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八章 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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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略顯死寂的康城,因為許一凡的到來,頓時變得無比的喧囂,不單單是康城,周邊幾個城池,都因為許一凡開始行動之後,變得雞飛狗跳起來。

    四月一號!

    許一凡又是一整晚沒有休息,自從他拿到指揮權之後,一刻都沒有閑著,在他看過軍營之後,一道道命令都隨即傳達下去,最開始的時候,隻有房子墨跟著許一凡,到了後來,殷元魁把自己的親兵派遣到許一凡身邊,因此,給許一凡省去了很多麻煩。

    康城出現了如此之大的變故,將士們不可能看不到,之前殷元魁他們拚命捂著的瘟疫的事情,也隨著許一凡大刀闊斧的行動,已經捂不住了,很多人都知道了城中鬧瘟疫的事情,一傳十,十傳百,很快,整個西征軍都知道這件事了,於是,一個所有人都不想看到的結果,出現在眾人的視野裏。

    軍心不穩!

    對於這群從長安出發,來到西北這個苦寒之地,從西洲一路打到康城的將士們來說,死亡並不可怕,既然當了兵,就是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吃的就是刀尖舔血的飯,大不了就是一死,很多人都抱著,腦袋掉了,碗大一個疤,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的想法。

    然而,沙場的真刀真槍他們不害怕,可是,他們卻害怕瘟疫啊,就像很多人不怕大型的猛獸,卻害怕老鼠蟑螂這些小東西一樣。

    瘟疫,在這個時代其實並不陌生,一般災難之後,瘟疫肯定會接憧而至,每年,因為災難,爆發的瘟疫,死傷的人是不計其數的,甚至在這支軍隊當中,就有不少人經曆過類似的事情,畢竟,當兵的大多數都是窮苦人家,但凡有點兒活路,他們也不會選擇入伍。

    瘟疫的消息傳播出來之後,炎軍頓時出現了軍心不穩的情況,大多數人都是半信半疑,惶惶不安的,但是,有些老兵油子,或者說是老卒吧,他們可是很清楚,打仗出現瘟疫,那是在正常不過的事情了,有不少老卒,都開始想著怎麽保命。

    逃跑肯定是不可能的,至少,現在是不可能的,就昨天一天,就殺了數百人,這些人的腦袋就懸掛在軍營當中,對於這些人,他們可不陌生,反而十分的熟悉。

    越是當兵越久的人,越是知道逃兵意味著什麽。

    恐懼是必然的!

    元帥府!

    殷元魁他們幾個,臉色凝重且陰沉的坐在那裏,目光都落在那個一臉疲憊,雙眼充血,四仰八叉半躺半坐在椅子上的少年。

    懷疑、不解、好奇、佩服、埋怨、憤怒、怨懟......各種情緒不一而足。

    單單從許一凡這段時間做的這些事情,他們不得不佩服這個可以跟他們兒子,甚至是孫子差不多的少年,可是,從現在軍中情況來說,許一凡又無比的埋怨,甚至是憎恨這個少年。

    兵無常勢、水無常形,戰爭之道幹變萬化,所謂軍心,常常也不是那麽簡單的可以把握,但若是真要量化歸納,其實也有不少的東西,有著足夠的普適性。

    從古至今,大軍作戰,真正讓軍隊崩潰的從來就不是實體上的打擊,一個人的意識為千萬人的意誌所裹挾,自己怎麽想,從來就不是重點,真正決定勝負的,往往是每一個人對整個團體的看法,若能綜合歸納,再取其中一個平均值,便是這支軍隊的強弱。

    嚴格的訓練、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有著強悍的體魄,有著不能後退的理由,嚴苛的軍規,令行禁止的每一次操練。這所有的東西走到最後,其實都是在人的心中加上一份砝碼!

