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太上皇的“罪己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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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隸這邊,除了通往京城的路,其餘的都不太行,都要改造!”

    朱見濟嚴肅指出。

    交通其實也是關乎王朝統治的一個重要因素——

    如果中央和邊境不能做到在三個月內傳遞消息,那麽後者對於前者來說,就是失控的。

    隻有信息可以迅速傳達,中央調動的軍隊快速的到達指定地區,這樣的統治才算穩固。

    古代王朝的擴張,版圖擴大的同時,交通路線也在隨之輻射到更遠的地區。

    蒙元之時就大修驛站,大明也很重視這方麵。

    可惜受限於生產力,隻有官方要用的道路修的還算用心,其他地方就隻能算是湊合了。

    典型的就有京城和附近鄉村的連通小道,這些路都是百姓進城需要用的,城裏的人沒必要去鄉下,所以朝廷也沒怎麽派人修整,是一條普通的泥巴路。

    而朱見濟雄心勃勃,

    他現在的確還小,做不了太猛烈的動作,但也可以在細微之處,一點點的改變這個大明朝。

    現在才第五個月,

    景泰五年連一半都沒有過去,

    他就已經把玻璃、水泥和飛梭整出來了,雖然有後發優勢,工人們隻需要沒日沒夜的拿著太子給的配方琢磨配比問題就好,但也給了小太子很大的自信。

    天命在孤!

    到現在為止,朱見濟做的所有事看起來都沒有什麽阻力,好像命令一下,就有人幫忙辦好了。

    可搞政治,真的有這麽絲滑嗎?

    那隻是因為朱見濟的所作所為還沒有觸及到對方的根本利益罷了!

    考成法審核官員績效,正常,何況這是在天子腳下,做事情自然要戰戰兢兢,絲毫不落。

    三品以上的文武官員就沒有一個是因為考成法而遭到斥責的。

    而商稅,

    朱見濟隻是征收老百姓的稅罷了。

    他禁止官員經商了嗎?

    他把那些商鋪全給沒收了嗎?

    他要官老爺們把名下田產和店子登記出來,逐一繳稅了嗎?

    沒有!

    官員還是在經商,

    甚至軍隊也在經商!

    從上到下,好一個“商業化”的大明!

    而當他們麵對一個說話有些分量的實權皇帝,麵對沒有觸及到自己根本利益的所有政策,以商人權衡利弊、善於妥協的特點,擁有靈活底線的士大夫們也就是在朝堂上抗議了一下,然後便半推半就了。

    小太子的招數的確很詭,但古代做題家們又不是白長的腦子。

    他們人數眾多,還會學習。

    王文好同誌現在罵人,不也先把自己放在道德高地了嗎?

    戶部的那些賬本,也不都換成了表格,並且算賬越來越利索了嗎?

    真正的鬥爭,

    不久後才會開始!

    在回皇宮的路上,朱見濟看著天邊的晚霞,心裏做好了準備。

    但還沒等懷著壯烈之心回到鹹陽宮,景泰帝就派人先把兒子拐去了供帝王安睡的乾清宮中。

    一進去,朱見濟沒看到夜夜陪伴在帝王身邊配合他插花的美人,隻看到景泰帝的身影坐在燭光後麵,隱隱綽綽。

    景泰帝麵前擺著一份東西,

    他現在正緩緩看著。

    朱見濟可以猜到那是什麽。

    燭光後,景泰帝的表情是很模糊的,

    他的聲音透過來,也有點模糊。

    “青哥兒,你過來吧。”景泰帝對兒子招招手。

    朱見濟過去,被好爸爸攬到懷裏。

    景泰帝應該是在夜光裏坐了挺長一段時間了,所以他身上的衣服是冷的。

    朱見濟靠的久了,才能感受到內裏的熱度。

    “你大伯要走了。”

