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半夏沿著玄武灣沿岸踱步，找到好吃的就塞袋子裏，在岸邊斜坡的潮間帶上往往結滿了牡蠣、海虹和藤壺，多得吃不完，還有遍地的海蟑螂，發現有人走過來就四散逃開，還有海鷗，它們在天上盤旋，偶爾落下來跟在半夏身後，揀她不要的東西吃。

    &esp;獨自一人在這個空曠的世界上生存，什麽最重要？

    &esp;吃的最重要。

    &esp;遺憾的是夏季很難長時間保存食物，半夏找不到能用的冰箱，也沒有充足的電力，所以大部分食物都隻能熏製或者醃製，用鹽或者用糖，半夏會把海邊抓到的小魚打包回去，用來做魚露。

    &esp;用廢棄的蚊帳做地籠可以網到大量的小魚小蝦，這些小魚大多都沒有手指長，半夏把沒法單獨烹調的小魚蝦加大量鹽，然後密封在塑料桶內封存發酵，魚蝦的屍體在無氧的環境下分解，最後析出棕褐色的液體，就是魚露。

    &esp;老師說那就是魚蝦的化屍水。

    &esp;化屍水嚐起來又鹹又鮮，可以代替醬油。

    &esp;在這個世界，聰明人總是不會缺吃的。

    &esp;在靠近岸邊的淺灘上，半夏經常能釣到比目魚，魚餌就用抓到的沙蠶，釣具就在海邊找個遮風擋雨的地方藏好，隨取隨用，反正除了她，也不會第二個人來這裏，如果半夏不來取，那釣竿能一直放到幾千萬年後碳纖維和塑料都被自然分解。

    &esp;在一個空無一人的世界，如果不被動物幹擾，那隻有時間能抹消半夏的活動痕跡，有時候半夏在路中央立一隻裝滿水的塑料瓶，一個月後來看，那隻塑料瓶還原樣站在那裏。

    &esp;兩個月後來看，它還立在那裏。

    &esp;五個月後來看，它還在。

    &esp;真寂寞啊。

    &esp;如果它動一厘米就好了。

    &esp;太陽西斜，黑月已經在地平線上露了個邊，白月還沒出現，半夏該回去了，她把時間估得很準，大概一個小時之後天就會黑，天黑之前她剛好到家。

    &esp;老師的末日生存守則，第四條，雙月升起之時，絕對不可外出！

    &esp;這個世界白天很美麗，但晚上很危險。

    &esp;不知多少次，老師千叮嚀萬囑咐，夜間絕對不可出門，從晚上七點到第二天早上六點，半夏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待在她的堡壘裏，拉好窗簾，閉眼睡覺，梅花山莊中沁苑11號樓，看上去是老舊的小區樓，實際上早已被老師改造成了安全的堡壘，她用高壓電網把單元樓圍了起來。

    &esp;“心要飛，留也難留不用去追，夢要碎，就讓我再多一點睡……”女孩哼著歌騎著車，披著橙紅色的夕陽鑽過城牆，“山水蒼茫，天地盡頭彩雲歸，這一生一世的奔波很累。”

    &esp;“小小年紀就要學會麵對，有些事想起來真讓我們慚愧。”

    &esp;自行車的車架有節奏地嘎吱響，仿佛歌聲的伴奏，半夏把音量提高了，唱得很快樂。

    &esp;“小小年紀就該學會無畏——！”

    &esp;她一直都是個很快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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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sp;半夏推著自行車踏進小區正門的時候，那輪銀色的玉盤才剛從遠方漆黑的群樓裏露出半張臉，白月剛剛升起，時間正好。

    &esp;今天滿載而歸，回來的半路上她還順手采了一大把羽衣甘藍，這東西在南京滿大街都是，可以吃。

    &esp;她把自行車停在小區雨棚裏，然後拎著沉重的袋子穿過電網，進入單元樓。

    &esp;“我回來——”

    &esp;半夏忽然收聲，警惕地回頭望，月色下小區群樓黑影幢幢。

    &esp;剛剛那一刻，女孩的頭皮驟然發麻，有什麽東西在盯著她，視線像是捕食前的蟒蛇，陰冷、血腥又危險，那感覺讓她的雞皮疙瘩從腳下一路爬到頭頂。半夏站在原地保持不動，一隻手悄悄地握住槍套裏的手槍，然後盯住對麵的居民樓和草叢，在月光照不到的黑暗中，有什麽東西在蠢蠢欲動。

