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 牢房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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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一凡跟隨著殷武,來到了黑甲兵的大牢。
牢房這種地方,不管在哪裏,都是一樣的,昏暗而潮濕,充滿血腥味、腐臭味和黴味,在這裏,老鼠和蟑螂隨處可見。
如果在以往,還沒有走進牢房,就會聽到慘叫聲、呻-吟聲、叫罵聲,但是,此時的牢房格外的安靜,原因無他,因為煉鐵廠的建造,東海城牢房內的犯人,不管所犯的事情大小,全都被送到了撫仙山挖礦,原本人滿為患的牢房,此時卻空空如也。
殷武帶著許一凡,徑直去了最裏麵的牢房。
牢房不大,卻也不小,可以同時關進來幾十人,而現在,進來這裏的隻有許一凡一個人。
這間牢房是環境和光線最好的牢房了,雖然也散發著一股黴味,但是,地麵還算整潔。
牢房很空曠,在角落放著一個由磚塊壘砌起來的石台,台子上放著兩塊大木板,拚成了一張床,床上沒有床單被褥,隻有一層幹草。
許一凡進來之後,徑直走到床邊坐下,而殷武則走了過來,居高臨下的看著許一凡。
沉吟良久,他才開口問道:“蔚埔說的話,是不是真的?”
許一凡抬起頭,看著殷武,半天沒有說話。
殷武以為許一凡在顧忌什麽,他轉過頭,對身後的人說道:“你們都出去。”
沒有人說話,但是,所有人都瞬間離開了這裏。
等到這些人離開之後,殷武這才說道:“現在這裏就我們兩個人了,你跟我說句實話,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許一凡笑了笑,搖搖頭,說道:“你問我,我也想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殷武皺眉,看著許一凡道:“你真的一點兒都不知情?”
許一凡翻了個白眼,沒好氣的說道:“我從小就在安民鎮長大,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
不等殷武解釋什麽,許一凡就打斷他的話,說道:“別告訴我,有關我的底細你們會不知道,建造煉鐵廠,還把打造軍需的這麽重要的事情交給我,如果不是對我十分了解的話,你們會這麽做嗎?敢這麽做嗎?”
殷武默然。
確實,有關許一凡的事情,他們在上一次許一凡離開東海城,去迎接齊若兮她們的時候,就已經開始著手調查了,而許一凡回來之後,做的那些事情,如果不是對許一凡有很清晰的了解,他們怎麽可能放任許一凡去做那些事情呢?
見殷武不說話,許一凡也不在意,整個人身體後仰,靠在牆壁上,他抬起頭,看著頭頂的石頭吊頂,緩緩地說道:“我從小就是一個孤兒,嗬...說孤兒有些不準確,相對於雲一鳴他們這些人來說,我也不完全是孤兒,畢竟,我身邊還有一個孫瞎子,雖然不敢說頓頓大魚大肉,至少也可以做到衣食無憂。”
“我是吃著百家飯長大的,對於我的身世,我也十分的好奇,我很想知道,我的父母是誰,既然生了我,為何又不要我,這個問題,我問過相依為命的孫瞎子,可是,他也不知道,可能他真的不知道,也可能他知道卻不肯告訴我,哪怕是他死的時候,也不肯告訴我。”
“原本,我隻是打算在安民鎮混吃等死的,可是,在孫瞎子死後,我覺得安民鎮太小了,還是應該出來看看,順便找一找我的父母,找到他們之後,親口問問,為何把我丟掉。”
聽到許一凡的自言自語,殷武表情緩和了不少,他坐在了許一凡身邊,看著這個俊美又無比妖孽的少年,心中有些感傷。
人生在世,生活百態,每個人都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心酸故事,許一凡有,他殷武也有。
其實,殷武原本不姓殷,他也是一個孤兒,至於他原本姓什麽,早已經不得而知了,在他很小的時候,就被拋棄了,恰好被當時還不是大將軍,還是一個世家子弟的殷元魁看到了,見他可憐,就把其帶回了家裏。
從那個時候,他就姓殷,他的姓氏,他的名字,都是殷元魁給起的,而他的命也是殷元魁給的,殷家世代從武,當殷元魁入伍之後,他在十五歲的時候,也跟著入伍了,成為了殷元魁的一名親兵。
殷家在軍方十分有影響力,升職自然很快,而他作為殷元魁的親兵,其地位自然也隨著殷元魁的升官而水漲船高了,殷家不是他的家,卻勝似他的家。
作為一個孤兒,怎麽可能不想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呢,這些年來,他何嚐不是一直在找自己的親生父母呢?
