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六章 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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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城。

    自從安德烈負責攻城,法阿和尚坐鎮之後,康城迎來了史無前例的危機,殷元魁也承受了巨大的壓力。

    北宛城因為許凱歌的叛離,使得西征軍的後方一片混亂,西征軍差一點兒淪為了孤軍,不過,在許一凡、童真、秦之豹,外加石族的配合之下,北宛城終於還是回到了西征軍手中。

    此時,駐守在北宛城的不是童真,也不是秦之豹,而是韓德厚。

    秦之豹現在負責統領十二萬大軍,分布在兩軍的邊境線上,其主要負責鎮守的還是碎葉鎮,而童真則有更重要的任務需要去做,那就是遷徙百姓。

    西域十八城的遷徙任務,其工程量本來就十分的浩大,時間緊,任務重,執行起來難度很大,再加上許凱歌那麽一搞,耽誤了不少時間不說,還死了不少人,童真在理順了北宛城的情況之後,隨著韓德厚帶著燕雲十八騎的到來,童真也把北宛城交給了此人,而他則回到了後方,繼續負責遷徙百姓。

    越是靠近西北三洲的百姓,遷徙的越容易,在童真去馳援許一凡的時候,已經有七座主城的百姓都被遷徙走了,但是,還剩下十一座城池的百姓還在遷徙的路上,而在許凱歌的問題解決之後,又增加了兩座大城的百姓,北宛國的百姓,還有石族的百姓。

    遷徙人口不是放羊,就算是放羊,數十萬的人口,想要遷徙走,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做到的,童真需要時間,而康城則是拿人命在爭取時間。

    在安德烈開始攻城的時候,殷元魁預計,康城最多能堅守兩個月,而兩個月的時間根本不足以把所有百姓遷徙走,童真曾經對秦之豹說過,想要把大部分百姓遷徙走,至少還需要三個月時間,然而,西征軍這邊的行動,西域聯軍方麵依然知曉,他們自然不可能給童真這麽多的時間。

    殷元魁想要固守康城,爭取更多的時間,而安德烈則下令猛攻康城,爭取早日破城,雙方就此展開了一場血腥至極,殘酷至極的鏖戰。

    不過,現如今,康城依在,隻是,殘缺的厲害,可它始終還掌握在西征軍手裏,從六月初開始,一直到八月中旬,這兩個月的時間裏,安德烈始終沒能拿下康城。

    這主要歸功於康城將士的奮勇殺敵,還有殷元魁和李承政的運籌帷幄,當然,也要感謝許一凡之前對康城的諸多布置,最最重要的,還是許一凡在西域後方搞的那一場大動-亂,著著實實的打了法阿和尚一個措手不及。

    雖然,許一凡在西域後方搞得動靜很大,取的的效果也很斐然,可是,康城的窘況並沒有改變多少,仗依舊在打,人也依舊在死,城牆一天比一天殘破,兵力也一天比一天減少,城破是遲早的事情,可是,無論是殷元魁也好,還是其麾下的所有將士也罷,他們依舊在堅持著。

    此刻,在城牆後方的指揮台上,殷元魁身披鎧甲,腰佩戰刀,正站在沙盤和地圖之間,目光在沙盤上遊曳不定,其目光銳利而凝重。

    殷元魁的年齡是大炎王朝五位大將軍當中,年齡最小的,可饒是如此,他也是快六十歲的人了,隻是,因為其長得魁梧,再加上不顯老,看著也就四十多歲的人,可此時的殷元魁,滿頭黑發已經變得黑白駁雜,整個人也瘦了很多,原本量身打造的鎧甲,此刻穿在其身上,顯得有些肥大,由此可見,殷元魁這段時間承受了多麽大的壓力。

    殷元魁的目光還是在沙盤上遊曳不定,可其主要的目光還是落在了康城附近,看了一會兒之後,殷元魁突然問道:“我們現在還有多少可戰之人?”

