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財侶法地再念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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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棟山,浮雲觀。

    陳皋摸出一本粗紙賬簿,他翻到最新一頁,示意吳奇看。

    “十貫肯定是有的,目前尚存七十貫錢。”

    吳奇驚了“除去用以收購千機書坊的三十五貫,哪怕一分不花,現在也應該剩餘六十五貫才對,怎麽反而增加了?”

    他拿過賬本翻閱起來。

    陳皋喝了一杯冷茶,得意洋洋道“之前我借了一筆快錢給鬼市攤販周轉,有地契擔保,小賺三貫錢。”

    “大幽雖死的死抓的抓,人們還是怕的,這兩月城裏佛經售罄。我以觀裏的印刷木雕械器替兩家書坊印經書,賺了兩貫錢。總計收入五貫錢。”

    吳奇隻能說佩服。

    陳皋這對市場的反應和敏銳度,比自己強多了。

    此前陳皋不厭其煩地收集兩市書籍行情,耗時耗力分析思索,如今已初現成果。

    “隻是這筆錢,真的要以有道的名義發放麽?”陳皋有幾分疑慮。

    玄貓仿佛聽懂了,對他齜牙咧嘴直哈氣。

    陳皋往後坐了一點“我就這麽一說……”

    吳奇坦然道“本就是答應了有道的事,宜早不宜遲。”

    這次發放賑金也是一次試水,若效果不錯,自己還可以將其進一步擴大,延展出多種多類的形式。如此既能幫扶需要的人,又能獲取香火,可以說各取所得。

    吳奇抱出一個小木匣放桌上。

    他拉開蓋子,裏麵堆疊了上千枚各式銅錢,還有三件銅器,半支銀釵。

    “這些是有道辛辛苦苦撿來的,師兄估個價。”

    陳皋掏了一根繩將它們都纏串起來,隨後清點了一番。

    他略略一想,開口說“大多是本朝銅幣,也前朝之物,都做一個錢,總計一千七百二十錢,加上這些可典當的銅和銀,算五貫錢。”

    “也就是說咱們要補貼五貫錢。”

    吳奇看了看有道,玄貓此時有些沮喪。

    仿佛也意識到自己收入不佳,有道趴在桌子上,耳朵都耷拉下來。

    惠陵這樣的機緣,很難短時間裏再碰上。

    吳奇手指輕輕摸了摸貓背“不必擔心,以前你救濟我,現在我幫你補貼。”

    玄貓用臉蹭了蹭吳奇的手背。

    此時外麵傳來敲門聲。

    “吳道長在麽?”

    是個姑娘的聲音。

    吳奇開門,發現一身綠衣的阿錦,她一手拎了燈籠,一手撐著傘,外麵正下雨。

    “阿錦姑娘,快進來。”

    “這是此前事故罹難者的家屬名錄。”

    她將傘靠在門後,從肩上布包裏取出一本小冊子。

    陳皋給她倒了一杯水“阿錦姑娘喝水。”

    “多謝。”

    吳奇翻看冊子。

    冊上總計有五十二人,這五十二人都是孤寡老人,大火與踩踏中殘疾重傷者,以及父母雙亡的孩童。這一批人都急需錢維持生計。

    吳奇看得一陣沉重。

    十貫錢對這些人還是太少了。

    “師兄,能再勻出來十貫錢麽?”

    吳奇將手冊遞過去。

    陳皋看過之後,沉默了片刻“可以。”

    阿錦卻揮了揮手“不用不用,有你們幫忙,他們已經很幸運了。哪怕是大唐州府百姓,每年餓死凍死都有很多。不必太破費,浮雲觀也需要錢,財侶法地,修士缺一不可。”

    “隻此一次,以後量力而行了。”吳奇言簡意賅。

    “那我替這些百姓謝謝吳道長、陳道長,還有有道了。”

    阿錦摸了摸貓頭,玄貓微微仰起頭,一副得意模樣。

    三人商量了一夜。

    築基修士體魄強盛,偶爾熬夜倒是無妨。

    ……

    第二日,清晨。

    米來坊最東側巷子裏,是陳寡婦的家。

    陳寡婦丈夫是被盜賊殺死的,丈夫聲望不久,八歲的兒子也在水裏淹死了。

    她還年輕,也有男人看得上,隻是但凡和她接近的,不是生病就是破財,很是倒黴。

    於是陳寡婦就變成了米來坊的掃把星,誰都不願靠近她,她住的房子也是此前死過人的凶宅,周圍甚至沒有鄰居。

    陳寡婦收養了幾個無父無母的孩子,彼此相依為命,倒是相安無事。

    隻是一個多月前鬼市被大幽襲擊,唯一可憐她雇她的豆腐老板也死了,這下陳寡婦連豆腐都沒得做,她典當了所有能當的東西,日子越來越難。

    她每天都帶著幾個孩子出城,挖野菜,摘果子,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吃不飽,一個個餓得眼睛發綠。

    陳寡婦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早晨她聽到外麵有人敲門。

    難道是收租的?