    抱著兒子好一會兒,景泰帝才慢慢說道。

    朱見濟敏銳的察覺到了景泰帝的用詞改變。

    不是太上皇,

    隻是“大伯”。

    想來是景泰帝看了這份讓人代筆,蓋上了太上皇私印的罪己詔後,暫時遺忘了權力鬥爭,關於親情的感性占了上風。

    他到底是和朱祁鎮手足相親過的,雖然後者一登基就把他跟老媽吳賢妃打包趕了出去,但那個命令是孫太後下的,當時年幼的土木帝並沒有插手。

    隻是他也沒問過這事罷了。

    可終究宣德一脈裏,隻有他們兩個人,再無情的人遇上這樣的情況下,也會兄友弟恭的。

    如果朱祁鎮對自己的弟弟不親近,不會把人留在京城裏那麽久,還不放出去就蕃。

    如果景泰帝對朱祁鎮不親近,那太上皇早就因病死在南宮了。

    現在什麽都結束了。

    朱祁鎮和朱祁鈺,永遠都回不到過去。

    太上皇榮養鳳陽,為先祖守陵,享受親王待遇這種場麵話說的再漂亮,可正常人都會猜到,他永遠都出不了鳳陽。

    甚至於鳳陽的當地官員都會被精挑細選,成為看守他的皇帝耳目。

    所以景泰帝感覺很悲傷。

    朱太祖的子孫其實還是看重親情的。

    “青哥兒以後要愛護家裏人,知道嗎?”跟兒子互相取暖了許久,燭火都暗下去一些後,景泰帝小聲的囑咐兒子。

    朱見濟也小聲的對好爸爸說道,“什麽以後?兒子現在就很愛護父皇母後!”

    “沂王和榮王那邊,我都給送了不少禮物過去的!”

    “那就好,那就好”景泰帝感慨道。

    “就這樣吧。”

    “這樣就挺好了。”

    第二天,景泰帝召見了自己親信的大臣。

    他對著這些人展示了太上皇“口述”的罪己詔。

    但包括於謙在內,都對這份詔書表示了懷疑。

    已故的金濂都能說句“太上皇無恥”,這些人怎麽可能不知道土木帝的德行?

    他能認錯?

    當初被瓦剌人拖到城門口,讓他給郭登寫信勸降的時候,他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哪兒錯了,現在放在南宮關了幾個月,就受到祖先點化,幡然悔悟了?

    大臣們聯想到這小半年裏京城陸續出現的流言以及太上皇極速惡化的名聲,顯然是對他步步緊逼。

    第一個流言給了囚禁太上皇的理由,並且讓百姓意識到了朱祁鎮不配當皇帝,給後者釘上了恥辱柱。

    後一個讓他持續丟人,並且深陷血統風波,無法繼續混在京城,最好的辦法還真就是用拿著親王的待遇去別的地方重新生活。

    所以這事背後八成有幕後主使者。

    但是景泰帝不像那種人。

    他今天難以掩飾的疲憊很顯然不是裝出來的——

    不像他往常操練過度導致的空虛,而是一種心情上的沉重。

    那麽隻會是那個人小鬼大的太子了。

    臣子們看了看那份寫的義正言辭,描述得太上皇仿佛恨不得立刻跳進黃河裏洗白自己,最後保持了沉默。

    正如於謙當年在是否迎回太上皇時安撫景泰帝說的,“天位已定,寧複有他?”

    當今陛下已經坐龍椅五年了,表現比他哥要好很多。

    在廢立太子一事上,雖然於謙跟景泰帝起過矛盾,可最後也退讓了。

    何況今年小太子一副受了欽定的模樣,完全征服了不少愛國人士,期待著在小太子的帶領下,讓大明走上更美好的道路。

    景泰一脈的地位已經穩定了。

    這麽一看,太上皇被扔去鳳陽看起來還是個不錯的結局。

    畢竟皇位鬥爭通常會鬧個你死我活,能留條命還保留親王待遇,子嗣還沒出問題,這結局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

    在大明“家法”中,被流放鳳陽的權力鬥爭失敗者,通常都被貶為“庶人”。

    太上皇能全須全尾的以尊貴之身過去,已經是第一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