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3章 我不認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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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國。
黑夜靜謐之中,謝宏言忽而睜眼坐起,大口大口喘著粗氣,額頭上皆是密密麻麻的汗珠。
他抬手撩開床帳,外頭留著的燈盞落到他慘白的麵容他,謝宏言掀被去拿茶水,他的手有些顫顫,拎起茶壺時不慎墜到桌案上。
到底是發生了輕輕的聲響,驚醒了身側睡著的人,他聽著背後的聲響,揉額角解釋說:“我有些渴了,你去睡吧,不必管我。”
“渴成這樣?”穆厲拿過他手裏的茶壺,給他倒茶,見他臉色慘白,額頭還有汗珠,蹙額問:“怎麽了?做什麽噩夢能把大公子嚇成這樣?”
見謝宏言擺手撐著桌案坐到凳子上,穆厲自個將水喝了,慢慢等著他說。
“我……”謝宏言一副見鬼的目光,帶著難以置信的口氣說:“我夢到我爹了,他說他要打死我。”
穆厲不明白,還是安慰說:“什麽膽子,我若夢到我父皇要打死我,那我會在夢裏讓他知道誰才是大爺。”
謝宏言臉埋進雙手之中,覺得他不懂謝和澤的脾性,“我夢到我父親知道你我之事了,你不知道我父親的性子,這件事他若曉得,肯定能把家炸了。”
“謝和澤要是把謝家炸了,你祖父不得要他命,我大方,若你爹把謝家宅了,我給你修個更霸氣漂亮的。”穆厲還以為他怎麽了,掌著的肩頭讓他他靠著自己,“有什麽好怕的,你父親敢打你,當我死的不成。”
他就沒想通謝宏言為什麽特別懼怕謝和澤,次次聽著謝和澤來抓他,鬼哭狼嚎要找阮今朝。
謝宏言打了個激靈,咽了咽喉嚨,“他惹急了六親不認,你當他在大宜狂傲了怎麽些年,真的是因為他是謝家人嗎,那是因為李明薇對他能護則護,陛下也器重我父親。”
穆厲玩笑起來,拍拍謝宏言的背脊,安撫著他,“這話說的,我都快以為李玕璋是預備百年後,把李明薇托付給你父親照顧了,這樣一來李明啟還是你們謝家的小靠山嗎?”
本是玩笑的話直接讓謝宏言抬起頭,“我們陛下這樣同你說過嗎?”
穆厲就說:“你們家陛下成日同我插科打諢的,我都難得理會他,不過偶爾有些政務說笑給我聽,大約是想試探我的執政能力。”
謝宏言問:“那你怎麽答的?”穆厲對朝政的處理的確很厲害,該懷柔的重拿輕放,敲打到位,不許在二次犯錯,該狠心的手起刀落就是連根拔起。
穆厲挑眉,“我都說這點小事,我父皇都不削問我的,您問我不如問問我父皇。”
謝宏言:……
難怪李玕璋瞧著穆厲就是見到冤孽的眼神。
穆厲話鋒一轉,還是說了自己的好,“不過我該教李明薇都教了,可沒藏著掖著的,就當你們大宜給我的夥食費了。”
“你教李明薇?可把太子厲害了。”謝宏言指著他警告,冷臉說,“你若把他帶偏了,大宜的欽天監絕對開壇做法咒你程國國運。”
穆厲拍開他的手,“李星弦根本就不擅長兵部軍事,偏偏李玕璋始終將這件事交給他負責,他都管了十多年還是那破樣,擺明了就是沒天賦,努力也補不了,李玕璋就不信,就覺得多看多聽多做就能熟能生巧了,把人孩子給逼得……”
穆厲說著都帶著同情的笑意,“你們那位小祥瑞,好幾次都想吐個火球把兵部燒了了事,特別是司南去兵部霍霍那段時間,張口要錢閉口為什麽不給錢,後麵還是我看不下去給他支招。”
謝宏言:……
他心道:可是把你能幹的利索了。
“李明薇大事上麵都是無錯的,隻是他有個致命傷,導致了他無法繼承大統。”穆厲正色,“所以讓李明啟後來居上了,這大約是你們李帝的失策。”
謝宏言看他賣關子,掐了下他的手背,“別磨磨唧唧的。”
穆厲好笑說:“李明薇站的太高了,他不大清楚民生疾苦,這樣說,他沒有李明啟能理解底下人的不容易,李明薇所有的一切看似為國為民,實則都是從穩固朝堂為出發點,他隻管大頭平順,不理小頭安穩。”
“與李明薇而言,這是為了穩固所要的犧牲,是非常值得的,他甚至默許朝堂,在必要的大事上,把他犧牲了,這就是他的冷酷之處,誠然他已經做的非常好了,論處理政務,李明薇本事在我之上,在雜亂無章的事落到他手中,他都快速的處理了,但在李玕璋心中,他太冷血了,為了大利益犧牲小集團性命不是天子應有的德行,即便是李玕璋,執政怎麽多年,也未曾做過。”
謝宏言不讚同這話,“陛下不是一直嫌棄李星弦心軟嗎?”
