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醫生，我喜歡你！
    晚上來醫院的病人很少，今晚似乎特別安靜。已經十二點了醫院走廊上靜的連根針掉下來都能聽得清清楚楚。風透著沒有關緊的窗戶吹進來，楚小小被凍醒，打著哈欠起身關緊窗戶，一滴雨點打在她的手上，兩滴、三滴、四滴……漸漸變成雨線落下來。
    “好好地天怎麽突然下雨了？”她小聲嘀咕著關緊窗戶坐下想睡個回籠覺，卻再無睡意。
    窗外淅淅瀝瀝地雨聲讓她心煩，平時她很喜歡聽下雨的聲音，今天聽起來卻讓她心神不寧。她剝了一根棒棒糖的糖衣放進嘴裏，糖還未到嘴邊啪嗒一聲掉在地上，碎成了幾塊。她愣了片刻，將地上的糖果清理幹淨。
    “快來人啊，出事了。”“醫生，醫生。”急診室外傳來嘈雜的聲音，哭聲、救護車聲、喊聲混雜成一片，原本安靜地急診室突然鬧騰起來。
    楚小小麵前的電腦屏幕彈出一個病人，她還未細看，起身將診室門打開。撞上滿身是水如落湯雞般地林雨涵，她的臉沒有一絲血色，白的嚇人，頭發濕淋淋地貼在臉上。長裙上被撕破了很多道口子，滲出了血絲。
    “雨涵，出什麽事了？”她滿臉關切，焦急的詢問，從未見到林雨涵如此狼狽不堪。
    林雨涵抬頭雙目無神地看著她，哇的一聲哭出聲，“小小，我們出車禍，你快救救景舟，他的腿，他的腿沒有知覺了。”
    楚小小看了看身後病床上的顧景舟，雙目緊閉，麵色白如鬼魅，渾身都是血，左腿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撞擊，她小心的剪開被血染紅的褲子。褲子仿佛跟肉長在了一起，每剪開一點顧景舟都會發出痛苦的哀嚎聲。
    “景舟，你忍著點，。”楚小小的額頭滲出豆大的汗珠，麻醉師還未到，擔心他咬到舌頭，她用一塊毛巾讓他咬著。
    顧景舟咬著毛巾，他的身子在顫抖，五官凝結在一起，脖頸處的青筋凸起。他很怕痛，就連打針也害怕，現在卻血肉模糊的躺在手術台上。
    灰色的休閑服被剪開，裏麵的皮肉已經變成了紫黑色。她伸手按了一下，顧景舟沒有感覺，她加重了力道，顧景舟依然沒有感覺。
    “我的腿為什麽沒有感覺了？”顧景舟拿掉口中的毛巾，雙手撐著掙紮著坐起身。
    楚小小的表情沉重，寬慰他“麻醉師來了，應該是麻醉藥起作用了。”
    顧景舟鬆了口氣，躺下去。楚小小看了身後的麻醉師，示意他準備注射麻醉藥。
    顧景舟的左腿已經壞死，最好的方法就是截肢。
    顧景舟的父母接到兒子遇到車禍地消息，冒著大雨趕過來，拉著蹲在角落的林雨涵詢問情況。林雨涵低著頭，小聲抽泣，不敢出聲。她晚上跟朋友吃飯，喝了點酒，顧景舟開摩托車來接她，沒想到遇上了一個疲勞駕駛的貨車司機。顧景舟為了躲避大貨車，撞上了橋墩，林雨涵被甩到河裏，隻有輕微地擦傷。顧景舟卻沒那麽幸運，他的左腿撞到了橋墩，又被摩托車壓住。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林雨涵哭著道歉。
    顧父顧母還算是通情達理，拍拍她的背安慰她，“沒事的，醫生不是已經在搶救了嗎？”他們以為兒子的腿不過是骨折，休息一段時間就好了。
    “讓病人家屬簽字，準備截肢。”她不願意說出這句話，可是現在的情況對顧景舟來說是唯一的辦法。她不敢想象顧景舟醒了後知道自己失去那條腿會作何反應。
    協助的護士拿著報告通知家屬，讓他們簽字做截肢手術。