    炎軍為何在對外作戰的時候,能夠做到勝多敗少呢?就是因為在所有將士的心中,炎軍是不可戰勝的,偶爾的一兩次失敗,不但不會讓他們萌生退意,反而會讓他們越戰越勇。

    遠的不說,北蠻很強大吧,可是,在十六年前,炎武帝禦駕親征的時候,差一點兒就滅掉了北蠻,難道北蠻不強大嗎?

    當然不是,從北蠻秋季就開始叩關來看,鎮北軍每年的傷亡戰損的比例來說,可謂是全軍當中最多,最高的存在,就算炎武帝禦駕親征,在前期和後期的戰役當中,炎軍也打了不少敗仗,可是,笑到最後的,還是炎軍,為何?

    就因為炎軍的心中有一個堅定的信念,他們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軍隊,是天下第一強軍,而事實也確實如此。

    如果說十六年前,對北蠻作戰太遠的話,再說說之前的秦嘉涆的第一次西征,雖然二十萬大軍全軍覆沒了,可是,大炎王朝退縮了嗎?

    並沒有,不但沒有退縮,反而第一時間組建了新的西征軍,奔赴西北作戰,他們不但報仇了,而且還打下了更多的疆土,再一次證明了炎軍的強大。

    可是,這樣一支強大的軍隊,卻在瘟疫這件事麵前,顯得那麽的脆弱。

    兩軍作戰,軍心最為重要,殷元魁他們為何在瘟-疫-爆-發的時候,拚命的捂著,就是擔心軍心不穩,可是,現在好了,瘟疫能不能控製暫且不說,軍心不穩倒是真的出現了。

    如果一個人害怕,那無所謂,一個人相對於三十萬人來說,簡直就是九牛一毛,滄海一粟,可是,一千人,一萬人,甚至十萬人呢?

    如果他們都感到害怕,感到恐懼的話,那這支軍隊的軍心何在?士氣何在?

    這個時候,別說跟西域聯軍作戰了,就是很多防守工作,估計都要大打折扣了,幸虧是西域聯軍那邊也爆發了瘟疫,暫時無暇攻城,如果西域聯軍那邊沒有出現瘟疫的話,就現在炎軍的狀態,能不能擋住他們的攻勢還不一定。

    其實,瘟疫這件事捂不住的結果,殷元魁他們已經預料到了,隻是沒有想到,來的會這麽快,真正泄露這件事的,其實不是他們這些將領,也不是許一凡,而是敵軍的探子。

    康城雖然是軍事要塞,沒有多少百姓,但是,要說一個都沒有,那真的不可能,不說那些被俘虜的敵軍,單單隻說徭役,他們的人數可不比將士少多少,雖然大部分都不在康城,可是,留在康城的人徭役真的不少,而在這些徭役當中,不可能沒有敵軍的探子,甚至在炎軍當中,也有敵軍的探子。

    千萬不要低估任何一個對手,之前,瘟疫雖然出現了,卻沒有大麵積爆發,殷元魁等人又做出了嚴密的防護措施,那些敵軍的探子隻是察覺到了炎軍的異常,可是,到底是哪裏出現異常,他們並不清楚,然而,隨著許一凡的行動,雖然瘟疫的事情還不確定,可是,從房子墨他們大量征集的那些東西來看,這都是用來防止瘟疫的東西,再結合西域聯軍那邊都出現了問題,更不用說炎軍這邊了。

    既然有了猜測,那自然是散播消息,讓炎軍亂起來,而事實也確實如此,就在今天早晨,已經有不少中低層將領,或直接,或間接的過來打探消息了,對此,殷元魁等人自然是三緘其口了。

