顯然是忘記了一件事,那就是奈奈子的爸爸是個根本不需要別人提示、自己就能一眼解決案件的“名偵探”。

    名偵探此時正麵臨著自己職業生涯中所遇見的最大的難題。

    ——他該要怎麽樣才能做到把果戈裏趕出家門、又不用麵對奈奈子每天“爸爸,果果裏什麽時候回來”的問話?

    最好是能讓奈奈子自己想要把果戈裏趕出去,那樣的話,他就能立刻讓果戈裏卷鋪蓋去住偵探社的宿舍,但在那之前,至少到目前為止,江戶川亂步也隻能在奈奈子的臥室門口掛上一塊“果戈裏禁止入內”的牌子。

    半夜把一隻果戈裏從奈奈子房間裏丟出去的亂步已經思考了一個星期這個問題了,但還是沒能找到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