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六十二章 深秋的北荒

字數:10186   加入書籤

A+A-




    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

    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

    不知不覺,又是一年秋。

    北荒。

    這片荒蕪之地,近些年,愈發的荒蕪起來,伴隨著戰火的洗禮,愈發的蕭瑟起來。

    齊若兮身著簡易戰甲,獨立於孤山之上,看著天邊的夕陽,眼神迷茫。

    “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去東海看一次日出日落,再看一場雪。”齊若兮喃喃道。

    “喲,我們的郡主大人,又在這兒傷春悲秋呢?”身後傳來一道女人的聲音。

    齊若兮不用轉頭去看,就知道來者是誰。

    鮮於亦苓邁著小碎步,緩緩走到齊若兮的身邊停下,轉過頭,看著身邊這個少女。

    昔日,齊若兮是大炎的郡主,是長公主李鈺凝唯一的孩子,更是備受炎武帝恩寵,可謂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前些年,因為她鬧出來的風波,可不少。

    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都是無比的精通,集才情與美貌於一身,是人人爭奪的對象。

    可就是這樣一個出生於皇家,成長在溫室的少女,現如今卻成為了一名將軍,更成為了一名修行者。

    對於這種富家子女,鮮於亦苓是很看不上的,對於草原兒女來說,什麽琴棋書畫,什麽詩詞歌賦,都是虛的,能騎善射才是她們的歸宿。

    “你怎麽來了?”齊若兮瞥了鮮於亦苓一眼,冷冷道。

    鮮於亦苓看不上她,她又何嚐看得上她呢?

    拋開二人的身份地位不去說,就性格上,二人就不是一路人,可偏偏命運弄人,處於兩個極端的她們,卻走到了一起,成為了生死與共的袍澤。

    “我來看看,我們的郡主大人,是不是又偷偷思春,躲在沒人的角落,開始偷偷抹眼淚兒啊。”鮮於亦苓笑嘻嘻的說道。

    齊若兮郡主的身份,成為她調侃的主要對象,而齊若兮已經習以為常了。

    齊若兮轉過頭,狠狠地剮了對方一眼,沒有辯駁什麽。

    “你不好好待在北蠻,來北荒作甚?”

    “你不好好待在大炎,又來北荒作甚?”鮮於亦苓反問道。

    齊若兮沉默不語。

    起初,她離開大炎,隻是不想卷入京城的是是非非當中,也不想參與到皇室那些讓人心煩的勾心鬥角當中去。

    當然,更多的,還是她無法麵對,當母親要對他出手時,自己該站在哪邊。

    逃避,或許成為了她唯一的選擇。

    在逃離京城之前,她一直以為,許一凡是她表哥,也就是真正的大皇子。

    當她知道這個秘密的時候,齊若兮的內心是一片絕望的,哪個少女不懷春,對於京城那些官宦子弟,紈絝子弟,她都看不上,而看上的人,卻是自己的表哥,真是一件讓人悲傷而又絕望的事情。

    她跟他相識於微末之際,她很欣賞他的才情,當然,他那張比女人還美的容顏,也加分不少,畢竟沒人能夠拒絕一個長相俊美的人。

    一本紅樓夢寫盡了大家族的種種事情,一本挪威的森林寫盡了愛情,她很想知道,在他的心裏,誰才是他心中的林黛玉,誰才是他的直子。

    是安民鎮那個叫慕兒的姑娘嗎?

    還是從不藏著掖著的徐詩芷呢?

    亦或者是唐門的唐青竹,霸刀山莊的劉冬瓜,劍閣的夢傾城?

    更或者是其他的什麽人?

    想知道,卻又不敢知道,至少她不認為會是自己,盡管她很希望是自己。

    然而,當她得知他的真正身份的時候,她起初是欣喜的,是歡愉的,但更多的還是悲傷的,她知道的太晚了。

    當她知道這一切的時候,她已經來到了北荒。

    在來到北荒的這近兩年的時間裏,她學會了很多,成長了很多,更是成為了修行者,一次次遊離在生與死之間,很多時候,她覺得自己快要死的時候,她總是會忍不住想起他。

    離開了這麽久,她想的最多不是她的父母,不是疼愛自己的舅舅,也不是閨蜜徐詩芷,而是他,真不知道,若是這些人知道了,又會作何感想呢?