    “什麽是截肢？什麽是截肢啊？”葉母崩潰了。
    “這位家屬你冷靜點，不簽字我們是沒法手術的。”護士耐心解釋。
    “不簽，不簽，這個字簽了，我兒子的一條腿就沒了。他就是個殘廢了。”葉父失去了往日的風度，暴躁的奪過《手術知情同意書》撕得粉碎。
    外麵的吵鬧聲讓病房裏的楚小小無法安心。
    “叔叔，阿姨，你們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病人這個情況，如果在不手術，後果會更加嚴重。”楚小小試圖說服顧景舟的父母。
    “我簽一個字，卸你一條腿，你樂意啊？”葉父臉漲得通紅，也不管楚小小是個女醫生，粗暴地攥著她的衣領大吼。
    “這位家屬你冷靜一點，楚醫生是今晚的值班醫生，她受傷了就沒人給你兒子做手術了。”護士擔心楚小小被打，上前阻止，順便叫來了保安。
    顧家堅決不同意切掉兒子的一條腿，作為家中的獨子，顧家唯一的繼承人，他們不能接受兒子成為一個殘廢，早上還是活蹦亂跳健健康的兒子，此刻卻躺在手術台上等著截肢。
    “換醫生，我要換醫生，你算什麽狗屁醫生。”顧媽媽大喊大叫，早已沒了往日的端莊賢淑。
    因為憤怒，她細長的指甲劃過楚小小的白皙的臉頰，在上麵留下幾條紅色的印記。
    “你就是個庸醫，我要帶我兒子轉院，我們要轉院。”顧父單手叉腰，指著她的鼻子大罵。
    楚小小當醫生第一次被罵，從她學醫開始，她就發誓要做一個被人愛戴，受人尊敬的醫生，盡心盡力對待每一個病人。沒想到現在被人指著鼻子罵庸醫，被人用手指戳在裏麵。她要顧及病人的感受，照顧家屬的情緒，一句爭辯的話也不能說。
    沒有家屬簽字，楚小小也不敢貿然手術，就這樣僵著。
    葉子抒來了，他今晚沒有班，怎麽會過來？他的身後還跟著古醫生。
    “子抒，你來了就好了，這算個什麽醫生，她要切了景舟的一條腿。”葉母看見葉子抒就像看見親人一般，拉著他哭訴。
    葉子抒安慰了葉母一般，轉身拍拍楚小小的背，她的眼圈泛紅，白皙的臉頰上還有清晰的指印，她剛才一定受了極大的委屈。他心疼至極。
    古醫生換了手術服進了手術室，楚小小跟了上去。
    “通知病人家屬，趕緊簽字。”古醫生語氣冷靜。
    他是醫院最好的骨科醫生，他的話就像法院的判決書。
    顧父顧母麵麵相覷，遲遲不肯簽字。
    “時間有限，如果在不簽字，就不是截肢這麽簡單了，現在還能保證二位有個或者的兒子，再晚一點我就隻能跟你們說盡力了。”古醫生表情嚴肅，預期平穩，大有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之態。
    顧母的手握成拳，接過《手術知情同意書》的人忍不住顫抖，她哆嗦著簽完字，掩麵抽泣，比起失去兒子，截肢就顯得不那麽重要了。
    手術依然是楚小小完成的，她完全可以獨立完成，古醫生在邊上指導。對方是她的好友，這讓她的壓力又增加了一倍。
    麻醉後的顧景舟已經沒有了知覺，躺在那裏一動不動，這跟往日活潑好動的他判若兩人。
    半夜路上的行人很少，林雨涵和顧景舟是被下夜班的工人發現，報警後打的120，時間耽擱的太久，顧景舟小腿以下的神經已經壞死。一個陽光快樂的大男孩，下個月就要結婚的男孩突然失去了一條腿，變成了一個殘廢。換誰也難以接受。