    李承政聞言,苦笑著說道:“還有不到五萬人了。”

    李承政是皇室成員,在其進入西征軍之前,此人很少說話,發表意見,像是一個擺設一般,而作為皇室成員,長相也好,氣質也罷,自然是沒的說,在整個西征軍當中,最像儒將的有兩個,一個是副將許凱歌,一個就是監軍李承政了。

    兩個人都生有一副好皮囊,而且都是飽讀詩書之人,隻是,相對於許凱歌的鋒芒畢露,運籌帷幄,李承政更像是一個花架子,西征軍從西洲城一路打到康城來,李承政好像除了在關鍵時刻,不斷的殺自己人之外,也沒有做其他的事情。

    然而,此時再去看李承政,會發現此人身上的那股書生氣,早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沙場之上磨礪出來的蕭殺之氣,同樣是身披甲胄,他站在那兒,不再是華而不實的樣子貨,而是一個從屍山血海裏爬出來的將軍,果然,鮮血才是促使人成長的最快的方式。

    聽到李承政的回答,殷元魁下意識的眯了眯眼睛,抿了抿嘴唇,半天沒有說話。

    康城在上次擊退西域聯軍之後,康城隻剩下十萬人,後來又馳援了許凱歌兩萬人,隻剩下八萬人,然後又被許一凡帶走五千人,秦之豹帶走八千人,整個康城滿打滿算,也就才七萬人而已,曆經兩個月的鏖戰,還剩下四萬多人,這堪稱奇跡。

    但是,事實並非如此。

    在北宛城的問題解決之後,童真第一時間給康城送來了近三萬的生力軍,這些人都是之前抓獲的俘虜,其中部分人還是西征軍的人馬。

    除此之外,封智鑫和湯芮也在燕王安分下來之後,從後方送來了兩萬多的新兵,還有近一萬的囚犯軍,如此算下來,康城差不多有十三萬人。

    兩個月下來,十三萬人打的還剩下不到四萬人,可想而知,這場守城戰打的是有多麽的慘烈,然而,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湯芮送來的兩萬新兵,都是他們在這三個月的時間,從西洲和沙洲就地征兵而來的,隻是經過了簡單的訓練,就被送到了康城,戰力能有多少,可想而知。

    而且這兩萬多人,都是十八九歲的少年,殷元魁是能不讓他們上前線,就盡量不讓他們上前線,可是,當敵人進攻太過於猛烈的時候,人手不足的時候,這些新兵還是被拉了上去。

    往往一場戰鬥下來,傷亡最多的還是這些新兵,看到敵人的畏懼,看到鮮血和屍體的恐懼,這些都是新兵在初次登上戰場必不可少的情緒,如果是在平時,殷元魁肯定會想方設法的去調節、疏導這些情緒,然而現在,他根本沒有這個時間和精力。

    殷元魁問的是可戰兵力,現如今,還剩下不到五萬人,可康城實際上,還有七萬多人,但是,其中還有近三萬重傷兵,這些人在這場戰役當中,遭受重創,缺胳膊斷腿的,那就是基本情況,有不少人是被燒成了一個個怪物,可他們沒有死,隻是,沒死反而不是幸運,反而是折磨。

    安德烈在攻城的時候,不止一次的選擇了火攻,這種東西對將士的傷害很大,不是被燒死,也要身負重傷,很多負責守城的西征軍,就是死在這種武器下的,就算僥幸活下來,燒傷本來就很難治愈,傷口極難愈合,更何況是在這個炎熱的夏天,傷口出現潰爛是很最棘手的問題,稍有不慎就會爆發瘟疫。

    幸虧之前康城爆發過瘟疫,而許一凡在根治瘟疫的時候,最先做的事情,就是預防和控製瘟疫的產生和蔓延,有了之前的經驗,瘟疫沒有並沒有爆發,但是,針對這些燒傷的將士,他們也做了最大的努力,可是,每天還是有人因為疼痛,或者傷口潰爛而死去。