    還是哪個孩子惹禍了?

    她走到門口,小心翼翼問“誰?”

    外麵傳來一個年輕姑娘的聲音“監幽衛。”

    陳寡婦慌忙打開門“出什麽事了麽?”

    迎頭就看到一個年輕俊秀道士,他左邊一個綠衣小姑娘,右邊一個白衣小姑娘。

    道士肩上坐著一隻貓,腰係一把長柄劍,眉目有幾分清冷。

    陳寡婦認得他,這是浮雲觀吳奇道長,如今也是益州司舍人,之前來過米來坊。

    “陳夫人。”白衣少女溫聲道“這位是吳奇道長,道長與其玄貓共同籌措了‘有道慈善賑金’,用以補助幫扶此前大幽襲擊造成生活困難的百姓,你這裏符合賑金扶植的條件。”

    吳奇將一串錢放在陳寡婦手裏“一點心意,不多,希望能解燃眉之急。”

    陳寡婦一時間蒙了。

    直接發錢?還有這種事?

    “這到底……”她有點不敢拿“我家裏沒有軍籍,這錢……”

    “‘有道慈善賑金’。”吳奇指了指肩上的玄貓“它就是有道。能力有限,還請不要嫌棄。告辭。”

    看著離開的一男一女,陳寡婦又看了看手裏的這串錢。

    都是開元通寶,約莫有四五百錢。

    半個月裏,孩子們不用餓肚子了。

    她捏著這些銅幣,扯開嗓子喊了起來“謝謝,謝謝吳道長,謝謝!”

    前麵早就沒了人影。

    ……

    金紗坊的丁家,幾十年前也曾富裕過,不過盛極而衰,耗到這一代,就剩腿腳不便利的丁老頭和兒子。不孝子晚上偷了丁老頭的棺材板去賭錢,結果輸了個精光,回來又恰逢鬼市異變,死得沒知沒覺。

    可剩下孤獨一人的丁老頭,既要白發人送黑發人,又要麵臨手無寸錢,人財兩失。

    丁老頭性子倔,也不認命,到處找活兒幹,他年紀大,身板弱,也沒人敢雇。

    於是他就在家裏做草鞋,做了草鞋到西市去買,日子是飽一頓餓一頓。

    他估摸著,哪天自己徹底看不清楚,或是手腳不便利了,那大概就是該死了。

    中午時,丁老頭坐在門檻上,用草繩繼續編草鞋。他眼睛不好,必須將鞋和草繩湊到鼻子下,眯起眼才看得清。

    一個年輕人過來,給了他五百錢,說是有道慈善賑金。

    丁老頭一把抓住對方,就要報官。

    要不是有兩個姑娘給他講解,丁老頭隻會認為這是什麽江湖術士詐騙的新套路。

    被兒子騙了後,丁老頭警惕得很。

    ……

    走訪完五十二戶人家,吳奇隻感覺無比疲倦。

    兩個字,心累。

    他發現真要做慈善也很不容易,沒有阿錦和李宓,他一個人一定應付不來。

    光是解釋有道慈善賑金就很費勁。

    有人認死理,覺得貓怎麽會用錢幫人,錢從哪裏來,貓又是從哪裏來,它要做什麽……

    有的覺得吳奇是江湖騙子,就像丁老頭一樣,抓住自己不肯鬆手。

    到後頭,吳奇實在受不了繁瑣,直接放手讓李宓和阿錦去講,自己隻管給錢。

    此時,他站在城門口,摸了摸肩上玄貓的腦袋“這活兒可真不好幹,你的修行也很不容易。”

    有道喵了一聲,表示讚同。

    “來啦來啦,熱氣騰騰的肉饅頭!”