隻是,相對於許一凡而言,他要幸運的多,他找到了。
他的父親是誰,不得而知,而他的母親是一個妓-女,在一次無意間懷孕之後,他母親並沒有打掉他,而是偷偷地把他生了下來,隻是,一個妓-女生孩子,本身就是大忌,這樣一個自己都過的朝不保夕日子的女人,怎麽可能養得活一個孩子呢,在生下他之後,隻能將其拋棄了。
之所以殷武能夠被殷元魁看到,也是殷家雖然世代從武,但是,門風極好,是大善人,殷元魁雖然是富家子弟,但是,在父輩的言傳身教之下,做人方麵自然沒有什麽問題。
多年來,直接或者間接被殷家,被殷元魁救下的人,不計其數,而他殷武隻是其中之一罷了。
沒有找到之前親生父母之前,他時常掛念著這件事,可是,找到之後,他卻不知道該怎麽麵對母親了,而當時,她娘親已經不再做妓-女了,畢竟,年紀大了,年老色衰,就算想做,也沒人光顧其生意了。
當時,殷武找到娘親的時候,娘親就住在一個勉強可以遮風擋雨的小木屋裏,家裏一貧如洗,幾乎什麽都沒有,而他見到母親的時候,她已經快要死了。
殷武當初的想法和許一凡一樣,也想在找到親生父母之後,質問一番,為何生了我卻不養我,然而,在看到那個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瘦的皮包骨頭的女人的時候,他除了淡然,更多的還是陌生。
是的,就是陌生,那個女人雖然給了他生命,卻沒有給他愛,哪怕一點點都沒有,他當時看待那個女人,就像看到一個陌生人一般,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或者說,能說些什麽。
原本應該是催人淚下的母子相認的場麵,在殷武身上並沒有出現,女人在看到他的時候,隻是笑了笑,伸出手,下意識的理了理鬢角的青絲,然後,就那麽直愣愣的看著他,眼中充滿了慈愛和關懷,還有深深的愧疚。
最終,在女人的注視下,殷武生硬的喊了一聲娘,而女人嘴唇動了動,艱難的擠出了一個唉字,然後,就握住了殷武的手,隨即就閉上眼睛去世了。
這是他們母子分開近二十年之後的第一次見麵,也是最後一次見麵,一見即是永別。
之後的事情,也無需贅述了,雖然這個女人沒有養育他,可是,畢竟給了他生命,殷武還是給女人舉辦了一個簡單的葬禮,這些年來,每當清明和年底的時候,他都會去那座墳頭看看,當然,也隻是看看而已。
作為有著類似經曆的殷武,自然很清楚許一凡此刻的心情,他在沉默良久之後,開口問道:“既然,你決定離開安民鎮,為何不去長安,長安可是京城?”
