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王新生，意誌已顯。

    但因幽族本就是一個殘缺形態，永遠地失去了他們本該有的軀魄，先天缺陷讓他們初生之時會有一種莫大恐懼。

    據黑白君考證與詢問其他幽王，這種恐懼即是對自我的懷疑，伴隨著不安、痛苦與強烈的自我毀滅。

    這種體驗尋常生靈無法理解。

    但這就是幽王，源於群體意誌，生於痛苦與懷疑。

    因對自我認識的複雜與斑駁，無數神念與記憶衝擊，萬千念頭的悉悉索索碎語，重塑出一個完整幽王意誌，這一過程足以逼瘋任何一個人。

    正因如此，幽祖的賦予名字與烙印，就是穩定幽王的關鍵。

    新生的幽王猶如一片漂浮在廣袤宇宙之中的浮萍，時間空間對他毫無意義，意義對他來說本就是一種虛無，從過去的無數還魂屍變成了一具更加完整的還魂屍，僅此而已。

    依舊沒有存在的意義，沒有意義，生存本身也都變得微弱，通常便會一步步走向自毀，將最後一點生的秩序毀掉，重歸無序的虛無。

    監護者的賦名、烙印、承諾，則是賦予初始意義的坐標。

    名為幽王的存在，在虛無之中終於得到了一個定義與描述，這讓最艱難的開端得以度過。

    這就是幽祖被幽王們奉為領袖的重要原因之一。

    它們一路艱難摸索，找到了孕育幽王之路。

    新生的幽王都是站在他們肩上的孩子。

    ……

    西嶺的龍池邊。

    吳奇擔任了幽祖的角色，這一過程並不困難，隻是具體實施起來，他才發現其中諸多奇妙之處。

    授予名字、宣稱監護後，「胎藏」對自己就有一種奇妙的關聯。

    這很難描述。

    是一種超然於血脈之外的彼此感應。

    就像每一個父母，總能看到自己的孩子。

    雖然吳奇充其量算是養父。

    接下來，幽王需要經過一個野蠻生長期，他不過是將本來的意誌徹底舒展，這個過程很短，但不一而足。

    在幽冥，幽祖完成了最初的賦名、監護承諾後，就不會再管幽王，也是因此，幽冥之中的幽王千姿百態，秉性各不相同。

    直到天缺更迭，幽祖才會召集飄蕩於幽冥各地的幽王們，以近乎於宗族的形態一同進入天缺。

    而到了天缺，要越過這一道天道之塹，還需要獲取一具婆娑世界的軀殼，因此通常是幽王分批進入，為最後幽祖降臨尋找合適的軀魄……

    吳奇仔細端詳著眼前的幽王。

    「胎藏」以一種與生俱來的模仿方式，變得和自己一模一樣，唯一區別就是眼球完全漆黑，並無眼白。

    按照計劃，這時候需要將幽王裝進籠子裏。

    即用一具軀殼，將其封鎖，避免他造成不可預料的後果。

    軀殼吳奇已經準備好，是一頭稀疏平常的黑蛟，這是重陽好不容易抓來的。

    新生的軀殼不宜太強，減少失控的可能。

    但此外，吳奇還有另一個設想，這個設想他曾與黑白君爭論過。

    「幽王是否可以被馴服？」

    黑白君給出了非常果斷明確的答複“不可能的事。馴服需要兩個基礎，一是認知、自我、生理心理上尚未定型，二是遠超被馴服者的力量強行約束。”

    這兩個條件目前都不支持。

    幽王新生時雖然會有自毀傾向，但那並非是認知淺薄，恰恰相反，是因為對自我認知深刻，而對外部世界和自己失望而絕望，這才滋生了自我毀滅的強烈。

    另一方麵，「胎藏」雖然僅僅是妄周那樣最弱計量單位級幽王的程度，但要將其徹底殺死也是不可能的。因幽王意誌不滅，他哪怕被搗碎了神念和記憶，也會在幽冥以另一種方式新生。