    這場手術足足做了六個多小時，當顧景舟的左腿與他的身體分離時，她的心揪著，他無法想象這個愛騎摩托車，愛運動的男孩子醒來以後發現自己少了一條腿，會是怎麽狀況。
    手術很成功，楚小小出了手術室時是扶著牆走出來，第一次做這麽長時間的手術，所有的神經崩的緊緊地，她幾乎暈厥。
    葉子抒上前扶著她，將她帶回休息室。她的腿無法伸直，筆直的僵硬在那裏。葉子抒扶她坐下，給她倒了杯水。她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鍾，已經六點多了，外麵的雨還在繼續，陰沉沉的，屋內的光線很暗。
    “睡會兒吧，我守著你。”葉子抒摟住她，將她身子放平，細長的手指溫柔地劃過她的臉頰，不知道還疼不疼。
    楚小小搖搖頭，她放心不下林雨涵，未婚夫出了這樣的事，她以後該怎麽辦？
    “睡吧，林雨涵隻是輕微擦傷，護士已經給她做了包紮。”葉子抒將她的頭枕在自己的腿上。
    她點點頭，一晚上沒合眼，真的累了，她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她看見顧景舟穿著摩托車服支著一條腿，跌跌撞撞的向自己走來，嘴裏大喊著“把我的腿還給我，一條腿我沒法騎摩托車，你把腿還給我啊”。顧景舟缺失的那條腿，截肢處血肉模糊。
    她身子一顫，猛然睜開眼，胃裏翻江倒海一陣惡心，跑到衛生間大吐特吐，似乎要將五髒六腑全部吐幹淨。
    “怎麽了？胃不舒服？”葉子抒買了早餐回來，看她麵色慘白，嘴唇沒有一絲血色，額頭上還滲著細密的汗珠。
    楚小小擺擺手，說自己隻是做了個噩夢。
    葉子抒買了鮮肉小籠包，鮮蝦蒸餃，南瓜粥，還有幾樣小菜。她還未開始吃，肉的腥味讓惡心反胃，勉強喝了兩口粥，再也吃不下了。
    她想去看看顧景舟，葉子抒隻能陪著，顧景舟還在昏睡，可能是麻醉藥勁還未過去，顧母麵色憔悴，一夜之間這個風姿綽約的女人仿佛蒼老了十多歲，臉上的皺紋清晰可見。顧父不在，不知道去了哪裏？林雨涵被她父母接走了。
    床頭的監護儀顯示，他的心跳頻率平穩，已經脫離了危險期。
    顧景舟地手指動了動，顧母麵露喜色，激動地大喊“醫生，醫生，他醒了，我兒子醒了。”
    楚小小上前檢查，一切正常，長舒一口氣。
    “雨涵沒事吧？”顧景舟醒來問的第一句，他最牽掛的始終是林雨涵。
    “她沒事，隻是皮外傷。”楚小小擠出一絲笑，安慰說。
    顧景舟鬆了口氣，掙紮著想起身，察覺出一絲不對勁，掀開被子，瞪大眼睛，驚恐地看著自己的腿，那裏空蕩蕩的，大腿以下被很多紗布纏著，白色的紗布上還沾了一些紅色的血絲。
    “我的腿呐？我的左腿哪去了？誰砍了我的腿？”顧景舟地情緒崩潰了，他掙紮著想起身，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起身，錐心般的痛讓他像一個廢人癱在床上。負麵的情緒如決堤地洪水洶湧而來。
    “我是個廢人了，我是個廢人了，為什麽不讓我去死，讓我去死。”他扯掉手上的點滴，拔掉身上的儀器，將手可觸及到的一切全部扔了出去。
    “兒子，你別這樣，你這樣媽媽會難過的。”顧母想靠近兒子，無奈顧景舟情緒激動，根本無法近身。
    當值的幾個醫生護士將他按住，強行打了鎮定劑，他的情緒才逐漸平穩，沉沉的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