許一凡笑了笑,說道:“從小我就喜歡看書,不管什麽書我都愛看,在書上提到更多的,除了京城長安之外,更多的還是東海城,東海城很富有,富甲天下銀如海,銀子嘛,誰不喜歡,尤其是像我這種,吃不好,穿不暖的人來說,錢真的很有誘惑力,所以我就來了。”
殷武聞言,會心一笑。
確實,對於大部分人來說,吃喝拉撒睡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而想要解決這些事情,就必須要銀子來解決,而許一凡這個決定是對的,當然了,他也做到了。
現在的百貨樓也好,還是四季樓也罷,哪個不賺錢啊,如果再把東興工廠的東西拿出去,許一凡這輩子可以說吃喝不愁了。
“這件事,你自己怎麽看?”殷武又問道。
許一凡低下頭,看向殷武,說道:“你真想聽?”
殷武點點頭。
“其實,也沒有怎麽看,無非是有人覺得我礙眼,想要搞我嘛,隻是,以我現在的身份,想要在小事兒上弄死我,肯定不容易,隻能從其他方麵入手呢,叛將許淳姓許,而他的兒子失蹤了,是生是死誰也不敢說,而我恰好也姓許,懷疑我是許淳的兒子,也很正常,一旦給我扣上叛將之子,那我想不死都難,這個時候,沒有人會幫我的。”
說到這,許一凡看向殷武,繼續說道:“你不會,也不敢,府尹常大人也不敢,至於刺史大人,我們的交情是有一些的,但是,作為封疆大吏,也不敢輕易插手這件事,再說了,我們的交情還沒有好到那個地步,唯一敢幫我的,也隻有滄海別苑的兩位了,不過,她們現在也不敢輕舉妄動。”
殷武點點頭,然後問道:“何以見得?”
“徐詩芷雖然是當朝宰相徐肱的女兒,可是,徐大人的那個位置,盯著的人可不少,四年前,他的兒子徐賢去北蠻,刺殺單於,雖然沒有成功,但是,上一任的單於的死,肯定和他有關係,而之後,北蠻和我們大炎發生了數場戰役,死了很多人,打仗不但會死人,還十分的耗費錢財,自然會有人對徐肱不滿了。”
“作為一朝宰相,他要堅定無比的站在皇帝那邊,而我如果真的是叛將許淳的兒子,那徐大人肯定是要站在我對麵的,哪怕徐詩芷出麵,也不會改變什麽,更何況,她一個女孩子,又能改變什麽呢?”
殷武聞言,點點頭,眼神詫異且複雜的看著許一凡,他沒想到,許一凡居然把事情看的如此的透徹。
“那樂萱郡主呢?”殷武下意識的問道。
“她?嗬嗬......”
許一凡笑了笑,說道:“她自身都難保,又怎麽保我?”
“嗯?什麽意思?”殷武疑惑的看向許一凡。
“曆來都是皇後掌管後宮和內庫財政大權,你何時見過公主掌管內庫的?別說是公主了,就是太子妃都不一定可以,當今天子跟長公主的關係如何,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如果不是當年皇太後明言要懷亦公主掌管內庫,你以為內庫的權利會給一個已經出嫁的女人嗎?”
殷武點點頭。
對於懷亦公主掌管內庫的事情,朝廷當中不是沒有非議,可是,內庫財權是當年先帝同意,皇太後親自交給懷亦公主的,而在炎武帝登基之後,那時候皇太後還在世,她並沒有把內庫財權收回來,交給皇後的打算,她隻是把自己手裏的財權交給了皇後管理而已,至於懷亦公主手上的財權,卻始終沒有收回。
炎武帝登基的時候,懷亦公主雖然沒有明麵上支持他,但是,暗地裏肯定有幫助過的,隻是,這些事情,知道就可以了,不可能付之於口的。
後來發生的玄武叛亂,當時炎武帝不在京城,如果懷亦公主站在了李建民這邊,那現在的皇位估計早就易主了,千萬不要小看了懷亦公主的能量。
當然了,也正是懷亦公主這種兩不相幫的態度,讓炎武帝對其很放心,當然,也很不放心。
這些年來,要求炎武帝把內庫財權收回來的諫言,不計其數,每次都被炎武帝忽略了,可是,自從四年前開始,類似的諫言就越來越多了,而且呈現越演越烈的情況,這本身就說明問題。
如果沒有炎武帝的默許,這些人會這麽放肆下去嗎?