    這件事,許一凡起初是不知道的,但是,也聽到了一些風聲,隻是,他太忙了,根本無暇顧及這些。

    在熬了一夜,培訓完那些軍醫隊之後,許一凡剛剛走出來,就被秦之豹叫到了元帥府。

    許一凡來了之後,殷元魁先是過問了瘟疫相關的事情,又問了效果和準備如何之後,給予了很大的肯定和讚揚,然後...然後就沉默下來了。

    軍心不穩,現在隻是初現端倪而已,並不算嚴重,雖然他們已經下達了禁止討論和傳播這件事的軍令,可是,效果嘛,那就不用說了,收效甚微。

    當然了,對付軍心不穩這件事,處理辦法不是沒有,常見的就是下達封口令,然後就是抓幾個散播傳言的人,殺雞儆猴,其次就是否認加上各種許諾和解釋。

    隻是,這些辦法也隻能緩解一時而已,並不能長久持續下去,雖然這是軍隊,軍紀嚴明,可是,他們也是人啊,而且不是一個人,而是三十萬人,人不是動物,是會思考,是會判斷的,他們越是這樣,下麵的猜測就越多,時間越久,效果越差。

    怎麽辦?

    這是一個很棘手的問題,殷元魁之所以把許一凡找來,一來是許一凡之前展現出來的手段,得到大部分人的認可,許一凡有資格和他們平起平坐,二來,這件事說到底,還是許一凡搞出來的,既然是許一凡搞出來的,肯定需要許一凡來解決,至少,也需要他來承擔一部分責任,畢竟他有尚方寶劍在手,權力越大,責任越大,他們怎麽可能放過許一凡。

    “許參將,現如今,康城內流言四起,你可有良策?”殷元魁終於還是開口問道。

    眾人聞言,紛紛看向許一凡。

    隻是,許一凡的表現讓所有人都緊蹙眉頭,十分的無奈,先不說許一凡那毫無坐姿可言的儀態,就說現在,許一凡從進來開始,就叫人送來了早餐,一陣風卷殘湧之後,隻剩下一片的狼藉,而吃飽喝足之後,他更是躺在那裏不動,打著哈欠,眯著眼睛,似乎隨時都可能睡著一般。

    可能是聽到了殷元魁的問話,也可能是感受到了眾人那火-辣辣的目光,許一凡睜開眼睛,目光在每個人臉上掃視一圈,淡淡的說道:“軍權大師,我不熟,問我作甚?”

    眾人滿懷希望的等了半天,原以為,許一凡既然搞出這麽大的陣仗來,肯定事先預料到這種情況,畢竟,從許一凡做的那些事兒來看,這個少年絕對不是泛泛之輩,心思活絡,頭腦清晰,應該有相對應的應對這件事的辦法,然而,現在聽到這個極其不負責任的回答,眾人先是一愣,繼而就是憤怒了。

    第一個跳出來指責許一凡的還是童真。

    “許參將,你這話就不妥了吧,你是皇帝欽點的參將,官職不在我等之下,又有聖旨在手,現如今又有指揮權,軍心不穩,許參將可是要擔負問責的啊。”

    “是啊,許參將,本來這件事處理的好好的,沒有多少人知道,你一來,就搞得滿城風雨的,許參將不給出一些意見,恐怕說不過去吧?”

    許凱歌也開口了,雖然,他和許一凡都姓許,就許一凡做的那些事上,他很佩服,但是,許一凡畢竟是一個外來者,現在出現這樣的情況,他自然是要跟童真站在一起了。

    “就是啊,許參將,我等看你成竹在胸的模樣,應該早有良策吧。”一個中級將領說道。

    “對啊,領兵打仗,我們這些大老粗在行,但是,在軍心這件事上,還是你們這些讀書人在行。”又有人說道。

    許一凡是讀書人嗎?

    顯然不是,但是,許一凡喜歡身穿儒衫,出現在眾人麵前的時候,又是一個負笈遊學的學子打扮,身邊又跟著寧致遠這個儒家弟子,自然有人認為他也是讀書人了。

    “該不會是許參將看不起我等,心中有良策,不遠告訴我等,怕我們搶了你的功勞吧。”有人毫不客氣的質問道。

    “許參將,你看你一來,就要指揮權,我們也給你了,從昨天到現在,你要什麽,我們給你什麽,你殺了那麽多人,我們不說什麽,你把死囚放出來,我們也不說什麽,甚至你把俘虜放出來,我們也不說什麽,畢竟,非常時期嘛,可是,現在除了問題,你總不能一推二五六吧?”