    如果自己真的死了,他會悲傷嗎?

    每一次,從死神麵前爬回來,醒過來的時候,齊若兮都會想起這個問題。

    可能他並不知道,自己在這裏,可能他都不曾記住自己,可能他已經遺忘了自己,可能

    懷春的少女,總是會去想一些奇奇怪怪,有的沒的的問題。

    自己到底是什麽時候喜歡上她的呢?

    是徐詩芷從安民鎮遊曆歸來,對他的描述和那首詩嗎?

    還是因為他寫的那兩本書?還是在大牢裏,二人初次見麵時候,他對自己的調侃呢?

    亦或者是在她出事兒的時候,他不遠千裏,從東海城一路追過來,營救自己呢?

    更或者是那年冬天,他陪她看的那場雪呢?

    齊若兮不知道!

    時間沒有給她答案,他也不曾給他答案,或許這一切,都是她的一廂情願罷了。

    看著思緒萬千的齊若兮,鮮於亦苓撇撇嘴,眼神中有不屑,有鄙夷,有厭惡,但還夾雜著一絲絲的羨慕。

    鮮於亦苓很厭煩中原女人的多愁善感,傷春悲秋,以及她們那病懨懨的模樣,一拳下去,能打的她們嚶嚶嚶很久,想想就覺得煩躁。

    但她又不得不承認,中原女人是真的很浪漫。

    浪漫!

    這個詞,是她從許一凡那裏學到的。

    良久之後,鮮於亦苓突然問道:“你喜歡他?”

    “嗯。”

    若是以往,齊若兮肯定不承認,但現在,她卻大大方方的承認了。

    明天和死亡,不知道哪個先到,有些話如果不說出來,可能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說了。

    “有多喜歡?”鮮於亦苓又問道。

    齊若兮想了想,說道:“很喜歡。”

    “很喜歡是多喜歡?”

    鮮於亦苓似乎是想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齊若兮卻說道:“當你有喜歡的人了,你就知道了。”

    說到這,齊若兮轉過頭,看向鮮於亦苓問道:“你有喜歡的人嗎?”

    鮮於亦苓沒有去看齊若兮的眼睛,而是撇過頭,看向遠方,搖搖頭道:“草原兒女,豈會像你們中原女人這般,把情情愛愛的掛在嘴邊,像我鮮於亦苓,怎麽會有喜歡的人。”

    話雖如此,可她那時而緊握,時而鬆開的手掌,還有那急速顫抖的睫毛,以及微微羞紅的耳根,已經暴露了她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嗯?”

    (ー〃)

    看著反應如此之大的鮮於亦苓,齊若兮愣了一下,隨即她恍然。

    原來,你也有喜歡的人啊!

    雖然知道的真相,可齊若兮並沒有揭穿什麽。

    不管她們怎麽嫌棄對方,但都是生死袍澤,是姐妹,盡管她們彼此都不承認。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明天就要跟魔族展開決戰了,你準備好了嗎?”鮮於亦苓問道。

    齊若兮收斂心中的雜念,神色變得凝重起來,緩緩道:“我們等這一天,等了很久了。”

    “五十萬大軍,不知道明天一戰之後,還能活下來多少?”鮮於亦苓突然說道。

    “嗯?”

    齊若兮:(ー〃)

    轉過頭,有些詫異的看向鮮於亦苓,微微皺眉。

    “你也會多愁善感,傷春悲秋?”

    鮮於亦苓回過頭,狠狠地瞪了一眼齊若兮,沒好氣的說道:“我願意,不可以嗎?”

    “嗬嗬!”