齊若兮當年去嘉州城,看似是去散心的,何嚐不是有別的想法,而這一次,她來到東海城,又何嚐不是在尋找破解這個問題的辦法呢。
“最是無情帝王家!”許一凡喃喃道。
“慎言!”殷武聞言之後,連忙說道。
“嗬嗬!”
許一凡笑了笑,不以為意。
許一凡這句話說的沒錯,最是無情帝王家,炎武帝和懷亦公主的關係,十分的曖昧,當然,這種曖昧不是指男女之間的曖昧,而是政治上的曖昧,如果炎武帝真的相對懷亦公主下手,那懷亦公主的下場好不到哪裏去,至於齊若兮,她的下場估計也好不到哪裏去。
本來當年的玄武叛亂就是禁忌,現在,被人重新提起,當年,在叛亂當中,沒有任何作為的懷亦公主,如果在這個時候,站出來,那她肯定會成為眾矢之的的,隻要是個稍微聰明點兒的人,都不會選擇在這個時候下場,既是不願,更是不能,懷亦公主如此,宰相徐肱何嚐不是如此。
“那你知道這件事是誰指使的?”
殷武又問道,隻是,問完之後,他就後悔了,這麽明顯的事情,許一凡怎麽可能看不出來。
果然,許一凡笑了笑,說道:“還能是誰,當然是我們那位從京城來的李嗣源李大世子咯。”
“那你打算怎麽辦?我肯定是幫不了你的,至於殷大將軍會不會幫你,我不清楚,我已經把此事稟告上去了,不過,消息傳遞需要時間。”殷武說道。
許一凡點點頭,又搖搖頭,說道:“殷將軍不會幫我的,就算他肯幫,也幫不上什麽,除非他以西征的事情作為籌碼,否則,這件事提都別提。”
說到這兒,許一凡看向殷武的眼睛說道:“而且這還是在殷將軍打贏西域之後,才有資格提這個,現在...不行!”
殷武聞言,緊蹙著眉頭,他看著許一凡,發現許一凡絲毫沒有擔憂和慌亂的神色,反而在這裏跟他侃侃而談,於是,他心中一動,問道:“你好像有辦法解決這件事?”
許一凡有些哭笑不得的看著殷武,搖搖頭,說道:“我能有什麽辦法,無非是靜觀其變罷了。”
“什麽意思?”
“如果李嗣源隻是為了徐詩芷,才對我出手的話,考慮到徐詩芷的感受,他不會做的太過,如果.....”
“如果什麽?”殷武追問道。
“如果李嗣源這麽做,不單單是為了徐詩芷,而是有更大的圖謀的話,那這件事隻是一個開始。”
“更大的圖謀?”
殷武看著許一凡,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接下來,兩個人陷入了沉默。
就在殷武想著該不該離開的時候,許一凡突然說道:“調查一下那個叫許浮萍的女子,還有那個叫夏柳的女子。”
“怎麽了?難道你們不認識?”
許一凡搖搖頭,又點點頭,說道:“我感覺這兩個人有問題,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見見她們,如果能見到她們,說不定能知道一些事兒,怕就怕......”
殷武不是笨人,聽到這兒,他猛地站起身,對外麵喊道:“來人。”
很快,一個黑甲兵就快步而來,抱拳道:“都蔚。”
“那兩個女子呢?”
“啊?”黑甲兵一愣。
“啊什麽啊,我問那兩個女子呢?”
“那個夏柳跟著蔚埔離開了。”
“那擔架上的女子呢?”
“也被他們帶走了。”
殷武聞言,頓時臉色大變,他轉過頭看向許一凡。
許一凡卻抬頭看天,淡淡的說道:“她們應該死了。”
殷武不說話,深深地看了許一凡一眼,轉身離開了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