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外。

    一名身著道袍的中年修士忽然出現在路邊，他雙目銳利，仔細持續觀察，便能發現，他眼裏一黑一白兩色緩緩流轉，十分奇妙。

    他左肩上立著一隻黑烏鴉，烏鴉一動不動，就像是一具木雕。

    姚長盛就這麽站在人群之中，然而來來往往的人，都隻是從他身邊走過，看都不看一眼。

    人流如織，車馬往來。

    其他地方的逃難和饑荒，更是讓碩果僅存的富人們紛紛到這大唐都城，讓它變得更加璀璨宏偉。

    姚長盛獨自站在城門處，不論城防軍還是監幽衛，都表現出一種無視感，仿佛他站在某個盲區，讓他們目光無法抵達。

    他動了。

    姚長盛擋在了一個背著包的中年人麵前。

    這人一身洗得漿白的淡青長衫，身高不高，五尺多一點，他臉上帶著老百姓式的討好和小心。

    “你終於出關了。”

    姚長盛淡淡道，雙目死死盯著這平平無奇的中年人。

    對方露出拘謹的笑容“姚道友上午好。”

    “五大道門裏，我與許多人交過手，劍聖裴旻，龍虎山宋胤星，武當山杜慈心，茅山陶北翁，閣皂山葛先……他們各有千秋，但還不夠。”

    “此前我曾認為，龍虎山天師或許有幾分玄妙，但他這幾年一直在可疑規避我的尋訪，我以天道推算，他擾亂氣象，倒是有趣，卻不算是一個好對手。”

    姚長盛一字一頓“袁不二，與我一戰。”

    袁不二撓了撓頭“下次，下次。”

    “就這次。”

    姚長盛目光泛冷“擇日不如撞日，就現在。”

    “這個……”

    袁不二顯出幾分為難“姚道友，此番是拜見天子，實在是沒有準備……”

    “一招。”

    姚長盛道。

    “那好。”

    袁不二放下肩上的包袱，將它放在旁邊地上的石板上。

    兩人相對而立，在人流密集的城門處，就如同逆流裏的兩尊礁石。

    姚長盛眼裏黑白陰陽魚瘋狂轉動，借天道推演之力觀摩眼前之人。

    化神相「大衍數禁」，無形無質，無處不在。

    在他眼裏，整個世界變成了灰色，每一個人身上都出現一道道精密的血色紋路，這些紋路集中於大腦，又緩緩升騰成一條細細的線，與籠罩世界的紫色天道融為一體，猶如提線木偶。

    然而袁不二卻很奇怪。

    他頭頂也升起了細細紅線，但這紅線卻在靠近天穹處舒展延伸，變成無數分支，與呈紫色的天道相融。

    看起來不像是被操控，而更像是逆向探知天道一般。

    “這是貧道「捧劍仆」。”

    “注意來。”

    抱劍術的古典警謁，從劍仙口中出現。

    袁不二身後亮出一道紫光，這紫光化作劍芒，直刺姚長盛。

    姚長盛麵前卻仿佛有著層層亂流，讓紫光兜兜繞繞，就是找不到他的真身所在。

    這紫光最後一劍刺入空中，化作一道衝天而起的流星。

    姚長盛卻瞳孔猛地縮小。

    “原來如此……”

    他眼睛漸漸恢複正常“你的確有資格稱之為劍仙，等你回山，你我再次交手。”

    袁不二拾起地上的布包，拍了拍上麵的灰塵“姚道友，壽元用一點就少一點……天道龐大，要將其推演或許需要許多人的一同努力。”

    兩人麵對麵錯身而過。

    國子監內，吳道子看著畫上彼此背道而馳的兩人，不由感慨“都是天縱之才，卻不能為大唐所用，甚是可惜……”

    “罷了。”

    他抬起筆，輕輕在畫上封上最後一筆。

    姚長盛與袁不二的城門一試，變成了一副絕世繪卷。

    ……

    袁不二背著包，一路走入朱雀大道，在左右兩側叫賣的小販和居民之間穿梭，路過小雁塔，抵達朱雀門。

    “來者止步，此為皇城。”