    這個時代可沒有麻醉藥,更沒有嗎-啡這種東西,有的隻有許一凡之前泡製出來的麻沸散,可是,這種簡易版的麻醉藥,真正能取到的效果,其實也極其有限的。

    在大戰爆發之後,在救治傷員這一塊上,許一凡建立的臨時醫院取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而之前許一凡不顧眾人反對,手把手培養出來的軍醫,也在這個時候拯救了很多將士的性命。

    其實,想要更好的救治這些傷員,把他們送往後方治療,是最好的選擇,然而,在這種交通不發呆的時代,想要運送一批傷員,成本太高,代價太大,而且這些傷員自己也不願意離開。

    軍心和士氣,其實很早之前,就已經陷入了低迷,尤其是在安德烈使用囚犯、蟻軍瘋狂攻城,又用火石洗地的作戰方式之下,將士們的神經和體力都時刻緊繃著,根本沒有鬆懈過。

    很多人在結束一場戰鬥之後,想的最多的就是,他們還要在這裏堅守多久,他們什麽時候撤退,他們能不能看到明天的日出,他們能不能回到家鄉。

    這一係列的問題,根本沒有答案。

    而真正讓西征軍軍心凝聚,士氣高漲的,不是殷元魁和李承政他們的鼓舞,而是一道道從西域後方傳來的消息。

    在守城戰打響的時候,很多人都希望看到那個白袍小將,可是,從戰爭開始,他始終沒有出現,很多人都以為許一凡已經撤離,回到了大後方。

    失望、沮喪、黯然、憤怒、悲哀......各種負麵情緒,無時無刻不在衝刷著他們內心的堅持。

    人人都希望自己成為英雄,人人都渴望看到英雄,因為人都有從眾心理,他們需要有人給他們指明方向。

    殷元魁是他們的大帥,殷元魁讓他們堅守在城牆上,他們不敢不從,甚至是殷元魁讓他們去送死,他們也不得不去,願意與否,其實並不重要,因為他們根本沒有選擇。

    可是,誰不想有的選呢?

    在戰鬥進入到最殘酷的時期,他們都渴望有人來拯救他們,有人能帶領他們打贏敵人,殷元魁可以做到,可是,他卻不能做,而許一凡也可以做到,因為他可以用囚犯打敗敵人。

    之前,不覺得許一凡帶著囚犯打贏敵軍有什麽了不起的,可是,在經曆了一場場血戰之後,他們才知道其中的艱辛和偉大。

    在很多人都快堅持不下去的時候,他們都會捫心自問一下,他們戰死在這裏,到底值得嗎?也有人會問許一凡在哪?朝廷在哪?

    這些問題雖然沒有人問出口,可是,這種情緒卻在軍隊當中蔓延,而這也是正常情況。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個被前方斥候、探子、諜子冒死送回來的消息,卻一下子點燃了他們心中的鬥誌,也回答了他們心中的種種疑問。

    許一凡確實沒有在康城,他也確實去了大後方,不過,他去的不是己方的大後方,而是敵人的大後方。

    燒毀敵人的糧草、暗殺敵人的將領、釋放敵人的囚犯、挑動敵人的內戰.......這一樁樁,一件件事情,聽著就讓人人血沸騰,鬥誌昂揚。

    許一凡沒有逃跑,也沒有拋棄他們,他始終與他們同在。

    人就是這樣,他們渴望看到英雄,哪怕這個英雄也隻是一個普通人,他也會受傷,受傷了也會疼,也會流血,更會死,可能他還不如普通人,可是,當他出現的那一刻,當他站在眾人麵前的那一刻,他就是英雄,他就是人們心目當中的那一盞明燈。

    許一凡作為西征軍的參將,都敢帶著為數不多的人馬,深入敵後,他們這麽多人,為何不能守住康城呢?