    哪怕是強大幽祖，也僅僅能見證幽王誕生，但無法掌控幽王，這就是原因。

    吳奇發現，幽王此時已經漸漸回過神，他仰起頭，望向頭頂。

    目光投向遠處陰暗雲層，那裏是眾多幽鬼聚集之處。

    「胎藏」眼裏顯出一絲奇妙光彩。

    那是之火。

    幽王對幽鬼是有天然捕獵融合的的，他們生來就有領地概念，擴張自我的本能。

    「胎藏」猶豫了一下，看向吳奇，然後又看向地上正在被李宓和小張以靈土補給的天魔「胎藏摩休勒」。

    尤其在後者身上停頓了片刻。

    「胎藏」化作一條黑煙，竄入天際，直奔烏雲而去。

    “這就是你的辦法麽？”

    淨枼臉色鐵青，壓抑著怒氣“用「幽龍牧場」孕育出一頭幽王，然後放任自流？你這樣隻會讓秘境形勢越來越惡劣！”

    “不，局麵不會更差了。”

    吳奇糾正道“彌天青龍那邊，已有邪龍拉扯，削弱了力量。太陽神鳥這邊也需要一個攪局者。”

    事關爭奪神位，幽王之間，也是競爭關係。

    “幽王是不可控的。”

    淨枼深吸一口氣，臉上憂心忡忡“你做出的這一切，都是基於自己的認知。而幽王是超出認知的，幽冥是並無規則的虛無之地。”

    “法師不覺得，這是一個了解幽王的機會麽？”

    吳奇笑了一下“婆娑世界裏，麵對幽王必定都是劍拔弩張，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而且麵對的都是性格意誌穩固的幽王，想要獲取第一手的幽冥情報，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然而「胎藏」卻是初生，很多事都尚未有定論。”

    “就如猛虎與惡狼，幼年期是相對安全的時候，若是提供充沛的食物，滿足其本能需求，那就有理論上馴服的可能，不是麽？”

    這番話隻能說給不明真相的淨枼。

    黑白君若是在場，必定是要嘲笑的。

    幽冥鐵則幽王生來自由。

    當然，完全自由的代價就是遊蕩在幽冥之中，無法從過去的曆史塵埃裏脫身。

    “這些聽起來有些虛張聲勢，對不對？”

    吳奇說“那麽就展示一個非常直觀的措施吧。”

    他捏了食指拇指，對著空中吹了個口哨。

    那原本飛速遠離西嶺上空的黑煙陡然回轉，在空中畫出了一道弧線，幾乎瞬間就落地，站在了吳奇麵前。

    「胎藏」一臉疑惑。

    他能感應到監護者的強烈召喚，但不知道為何。

    吳奇卻隻是說“注意安全，遇到太陽神鳥，不要力敵，保存實力。”

    「胎藏」張了張嘴“是，是的。”

    “去吧，打獵需小心。”

    得到吳奇首肯，「胎藏」再次化身一道煙柱，這次速度更快，直接衝入空中不見。

    淨枼已經一臉驚駭“怎麽可能！你怎麽可能控製幽王的！這不可能，不可能！”

    一直冷眼旁觀的姬湛也臉色動容“你研究出了駕馭幽王的術法？”

    吳奇笑而不語“這隻是監護者的一點小小特權罷了，但也僅僅如此，駕馭說得太過了。隻是召回一個遠遊的被監護者而已，隻要在這一方世界，「胎藏」都能感應到。”

    這就是監護者烙印的作用。

    幽祖不管幽王，唯有進入天缺時會召喚其回來。

    但要用這種辦法約束一舉一動，那就是異想天開了。

    總而言之。

    這是類似於“回家吃飯了”這樣的召喚。

    有用，但說不上死命令。

    ……

    西嶺一片山麓上，正在給一個妖修醫治傷勢的釋嗔抬起頭，眺望天空遠去的黑煙。

    “這種氣勢與幽冥之氣……是幽王麽？”釋然一臉震驚。

    釋嗔眼裏卻顯出一絲讚賞。

    他低下頭，繼續認真救治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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