    “.......”

    許一凡隻說了一句,然後,原本沉默的眾人,紛紛開始圍攻許一凡起來,不管是虛心請教的,還是咄咄逼人的,甚至是厲聲質問的,不一而足,而他們的目標隻有一個,那就是許一凡。

    倒不是他們心中真的沒有收攏軍心的手段和辦法,而是因為從許一凡來到康城開始,他們就感受到了威脅,不單單是威信上的威脅,還有職位上的威脅,更有權利的威脅。

    要知道,就在昨晚,有一個校尉被當場斬殺了,還有兩個千夫長和三百百夫長,也被格殺了,這些人都都是老卒,而且還是他們這些將領的麾下,就這樣說斬殺就斬殺了,他們的麵子上可過不去。

    在斬殺那個校尉,還有兩個千夫長的時候,在場可是有人去找許一凡求過情的,但是,回應他們的隻有一個字:斬!

    這種說一不二的做法,固然在一定程度上震懾了所有人,可是,也在很大程度上威脅到了所有人,現在,瘟疫還沒有得到控製,防疫才開始,許一凡就殺了一個校尉和兩個千夫長,那如果防疫取到了一定的成績,在遇到問題的時候,他會殺誰?

    雜號將軍嗎?還是在場這些將領?

    別說許一凡這個才來沒幾天的外人了,就算是殷元魁這個大元帥在這樣決定的時候,也要三思而行啊,畢竟,現在是戰時,打仗還需要靠他們,如果殷元魁也像許一凡這樣,說殺誰就殺誰,那估計還沒有開始打仗,軍心就不穩了。

    拖許一凡下水,這是一個原因,把許一凡架在火上烤又是一個原因了,雖然,玩政治手段,他們比不上那些專門玩筆杆子的文人,可是,也不逞多讓,尤其是在軍中,如果他們不配合的話,那許一凡想要在軍中做事兒,那就難上加難了,甚至可能出現寸步難行的情況。

    他們是沒有解決瘟疫的辦法,但是,許一凡就一定有嗎?

    說實話,許一凡也沒有,他現在做的,也隻是按照腦海當中的記憶去做而已,至於能做到什麽程度,能否控製並且根除瘟疫,他自己也不知道。

    就算許一凡有,能做到,靠他一個人行嗎?

    當然不行,許一凡在西征軍當中毫無根基,雖然有著皇帝欽點的名頭,可是,這又能如何,在軍中,將士們隻認虎符和將令,不讓其他的。

    別的不說,就拿許一凡現在做的這些事情,如果沒有房子墨的大力支持,沒有其他將領的默許,別說做事兒了,人都找不到一個。

    想做事兒不難,難的是把事情做好,而這些人,可能在防疫問題上,是個門外漢,可是,如果沒有他們的配合,甚至是暗中阻攔或者下絆子的話,許一凡做的事情肯定會大打折扣的,而效果也是不盡如人意的。

    現在這個情況,其實不意外,究其原因,還是因為許一凡從進入康城到現在,表現的太強勢了,強勢固然有強勢的好處,比如殺人,比如放出死囚,比如做事的效率很高,可是,強勢也有強勢的壞處,就像現在這樣,他成為了眾矢之的,站在了所有人的對立麵。

    不出事兒還好,一旦出事兒,許一凡就是首當其衝的那個。

    矛盾,在許一凡進入軍營,索要指揮權的時候,就已經產生了,而現在隻不過是把這種矛盾從桌子底下,擺到了台麵上而已。

    許一凡進入康城也就一天兩夜而已,第一次內訌,就這樣毫無征兆的展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