    李宓攤開手裏荷葉,裏麵有兩個拳頭大小的饅頭,饅頭上還有一點蔥末,表示裏麵有餡兒。

    兩人各拿一個,都慢慢咀嚼,享受疲勞之後的食物安慰。

    吳奇撕了一片饅頭,裹了裏麵肉沫喂給肩上玄貓。

    “辛苦你了。”

    “不辛苦。”李宓舔了舔上唇,用手背擦了擦額頭的細汗“我寧可在外麵到處忙活,也不想再冷冷清清一個人。”

    龍裔少女突然看向吳奇“可不可以讓我一直在外陪著你?做什麽都可以。你要我做什麽我都做,我不會的,我會去學的,真的。”

    “你做菜,我給你打下手,我現在會洗菜了,而且蒸米飯也會!”

    “我也可以給你算賬,幫你喂貓,打理觀裏的菜園。”

    “我還會……畫妝,你要什麽模樣,我都可以畫給你看。”

    最後這句逗笑了吳奇“真的誰都能畫?”

    “可以的,隻要我見過的。”

    李宓抬頭挺胸,一臉驕傲“其他也許我不敢說,畫妝術我可是有師承的,家母最擅長畫妝,青城山的薑掌門都誇我呢。青城女修,對儀容要求極為嚴格,就是薑掌門的要求。”

    吳奇一驚“你還認識薑掌門?”

    青城山三位掌門。

    掌教葉靜庵常年閉關,很少管事。

    副掌門有二,其一是此前下帖登門挑戰張天師的姚長盛。

    其二就是這位執掌青城「聖燈亭」的副掌門薑虞。

    青城女修天下秀,原因之一就是薑虞的調教與嚴格要求。青城女修不論儀容儀表,姿態氣質,在五道七寺中都是傲視同群。

    “見過一次薑掌門。”

    李宓又小聲了下來“那次是刺史宴請,薑掌門也在,她的確誇了我。”

    吳奇隨口道“那你畫個戢水龍女看看。”

    “姨媽麽?這好說。”

    李宓說稍等。

    她翻出荷口三爪奩,在牆角邊塗塗抹抹,左右端詳,一陣搗鼓。

    李宓回過臉時,吳奇人愣了很久。

    這什麽邪術……

    不能說很像,隻能說一模一樣!

    無論眉眼神態還是抬手頓足,都活脫脫另一個戢水龍女。

    果然是一家人。

    她朱唇輕啟“今夜子時,城外府河邊的小木屋裏,等你。”

    說完後,李宓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一笑就破了功,還是顯出她自己的神態模樣。

    吳奇則是一臉疑惑“這真的不是術法嗎?”

    “不是。不過是一門技巧,但技巧也有技近乎道的程度,若是真能到那樣子,是不是法術已經無關緊要。”

    她摸出一方手帕,蘸了些粉末與不明液體,在臉上輕輕一抹,又從戢水龍女變回了李宓。

    吳奇點點頭“確實,你在這方麵很有天賦,未來未必不能以此合道。”

    “真的嗎?”李宓頓時高興了起來“不過好像沒有聽過‘畫妝道’的真人……”

    “以前沒有,以後不代表沒有。”

    吳奇認真地說“繼續鑽研,我對你有信心。從今天起,你就和重陽一樣,在外麵候命。”

    “好的!一定完成尊者要求!”

    李宓頓時元氣滿滿,整個人肉眼可見的開心。

    吳奇考慮過。

    能力上,李宓毫無問題。五大道兵中,唯她是頭腦更優於術法。

    李宓最寶貴的價值,是她對頭腦裏諸多學識與見聞的使用,視野開闊讓她思維敏銳而能舉一反三,是一名優秀謀士。

    這方麵,重陽就要弱了許多。

    更難能可貴的是,李宓頭腦非常清醒,平時放飛自我,處理正事和危急時刻,她又極靠得住。

    她和重陽一文一武,倒是能彼此互補。

    “那個……尊者,能不能給點零花錢?”李宓雙手背在身後,有些靦腆地說“以前家裏也會給一些錢,沒有錢出門很不方便。”

    “多少?”

    “兩貫錢。”

    “一貫。”

    吳奇丟給她一串錢“錢怎麽用的記好,我會查賬。”

    “好的。我很省的,不會亂花!”

    少女將錢收入袖裏。

    吳奇眼神微微一動。

    無常圖裏又有反應。

    ——得二十九人香火,香火積蓄五十九份。

    毫無疑問,是有道慈善賑金帶來了一部分香火。

    果然可行!

    吳奇心中一振。

    總算找到了一個可以脫離打打殺殺穩定收集香火的辦法。而且這法子穩定持久,運作得當,副作用和隱患幾乎微不可計。

    隻要有錢就行,有錢就能穩定地獲取一部分香火!

    兜兜繞繞,沒想香火也繞回到錢上……

    財侶法地。

    是時候再念一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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