    齊若兮笑了笑,沒有辯駁什麽。

    以前,深處京畿之地,聽聞邊關的戰事如何如何的慘烈,她沒有多少感覺,畢竟,不管邊關發生多大的戰役,死了多少人,打了勝仗還是敗仗,到了朝堂之上,都是一封戰報而已,傷亡的將士都不過是一個個冰冷的數字而已。

    至於他們是如何打仗的,打仗的時候都經曆過什麽,在戰場之上有多少蕩氣回腸的故事,都不會被外人知曉,他們看到的隻是結果。

    在很多人看來,當兵吃糧拿餉,駐守邊關,這是武將的職責,戰死沙場是他們的職責,也是他們的使命,死了就是死了,隻怪他們自己運氣不好,能力不夠。

    然而,當齊若兮親自來到前線,親自經曆過那一場場戰爭之後,她才知道戰爭到底有多麽的殘酷。

    每當看到那些浴血奮戰,慷慨赴死的將士,倒在戰場上的時候,齊若兮都會想起他說的話。

    “為什麽要建立言午堂?為什麽要組建軍隊?”

    “我怕死啊。”

    “隻要你遵紀守法,不為非作歹,就不會有人對你怎麽樣的?”

    “嗬嗬!”

    當齊若兮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隻是看著她,嗬嗬一笑。

    當初,她以為他是在譏笑自己,後來,她才知道,她是多麽的天真。

    在這個世界,不是你遵紀守法,就可以平安無事的,也不是你想過太平日子,就可以做到的,人活一世,總是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齊姑娘,人活一世,你覺得什麽最重要?”

    “家國大義?民族精神?道德仁義?”

    他看著大海,眼前雪花飄落,搖搖頭,緩緩道:“活著最重要。”

    “怕死並不是一件多麽丟人的時候,當你遇到一個乞兒的時候,你給他兩個選擇,一兩黃金跟一個饅頭,你覺得他會選擇什麽?”

    “饅頭!”

    “為何不是黃金,明明黃金可以買到更多的饅頭啊?”

    “因為他知道,你不可能給他黃金,也知道,即便你給了他黃金,他也守不住,相對於黃金的誘惑,他隻會選擇饅頭,因為饅頭可以讓他活下去,而黃金卻會害死他。”

    “是不是覺得他很愚蠢?其實不然,他很精明,這就是小人物的智慧。”

    “齊姑娘,這個世界上,聰明人很多,大人物也很多,可更多的還是隻有小聰明的人,更多還是小人物,對於你而言,那些觸手可及的東西,那些隨意丟棄的東西,可能是他們一輩子都奮鬥不到的東西,在你們眼中,乞兒的選擇是愚蠢的,可對於他們而言,他們的選擇是最聰明的。”

    “齊姑娘,大人物有大人物的苦惱,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悲哀,對你們而言,現在的一切都是生活,而對於我們來說,一切都是為了生存。”

    “齊姑娘,若是有一天,你去往市井之中,邊關之上,可能就會明白。”

    “齊姑娘,你說我為何成立言午堂,問我為何組建軍隊,答案其實很簡單,組建言午堂是讓他們生存下去,而組建軍隊是讓他們可以更好的生活下去。”

    “齊姑娘,隻有當一個人解決了他們基本的生存需求之後,才會去想更多的事情,小人物雖然小,可他們也有大愛,也有大義,盡管這種愛,這種義有瑕疵,有缺陷,有私心,可那又如何,這才是真正的生存和生活。”

    以前,齊若兮聽得雲裏霧裏,懵懵懂懂,覺得他說得對,卻又不完全對。

    現在,她還是覺得他說的不全對,依舊還有些懵懂,可那又如何,她已經懂得如何去生存,也懂得如何更好的生活了。

    收回思緒,齊若兮轉過頭,看向鮮於亦苓說道:“明日之戰,萬千珍重。”

    “嗬嗬!”

