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

    碼頭上，一艘遠航而來的漁船緩緩靠岸。

    岸上人接過丟來的浸了桐油的厚麻繩，將繩子係在岸邊的石柱上，船也終於穩穩停住，伸出踏板。

    一群漁民從上麵魚貫而出。

    海上生活枯燥而疲乏，好不容易回到陸地，他們總算是有了機會，能夠喝上一壺小酒，找女人睡上一覺。

    守在旁邊的商人匆匆過來“怎麽沒有魚蝦？一點也沒有？”

    他是專程為了最新鮮的魚蝦過來，要送到城裏各個酒肆去，賺這一筆差價。

    船老大嚼著一塊橘子“進了風暴，好不容易逃了一條命。”

    但他看起來情緒並不低落。

    商人機靈，立即問“那這一次是另有收獲……”

    “有一點。”船老大咧嘴一笑，將橘子果核吐出來，他從懷裏摸出一個盒子“知道這什麽不？”

    商人一看那盒，盒上刻有「元符」兩字，桃木所製，雕篆精湛。

    他接過盒子掂量了一下，略沉，有漆味，邊沿打磨得光滑。

    這盒子是茅山元符宮所製。

    商人有些不確定“船老大，你去了南海神市？”

    船老大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沒打到魚，倒是誤打誤撞去了神市！那地方別說有多奇妙了，整個島建造得比任何集市和城市都要幹淨撐頭，到底是龍王爺弄出來的海上市集，是給仙人們交易寶貝的，能差麽？”

    “我到了那兒，開頭還怕被龍王爺直接給沉入海裏了，沒想有人幫我停靠船隻，讓我不用害怕”

    他得意道“咱南海的龍王爺就是仁慈，聽說北海如果遇見了龍王爺的天兵天將，那就隻有被凍成冰塊，西海呢，就是丟進漩渦裏。”

    商人急了“你倒是說在裏頭拿到了什麽？”

    “打開蓋子，自己看。”船老大隨意道。

    商人開蓋，發現裏麵是一簇青草，大約十株。

    這青草散發出一股仿佛龍涎香的濃鬱味道。

    “這叫「龍芻」，一匹馬隻要吃了五株，就能變成龍馬！”船老大得意道“我親眼看到，有修士當場嚐試，那馬兒就渾身脫胎換骨，渾身油亮，吼起來像是龍，速度就像是箭一樣！”

    商人半信半疑“真有這種寶貝？”

    船老大一把抓回盒子，小心合上“愛信不信。”

    商人知道船老大一向藏不住秘密，平日雖然也吹牛，但大事上不敢胡說。

    “不是不信，隻是……不如就用我這匹拉車駑馬試一試？”商人一咬牙“如果真能成龍馬，我送你。不成，你下兩船魚全以整個嶺南道最低價給我。”

    “你說的。”

    船老大頓時拉了個從船上下來的漁民過來當證人，他當即喂了五株草給拖車駑馬。

    馬兒吃了草，頓時開始打擺子，響鼻打個不停，就像是得了重病一樣。

    商人一臉得意。

    當證人的漁民低聲道“王老爺，你這回虧大了，咱們是真去了那南海神市……神市裏有高僧，有海神，有能飛的道長，到處都是人，可熱鬧了。”

    商人叫做王成誌，也是琅琊王氏的分家後代，在嶺南道做魚、米、豬的生意已有兩代。

    “青城山，龍虎山，武當山，茅山都在那邊有人呢。”

    王成誌心裏覺得不太妙。

    忽然，那打擺子的馬一下子站了起來，腳站得穩，脖子也直了，它仰頭噅了一聲，聲音洪亮，還帶著龍吟！

    船老大騎上馬“這馬是我的！好馬，咱們走！”

    龍馬腳下一發力，頓時就沒了影子。

    王成誌腦子發蒙，壞了，賭輸了一匹馬。

    漁民又說“那試馬的，就是朝廷監幽衛的舍人呢。朝廷肯定也要買「龍芻」的，王老爺你這回可吃虧了。”

    朝廷也要買？

    王成誌猛地想到，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若能囤積一波這尚屬稀有品的「龍芻」，那大唐各路權貴巨賈，必定會趨之若鶩！