    兩名戎裝銀甲的雄壯士兵長槍攔路。

    “兩位將軍，貧道得允許，前來拜謁天子。”

    袁不二打開包袱，遞上一封書帖。

    士兵將信將疑，眼前人也不像是番邦來客，隻是一個稀疏平常的道士，直接拜訪天子，這還是頭一遭。

    打開書帖一看。

    上麵蓋了諸多大印，然而隻有一句話。

    「武當山道士袁不二拜謁大唐天子」

    兩人臉色驟變。

    京城這地方，最重要的就是眼力勁兒。

    袁不二這名字其他地方少見，在這裏卻少有人不曉，正是當今唯一劍仙歸劍真人之本命。

    竟是劍仙本尊現身！

    兩個士兵趕緊收起長槍，結結巴巴道“請、請劍仙進去！”

    “謝謝。”

    袁不二拱手，他將書帖小心翼翼收好，背著包一步步走進去。

    後麵兩位士兵忍不住頻頻看去。

    “真的仙劍原來是這樣的啊……”

    “此前傳言劍仙要來，看來是真。”

    “沒想到這般平易近人，完全不像那些元嬰和真人……”

    ……

    袁不二一連經過朱雀門、承天門、玄德門，再入太極宮，一路來到天子讀書所在的甘露殿。

    大唐天子正手捧一本書，抬頭道“袁先生來了？請坐。”

    “謝天子。”

    袁不二拱手作揖，這才盤坐於坐塌上，將包袱取下，放在一旁。

    “袁先生一路晝夜步行而來，辛苦了。”天子放下手裏書“隻是不知，為何先生要如此風塵仆仆，以先生之能，轉瞬便能到這來。”

    “貧道多年閉門修行，不知天下辛苦，故而需要切實走過，才知如今世俗。”

    “先生真是劍者仁心。”

    天子讚了一句“幾十年前朕數次邀約，先生都婉拒，此番先生破天荒來京，不知為何而來？”

    袁不二一臉恭敬“貧道來，想要求一件事。此事也隻有天子能做到。”

    “哦？請說。”

    “請天子將大唐國君之位，還給大唐之人。”

    天子目光泛冷“先生是要弑君麽？”

    “貧道本是出家人，不應過問世俗。”

    袁不二語氣仍舊謙和“隻是閣下並非我大唐的天子，幽冥來客，做婆娑天子，卻是難以服眾，也無法體恤百姓。”

    “還請天子傳位於王子，避免惹來更多事端，引起禍亂。”

    道士平靜地說著。

    天子一笑“天子是誰，重要麽？”

    “若一名天子，造成伏屍百萬，流血千裏，縱然血脈純正又如何？”

    “若一名天子，造就空前盛世，問鼎四海，莫敢不從，還有人會反對麽？”

    他輕聲道“反對者為何而反對，讚同者為何而讚同？不過是立場之爭罷了。”

    “先生反對，顯然是遵循古法，認為幽冥來者，當不好這大唐天子。”

    “而朕三十年裏勵精圖治，安撫妖鬼，平衡佛道，遏製幽冥，百姓無須拚命就能食飽穿暖，秦皇漢武，昔日哪一尊君王達到這般盛景？”

    “動蕩是一時的，有外在幽王蠱惑，也有內在某些人蠢蠢欲動。”

    “先生覺得，天下重要，還是天子？”

    袁不二沉吟片刻“貧道愚鈍，辯不過閣下，但請閣下回答一個問題。”

    “幽劫將至，虛幽王閣下，又將如何留下？”

    天子淡淡道“最初，朕準備以「大秦軍勢」遮蔽天道，不過後來妄周逃脫，朕徹底放棄了這一計劃。”

    “擇一神樞，作為皇庭，神皇一體，如此一來便可延續千年王朝。”

    袁不二歎了口氣“得國不正，終不長久。”

    “得國不正？”

    天子大笑“袁先生，朕這天子之位，可是上一代天子，或者說這具軀體本尊主動請賢，親口應允，主動要求朕來繼續引領大唐的。”

    “此事，畫聖，劍聖，左相都知曉。”

    “得國之正，昔日眾多帝王，都不如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