    鮮於亦苓冷笑一聲,道:“你還是管好你自己吧。”

    說完,鮮於亦苓轉身就走,隻是臨走時,她說道:“別死了,你還沒有跟他告白呢。”

    齊若兮看著遠去的鮮於亦苓,沉默不語。

    良久之後,齊若兮才喃喃道:“你也是。”

    此時夕陽落山,大地陷入黑暗之中。

    -------------------------------------

    一夜無話。

    翌日。

    擂鼓聲響起,五十萬大軍集結。

    在過去的數年時間裏,北荒殿已經不複存在,北荒軍更是名存實亡,一次次征戰,一次次傷亡,盡管有無數人倒下,可北荒軍依舊存在,而北荒還沒有徹底淪陷。

    這五十萬大軍,是由炎軍、北蠻軍和北荒軍組建而成的大軍,其中還不乏過去一年多時間裏,從百姓當中征集而來的士卒。

    這是北荒最後的武裝力量,也是他們最後的希望。

    其實,他們還想發展的更久,隻有這樣,才能繼續壯大隊伍,可時間不等人,他們已經沒有時間了。

    魔族已經跟北海之地達成了協議,他們要南下了。

    即便是夫子,也攔不住他們。

    說起夫子,他現在的情況也不是很好。

    自從年初開始,就有不少北海王朝的大修士,進入北荒城,困住了夫子。

    夫子性命無憂,可他卻無法再阻攔什麽,個人力量在大勢麵前,終究還是顯得很渺小,即便他是夫子。

    中洲現在的情況並不好,隨著各大不可知之地的出世,戰爭已經爆發,而現如今,北海王朝也要南下,作為駐守在前線的他們,除了死戰之外,沒有其他的選擇。

    夏侯惇作為此次大戰的統帥,他沒有任何的演講,隻是默默的看向這裝備參差不齊的五十萬人,沉聲道:“出征!”

    齊若兮一身戎裝,隨軍出征,鮮於亦苓跟其並肩而行。

    在這支大軍當中,有很多熟悉的人。

    武夫翁浩淼、慎武,儒家文星辰、齊若兮,祭司鮮於亦苓,道家趙雷符,北荒殿吾罪、荒良才、荒不渝、達奚正初,北蠻皇室鐵木大岩,不良人竺將,言午堂許一畫等等。

    伴隨著黎明的到來,五十萬大軍開始出征。

    在朝陽浮現,陽光鋪灑大地的時候,在五十萬大軍前方,一支一眼看不到盡頭的大軍,早已經嚴陣以待。

    沒有絲毫的言語,沒有任何的廢話,伴隨著戰鼓擂動,號角吹響,雙方的前鋒都開始衝鋒。

    這是一場人數不對等的戰爭,這是一場毫無勝算的戰爭,可還是要打,而且要打的轟轟烈烈。

    普通將士的衝鋒,修行者的捉對廝殺,原本寂靜的戰場,瞬間變得喧囂起來。

    大地顫抖,戰火肆虐,狼煙滾滾,血流成河。

    戰鼓聲、號角聲、衝鋒聲、怒吼聲、廝殺聲、哀嚎聲、呻吟聲

    響徹整個北荒!

    戰爭從清晨一直持續到黃昏。

    戰場之上,屍骸遍布,白骨累累,天地變色,滿地瘡痍,就連天上的雲彩,也被鮮血染紅,五十萬大軍,現如今隻剩下三萬不到,可戰旗尤在,插在一座屍山之上,隨風搖曳,保持著它最後的倔強與堅強。

    齊若兮渾身浴血,戰甲早已經被鮮血染紅,有些鮮血已經幹涸,而有些鮮血還順著戰甲滴落下來,砸在地上,消失無蹤,這些鮮血,已經分不清是敵人的鮮血,還是她自己的鮮血。

    頭發濕漉漉,黏答答的貼在臉上,模樣看起來無比的狼狽,也無比的猙獰,卻凸顯出她別樣的美。

    鮮於亦苓也是如此,這位北蠻明珠,在今天展現出她猩紅而妖豔的美感。

    二人隔空對視一眼,罕見的沒有鬥嘴,而是相視一笑,然後伴隨著戰鼓聲,再次發起衝鋒,奔向前方。

    在她們的前方,有十數名大修士正等著她們。

    在她們的身後,所剩不多的大軍,發起了最後的衝鋒,在他們的前方,還有不知道多少敵軍正在等待他們。(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