穆厲說:“心軟是李明薇對認識之人的通病,他兩個大毛病,第一是嬌氣過度受不得大委屈,這德行和沈玉安有的一拚,到底沈玉安這幾年被阮今朝打的周正了幾份,李明薇誰敢打他?”
“第二,就是我剛剛說的問題,李明薇在某些事上很冷血,他奉行小犧牲大利益,天子眼中的小犧牲,落到朝堂之下,就是伏屍百萬了。”
說著,穆厲嘖嘖兩聲,“這源於李玕璋錯誤的教導方式,他把李明薇和外麵完全隔絕開了,立誌將他培養成一個不受任何事態影響的皇子,朝臣無法靠近他。”
“可是李玕璋忽略了一點,這些朝臣之中是有為民做事的,最底下的名聲無法傳遞到李明薇耳中,李明薇無法出京也不能出京,他沒有靠山,出京必然會引得其他皇子的外家下黑手,京城乃大宜最為繁華之處,所以他能聽到的民生疾苦,已經是不能是疾苦了。”
說著,穆厲話頭一轉,“李明啟就不同,他自幼就和底下人廝混,他同情宮婢太監們,是因為他聽過奏折之下的百姓艱難,誰會把兒子送到宮裏做人人看不起的太監,不就是因為大內好歹有口飽飯,做宮婢即便二十五放出宮,好歹在宮中帶過,見識也比旁的女子厲害,不論是二嫁,還是給富貴人家做個嬤嬤,都是能溫飽一輩子的”
此前李明薇張開就是殺李明啟的身邊的宮婢太監,李明啟明明可以選著和李明薇硬剛,但他知道即便當時阻止了李明薇,忤逆了這位皇兄的意思,當眾打了這位襄王的臉,這些人不僅自己要玩,家裏人估計也要玩脫。
誠然身為一個皇子跪著哭著給伺候的宮婢太監求情,太過掉價的,不過,他也是在那一瞬間看明白,為什麽李玕璋會啟用李明啟,而不是其餘的皇子,就是因為李明啟有人情味。
穆厲繼續說:“李明啟長大朝外跑,走街串巷能聽到很多朝堂上下真正的事態,李玕璋曾經在一段時間之中,不許李明啟跟著聽政,除開因他年紀小,滿嘴為什麽可能讓李明薇下不來台,以及被人嫌棄的不敢在發問外……”
“就是因為李明啟替百姓問出了一些真正的問題,高出幾文錢的稅收,在皇室眼中不算什麽,落到百姓身上,就是要節衣縮食甚至是賣兒典妻的。”
“這些雞毛蒜皮的民生事,就是李明啟扯的重點,他每次惹得朝堂不滿的緣故,就是因為,問的都是些旁枝末節的東西,他從來不管不聽朝堂多不容易,他看到的就是,你們桌上少一盤菜,落到外麵人家,就能是白花花夠用好幾年的銀子。”
“李玕璋、太後將他交給沈簡教導後,沈簡允許李明啟和一切東西接觸,讓他最快和外麵熟悉起來,阮今朝會告訴他外麵人的不容易,他們二人是在幫李明啟得民心,李明啟這三年處理政務,你們大宜底下人是對他很滿意的,誠然國庫的收入每年隻是少了幾萬兩銀子,可幾萬兩銀子落到平頭老百姓手中,那就是救命的。”
“這幾萬兩銀子,是李明啟發現的漏洞,鬧得你們沒有辦法了,你們妥協的結果,但你無法否認,李明啟是在為民辦事,以及,李明啟身邊的人,包括他的母親,對他都是多教導,讓他多體諒旁人的不容易。”
“李明薇那活祖宗,那就是,不要惹我,我不高興了,你們哄不好的,他娘也是這德行,完全忤逆不得,一句不好聽的都不能聽,惹急了就翻白眼都難得正眼看你的。”
穆厲話頭轉回來,“李明啟出去辦事那次,途徑過幾處貧苦之地,你猜沈簡怎麽做的,他把李明啟化妝成個小叫花子,丟到藥館門口坐著,李明啟從一開始見著大夫的見死不救的暴怒,到最後理解雙方的苦楚無奈的紅了眼。”
“這就是沈簡的高明之處,讓李明啟明白百姓的不易,大夫是真的不救嗎,是救得了一個救不了全部,大夫也有一家老小需要養活,是人都有尊嚴,誰會跪倒大庭廣眾之下求人免費看病的,那是走投無路……”
