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出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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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夏回到家時已經到了晚上十點,又冷又累又疼,嘴唇凍得發青,進門第一件事不是用電台給指揮部報平安,而是趕緊倒空熱水瓶裏的熱水洗澡,她把自己浸泡在水盆裏,頭耷拉在盆沿上,一張髒兮兮的小臉,望著空氣中升騰的白色蒸汽雙眼無神,久久地發呆,不知道在想什麽。

    鏡子裏那個女孩赤裸地泡在水裏,躬起來的背上一截一截突出的脊椎骨,真瘦,不像個人。她怔怔地看著鏡子外的人,頭發被泥水結成一片片,真髒,也不像個人。

    要是老師還在,她就要蹲下來撓自己頭了。

    丫丫你怎麽髒得和外麵的流浪狗一樣?

    她鐵定要這麽說。

    離我遠點,不洗幹淨不準靠近我!

    她還要這麽說。

    “哈……哈……哈啾!”

    冷水裏泡久了,果然要感冒,不僅要感冒還要痛經,兩條清水鼻涕掛了下來,半夏用手擦,左手擦完右手擦,擦完又往下掛。

    熱水逐漸把皮膚泡得通紅,熱水驅散了寒氣,周身才暖和起來,最後女孩站在鏡子前看自己,真憔悴,人都變形了,渾身青一塊紫一塊,胳膊肩膀腰腹小腿傷痕累累,看上去像是個剛下火線的傷兵。

    真是凶險。

    差點就沒命了。

    地下比地麵上還危險,她寧可被大眼睛追殺也不想墜入湍急的暗河,盡管暗河救了她一命,可如果不是背包,半夏現在就是一具浮屍,被大眼睛砍掉頭總比在幽深漆黑灌滿海水的隧洞裏淹死痛快。

    半夏回想起剛剛見到的大眼睛,很難想象那東西究竟來自於何處,紅色的虹膜像是永遠朝深淵流瀉的血海,而黑色的瞳孔就是深淵,那究竟是怎樣的怪物?它行蹤詭秘,神出鬼沒,而且總是能發現自己,眼神賊精賊精的。

    她對它的視線記憶猶新,一旦被大眼睛的視線鎖定,女孩就如墜冰窟,頭皮發麻,仿佛靈魂都被吸走,無論相隔多遠。

    他們總是以對視的方式相遇,仿佛兩顆眼球會互相鎖死似的,距離最近的時候半夏與它隻隔著一米,當時半夏驚恐得大腦一片空白,她的眼球往左轉,大眼睛的眼球也往左轉,她的眼球往右轉,大眼睛的眼球也往右轉,這些細節半夏之前沒來得及想,現在回到家裏,她才有時間思考。

    真奇怪。

    它難道在鎖定自己的視線?

    半夏打著手電站在鏡子前,眼珠子左轉一下右轉一下,鏡中人的眼球也跟著左轉一下右轉一下,這是鏡像。

    想不通,算了,不想了。

    該去給他們報個平安了。

    他們肯定很擔……不過憑什麽我這麽辛辛苦苦疲於奔命他們可以穩坐釣魚台?可惡,太可惡了,越想越生氣。

    不公平。

    晾他們一會兒。

    哼!

    半夏在心底狠狠地這麽想。

    她用毯子把自己卷起來躺到床上,想要休息一會兒,她要好好補償一下自己,休息好了再去報平安。

    結果這一覺就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

    ·

    ·

    當雙方再一次恢複通聯時,指揮部的幾個大老爺們都快要哭出來了,老王當即就驅車去棲霞寺還願了,他上午才到佛祖跟前燒香祈福,念念叨叨地說佛祖一定要保佑她平安啊她不平安你鐵定沒好果子吃,晚上通訊就恢複了,小姑娘就活蹦亂跳地回來了,他奶奶的,佛祖比雷達還好使,王寧這一把老淚縱橫,差點就地皈依了。

    這就馬上出門開車去棲霞寺給佛祖好果子吃。

    趙博文抽完了兩包煙,失聯這十幾個小時他就沒閉過眼,坐在黑咕隆咚的樓道底下抽煙,一根接一根。

    白楊下樓去找他,他給楊楊看自己的白頭發,也是一根接一根。

    “接了這個活,我他媽的至少短命二十年。”老趙說,“但如果她回不來了,那我明天就可以從八樓跳下去。”

    白楊看著他的脊背和肩膀,隱隱覺得窒息。

    老白和兒子輪流值班,守聽電台,就像塔台守候失聯的航班,這是在期待奇跡,但白楊折騰一天一夜實在是倦極了,守著守著就睡著了,直到隱隱約約聽到耳機裏有人喊“bg”,還以為是做夢。

    “bg?”

    “bg?bg?”

    “bg你在嗎?bg4xh?這裏是bg4xh,聽到請回答。”

    “bg4xh?bg4……白楊!白楊!”

    女孩惱了。

    “媽的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白楊驚醒,拍了自己一巴掌,才知道不是做夢。

    所有人心裏的一塊大石頭同時落下,那天南京市秦淮區發生了裏氏2.2級地震。

    雖然東方紅計劃二階段行動最終失敗,但不幸中的萬幸是半夏本人沒有大礙,隻是頭發短了。

    她還是蠻可惜的,她很寶貝自己這一頭黑發,每天都花時間打理。

    “頭發短了一截還能長出來。”白楊安慰她,“頭短了一截可就長不出來了。”

    “我可是撿回一條命呢……哈……哈啾!”女孩說,“不過我都沒看到它帶著刀,不知道是用什麽剪的,很可怕,如果它有刀,那這把刀確實好快,快到我都看不見,一把看不見的快刀,你們叫它刀客,這個名字還蠻合適的。”

    “嗯嗯。”

    “就差那麽一點點,bg你知道麽?就差那麽一點點誒,我的頭就被它摘走了,也不知道我是幸運呢還是倒黴,居然一腳踩進了井裏,好家夥誒,我是有什麽奇怪的體質嗎?踩坑體質,出門總是踩坑。”

    “嗯嗯……”

    “井下比地麵上還要凶險呢,哇哦那個水又黑又深又急,我掉下去就被衝走了,喝了好多水,都是海水,又鹹又苦,掉下去的時候還撞了一下,可疼死我了,為什麽每次我掉進井裏都要撞一下……還好背包幫我掛住了,否則我現在就淹死在下水道裏喂魚了。”

    “嗯……嗯嗯。”

    “哎呦你不要哭啦。”

    “我沒哭。”

    “你就是在哭,我都聽到了。”女孩說,“還在吸鼻涕。”

    “我沒有。”

    “你就是有!”

    “我……我隻是感冒了。”

    “你就是在哭!”

    老趙把最後一根煙點著了,將空煙盒扔在地上踩扁,進門對所有人說:“準備準備,咱們該去給邱小姐抬轎子,這事僅靠人類是搞不定了,她老人家得出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