    “蒲老大，蒲老大，等等我。”

    他跨上一匹馬，也朝前方追去。

    ……

    吳奇看著遠去的朝廷船隻，打了個哈欠。

    朝廷來的比想得更快。

    許叔靜獻上「龍芻」，那邊就反應了過來，左相房玄齡親自覲見天子，由天子下令，梁王李澈乘船而來，談與神市合作事宜。

    梁王李澈，本是太子黨，所推崇的國策也是休養生息、對幽鬼徐徐圖之，屬於發展黨。

    不過太子被廢，他就變成了這一主張的旗幟，與少壯派算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方向。

    少壯派目前的扛旗人是嶺南道肅王李雋，其應對蝗禍時表現積極，立下了不少功勞，他提倡是主動出擊，提前殲滅一切對大唐有隱患的敵對者，其中最大敵人自然是幽王。

    目前朝廷上，少壯派已占據了絕對話語權。

    談南海神市，天子沒有派肅王李雋，而是梁王李澈來，說明他也在製衡前者，給後者立功的機會。

    吳奇略略一想就明白過來。

    敖姝與梁王談了談，最終確定了第一批次的交易方式與價碼。

    龍宮提供一千株「龍芻」，大唐朝廷支付總價值兩萬法錢的補氣丸、築基丹與靈草種子。算下來，差不多一匹龍馬一百法錢。

    但考慮到變異的龍馬需要每月服食「龍芻」，還會有下一筆的交易。

    事實上就算龍宮抬價，大唐也必須捏著鼻子買。

    原因很簡單，如今朝廷需要加大對整個疆域的掌控力，修士舍人是不夠，龍馬卻能讓普通軍官具備超強機動性和覆蓋能力，對於傳遞情報，調度查探，都有著戰略級的意義。

    “吳道長看起來心情不錯？”

    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

    吳奇餘光撇去，是孟長歌。

    孟長歌手持拂塵，和他並肩而立“不過最近聽到一個有趣的消息，在南海海域上，出現了一座浮島，那浮島通體被塗得漆黑，上麵散發出一種奇怪味道，引來很多大幽，被稱之為幽浮島……”

    “吳道長可知道這事？”

    吳奇搖頭“子虛烏有，謠言止於智者。”

    “原來是謠言啊……”

    孟長歌一笑“貧道還以為，原來神市還有一個分市，專門也對幽鬼開放生意，看來不是這麽回事啊。”

    吳奇道“絕無此事。”

    孟長歌嗟歎“不過，這似乎也是個不錯的主意。做生意，本就是不論來曆，大幽乃至幽王，隻要願意付出相應代價……也不是不可以買賣。儒家說，竊鉤者誅，竊國者侯，也確有道理。”

    吳奇不接茬，裝作看遠方風景。

    等孟長歌走後，他這才鬆了口氣。

    幽浮島當然是吳奇的措施。

    正所謂，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

    神仙修士這邊的買賣要做，幽鬼那頭的交易也不能放過。

    幽浮島同樣以漿糊蟲凝造，飄蕩在南海遠海，執掌者為幽王「胎藏」，其母道兵摩休勒在一旁監督，黃天坐鎮，又有道兵兼龍宮神將黃四郎在，倒不怕胎藏亂來。

    與這邊不同，幽浮島的商品隻有一個。

    「逆鱗葉」所加工而成的「逆鱗香」。

    這東西是幽冥之中的幽族最愛，就像是抽大煙似的，會迅速上癮沉迷，無法自拔。

    很多大幽拿了「逆鱗香」，又拿出去售賣給同類，更多的大幽和幽鬼被吸引到了這座浮島上來。

    根據最新情報，幽浮島如今已有十二名大幽，完全變成了「逆鱗香」的癮君子，隻要「胎藏」想，這些大幽就能融入己身。

    接下來就是不斷擴張，讓他們進一步將「逆鱗香」釋放出去。

    這才是吳奇的另一條戰略。

    通過利用癮君子的方式，來短時間裏掌控大量幽鬼，讓「胎藏」具有影響力。關鍵時刻，這批幽鬼可以派上大用場。

    雖然邪派，但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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