    有一種東西叫希望,它看不著,摸不到,卻能感受到,盡管它虛無縹緲,甚至是夢中泡影,可是,人們還是相信希望,也渴望希望,盡管大多數人都等不到希望的到來,可是,他們卻堅信,希望遲早會到來的。

    一天!

    兩天!

    三天!

    一個月過去了,康城依舊健在,盡管它隨時都有被攻破的可能性,可是,它依舊在堅挺著。

    對於這些從敵人後方傳來的消息,殷元魁往往都第一時間昭告全軍,任何的言語,在殘酷的戰爭麵前,都顯得那麽的蒼白無力,任何的鼓舞、煽動,在鮮血和屍體麵前,都是那麽的空洞,唯獨實際行動,唯有鮮血,才是最好的言語。

    在七月底的時候,伴隨著布德和易德這些戴罪之軍的到來,康城承受的壓力就更大了,戰爭也就變得更加的殘酷起來,傷亡也驟然增加起來,而就在這個時候,一支隻有八百人的軍隊,緩緩地進駐了康城。

    他們人人皆無名,他們人人隻有一個編號,而他們隻有一個番號,那就是乞活軍,伴隨著他們而來的,還有兩麵旗幟,一支是乞活軍的軍旗,還有一支則是許一凡個人的戰旗。

    乞活軍的軍旗,就插在其中一個碉樓之上,而許一凡的戰旗,則插在了西征軍軍旗的旁邊,黑色的旗幟,隻有一團白色的火焰在熊熊的燃燒,它代表了許一凡,也代表了希望。

    乞活軍的到來,引起了殷元魁和李承政的高度重視,在看到這支人數不多,氣勢卻不同凡響的軍隊的時候,無論是殷元魁還是李承政,內心都是無比震驚的。

    殷元魁在沉默良久之後,抬起頭,看向李承政問道:“你說...他到底還有多少軍隊?”

    李承政聞言,頓時苦笑不已,除了搖頭還是搖頭。

    殷元魁說的他,自然指的是許一凡了,而許一凡到底還有多少軍隊,別說李承政不知道了,殷元魁心裏也不知道。

    許一凡人還沒有來到康城的時候,他的軍隊就已經出現在殷元魁的視野當中,閻羅寨的人隻是許一凡眾多勢力當中的一個,在其出現之後,許一凡的軍隊都一一浮現出來,鎮守城牆時候出現的死灰營、涼亭鎮的奴隸軍、跟隨許一凡在西域後方作戰的俠義軍,還有此刻出現在康城的乞活軍。

    這些軍隊,每一支軍隊的人數都不多,可是,他們的戰力之強,造成的破壞和影響之大,每一次都超出了所有人的預計,死灰營那種麵臨死亡的狂熱,奴隸軍的驍勇、俠義軍的執著,還有乞活軍的冷漠,任何一支軍隊拿出來,都要超過現在的很多軍隊。

    這還沒有算許一凡在來到西北這段時間,被他臨時泡製出來的軍隊,比如由囚犯和蟻軍組成的炮灰營,寧致遠征集的西沙軍,還有許一凡在西域聚集的流民軍。

    許一凡給殷元魁的感覺就是,仿佛隻要給他一定的時間,給他一定的人,他都能在第一時間拉起一支軍隊來,而且是那種戰力極強的軍隊,正是一個天生的領袖,也是一個天生適合打仗的人,更是一個天生的反王。

    “康城還能堅守多久?”殷元魁又問道。

    李承政緊蹙著眉頭,想了想,說道:“最多還能堅守半個月。”

    殷元魁聞言,卻搖搖頭,說道:“半個月不夠,至少還需要堅守一個半月的時間。”

    聞聽此言,李承政卻苦笑起來,看著殷元魁說道:“我也想啊,可是......”

    然而,不等李承政說完,殷元魁就說道:“沒有什麽可是,一個半月的,至少再堅守一個半月的時間。”

    李承政不在說話,他隻是滿臉苦澀的看著殷元魁,緩緩地點點頭,然後歎息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