    &esp;那是什麽？

    &esp;女孩屏住呼吸，集中精神聽動靜。

    &esp;她一邊緩緩地把手槍拔出槍套，打開保險。

    &esp;她不知道對方在什麽地方，但半夏能肯定那東西在盯著自己，視線一直沒有移開，這是長年以來鍛煉出的直覺，她對背後的目光極為敏感，尤其是捕獵者的目光。

    &esp;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半夏的四肢逐漸繃緊，她在腦中迅速規劃對應手段，雖然隔著電網，但電網隻有她回到屋子裏之後才會通電，所以此時此刻電網起不到保護作用，在生命安全受到威脅的情況下她並不吝惜子彈，正當女孩考慮是否要朝對麵開一槍嚇唬嚇唬那東西時，籠罩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悄然移開了。

    &esp;半夏鬆了口氣，捏捏自己身上的衣服，才發現短短兩分鍾冷汗出了一身。

    &esp;她拎著袋子上樓，把抓到的魚都倒進一張大塑料盆裏，用剪刀處理幹淨，再倒進大量的鹽醃上。

    &esp;做好這一切，就到晚上九點了。

    &esp;一身魚腥味和汗味的半夏還得先洗個澡，在海邊吹了一下午的風，渾身上下都黏糊糊的，她三下五除二把髒衣服全部扔在沙發上，然後鑽進衛生間衝洗，淋浴早就沒法用了，對女生而言不能舒服地洗澡簡直是莫大的折磨，所以她和老師曾經也費勁心思，想在樓頂上安裝一個水箱和水泵，不過最後還是沒成。

    &esp;如今半夏想用熱水隻能現燒，用蜂窩煤爐子燒，燒開之後倒進保溫瓶裏。

    &esp;痛痛快快地洗完澡，女孩穿上衣服，擦著濕漉漉的頭發坐進房間裏，她急匆匆地搞定這些瑣事，連晚飯都來不及吃，就是因為要盡快聯係昨天晚上的那個人。

    &esp;“爸媽，等我的好消息！”

    &esp;簡單地擁抱了一下父母——父母摸上去還是那麽硬邦邦啊。

    &esp;黑色的icom725電台擺在桌上，這東西很老了，它的年齡比自己要大，甚至比老師的年齡還要大，不知道它還能堅持多長時間，移動電台時半夏能聽到裏麵有叮叮的金屬碰撞聲，可能是有什麽零件脫落了。

    &esp;但半夏也不敢拆，她不會修這東西，怕拆開了修不好。

    &esp;女孩抱著膝蓋坐在椅子上，披散著濃密烏黑的頭發，伸出白皙的手，輕輕地“吧嗒”一聲，按下電源。

    &esp;電台通電，淡黃色的液晶屏亮起。

    &esp;再按下ssb鍵進入單邊帶模式。

    &esp;按下tuner按鈕，開啟天調。

    &esp;半夏有條不紊地一步步操作，她要把一切都恢複到昨天晚上的狀態。

    &esp;再戴上耳機，插上手咪。

    &esp;手有點抖，手咪的插頭插了好幾次都沒能進去。

    &esp;越到這裏，半夏的心裏越緊張。

    &esp;她有可能再次聯絡上這世上的其他幸存者，也有可能與他們失之交臂，作為大海裏僅有的兩條魚，如果就此錯過，那此生將無緣再見。

    &esp;“老師保佑。”

    &esp;半夏戴上耳機，握住手咪。

    &esp;耳機裏傳來滋滋的電流噪音。

    &esp;“這裏是南京市秦淮區苜蓿園大街66號，我是半夏，請問有人能聽到我嗎？聽到請回答。”

    &esp;呼叫一句，等五分鍾。

    &esp;呼叫一句，再等五分。

    &esp;再呼叫一句，再等五分鍾。

    &esp;“這裏是南京市秦淮區苜蓿園大街66號，我是半夏，請問有人能聽到我嗎？聽到請回答……有人嗎？請回答。”

    &esp;不知道這樣重複了多久，半夏也不記得自己呼叫了多少次，可能五十次，可能一百次，也可能一千次，直到她在耳機裏再次聽到那聲音響起：

    <101nove.comq！cq！cq！this is bravo-golf-four-mike-xray-hote1nove.comalling cq and waiting for a call！”

    &esp;眼淚一下子就不受控製地湧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