“我把這件事告訴李明薇,李明薇隻是撥了銀子去那幾處地方,你猜猜李明啟後麵是如何做的,他把百姓看病納入了官員的考核之中,錢全部明麵剝給了當地衙門,一季核對一次賬目,保證這些錢都是用來治病了,而不是撥下去落到百姓家後,又落到別處了。”
“李明薇不會明白這些,他覺得銀子下去了,百姓就能拿到錢去治病,卻不知道許多人家,救命的錢就是被自己家裏人拿去胡吃海喝了,李明啟的執政才是治標治本,隻是太過折磨當地的官員,因此百官始終對他不滿,可李玕璋是認同李明啟的執政的。”
“你們大宜的吏治需要嚴整,李明啟就是猛藥,你們都覺得李明薇更似乎繼承大統,隻是因為他沒有外家對嗎?”穆厲頓了頓,“錯了,李明薇在朝政處置上,就是不如李明啟,李明啟能夠透過現象看到本質,李明薇不能。”
謝宏言聽完穆厲的話徹底沉默了下來。
穆厲繼續說著,“隻是你們大宜的百官無法接受李明啟嚴厲執政,原本不服李明薇的人,倒是因著李明啟的緣故,開始倒戈想要支持李明薇上位,這種時候,你覺得李玕璋會讓李明薇登基嗎?一國之君是不能被任何人左右的,李玕璋給了李明薇很多次機會,甚至刻意壓製了李明啟的崛起,最後的結果你們也都看到了。”
“這也是為何程國能快速複起的緣故,皇子們出去見到了外麵的疾苦,不管如何窩裏鬥,在民生一事上都是不會胡來的,畢竟都不想讓自己讀書過的地方,因為自己的胡來餓死人,可在你們大宜,隻有李明啟經曆過了這些,所以,怎麽說呢……”
穆厲最後道:“新舊皇朝的交替,需要李明薇來幫襯,李明啟一個人搞不起事,所以李玕璋一直都在委屈李明啟的緣故就在這裏,他已經選出繼承人了,等著他百年後,李明薇要受的委屈可不是一斤半兩的。”
謝宏言見著穆厲不說了,眨眨眼,“怎麽不說了。”
“說的夠多了。”穆厲道:“再說就天亮了,怎麽,你還聽精神了?”
謝宏言打了個哈欠,跟著穆厲回了床榻上,他看給自己壓被褥的人,“我還醒著,你就做這種畜|生事嗎?”
穆厲認真說:“你老喜歡卷,卷了又不蓋,我可不得防備著點你。”
謝宏言冷冷說:“那你可以自己蓋。”
“這不是不樂意嗎。”穆厲伸手將人抓過來抱著,腦袋在他肩頭蹭了蹭,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就要繼續入夢鄉。
謝宏言就搞不懂穆厲怎麽就怎麽喜歡噌啊噌的,還是說:“後日薛家的宴會你去嗎?”
“不去。”穆厲合眼說,“你們要去的地方,我都不去,太危險了,命就隻有一條,我隻要比我父皇命長,我就是贏家,跟著你們玩,什麽都沒了,不去,不去。”
謝宏言說:“我要去,你陪我去如何?”
“你可以把整個東宮的人都帶去,包括小九那兩條狗都可以帶去,你放過我。”穆厲說著翻過身,“罷了,從現在開始我們恩斷義絕到薛家宴會結束,我不認識你,你是誰,不要來和我說話。”
“你幾歲了!”謝宏言氣得拍他,“穆澹睨,我和你說正經的你少給我吊兒郎當的!”
穆厲冷漠說:“你是誰,我不認識你,你不要同我說話。”
謝宏言氣得瞌睡全無,伸手掐穆厲,“我是你爹!”
穆厲順著說:“既是做爹的就不能逼著人做不喜歡的事。”
謝宏言切齒,“你不陪我去,就我一個人去,不被薛家人膈應死。”
“那你不去就好了,我本來就不喜歡薛家。”穆厲說,“你是府邸當家做主的人,去他薛家,還是他們薛家蓬蓽生輝了。”
謝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