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汁所化的一龍一虎都顯出疲態，它們身上氣息虛弱了許多，被兩名幽冥仙人擊潰數次，讓它們力量在不斷損失。

    吳道子手裏天子劍化為一道金芒，攜帝王紫氣所引大唐國運，又一次將麵前女子腦袋斬成兩段。

    女子僅剩的半片腦袋迅速再生，很快變成了兩個一模一樣的太歲幽王。

    此時，站在吳道子麵前的已有十二個太歲幽王。

    她們都用黑布蒙著雙目，手撫琵琶，雖然姿態各異，但每一個個體氣息都幾乎一模一樣。

    吳道子看向腳下。

    不知何時，這一片土地已經變成了血液一樣粘稠。

    太歲幽王冥府，「赤嵬血海」。

    目光所及，四周已經看不到一個人，隻有吳道子一人帶著墨寶妖仙還在孤軍奮戰。

    忽然，太歲展顏一笑。

    “不用廝殺了。”

    她輕聲說：“畫聖，戰爭已經結束。”

    吳道子目光一凝。

    空中顯出一道金光，風雲成書，上曰：幽冥偽君忤逆天道，已畏罪自戕，梁王任新君登基，文武百官即刻進京覲見。

    太歲幽王悠悠道：“此戰也是為了消除幽冥天子這幽冥叛徒，我們已沒有繼續生死相搏的理由，畫聖，回京吧。”

    陸通與葛由兩名幽冥仙人也稍微收手。

    “既然「虛幽王」已除，我們也該走了。”

    太歲輕笑一聲：“除掉他也算是我們幽冥與你們儒門的共識，不是麽？”

    冥府散去。

    吳道子身後，一眾儒士此時臉色各異，但大多已有退意，沒有了此前一往無前的堅決。

    畢竟皇命在上，儒門本就是朝廷的另一種形態。

    吳道子臉色不變，仿佛這一道命令毫無影響。

    他屹立於冥府黑氣之中，昂然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儒門學子，隨我斬幽！”

    一部分儒士高聲應和，但也有一部分選擇在沉默中退去。

    前者不到十分之一。

    吳道子手中劍在空中一畫，頓時天地間生長出一株株墨汁所畫的植物，它們扁平而狂野，在某個角度看起來栩栩如生，換另一個角度看又仿佛隻是薄薄一片，猶如某種眼睛難以捕捉的紙張。

    但鋪天蓋地的潑墨造物，將附近變成了一片畫中世界。

    “這就是你的仙術「萬象必盡」罷。”

    陸通狂笑：“那就由我「接輿歌鳳」來處理。”

    他身後飛出一隻隻斑斕鳳凰，鳳鳥所過之處，潑墨入畫的種種植物開始扭曲成鳥形，做出一副百鳥朝鳳姿態。

    雙方術法通神，大道之間的交鋒不再是入死，而是點生。

    葛由也是拍了拍他的木羊，這小羊一路跑入潑墨山水之中，羊蹄跨過，長出一顆顆桃樹，一枚枚碩大桃子在枝頭微微搖晃。

    一時間，畫中羊跑鳥鳴，伴隨著不斷從血一般突然裏生長出的花草，如此奇景，讓人很難理解其中凶險。

    吳道子臉色煞白，哪怕持有國運之器，以仙術顯化，一人之力對抗兩名地仙已極其吃力。

    更何況還有一個太歲虎視眈眈。

    忽然，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

    “既然袁不二離開，便以你驗證我之術法。”

    姚長盛從天而降，目光冷冽。

    太歲幽王手裏琵琶一響。

    血海潮湧，苦海幻歌。

    「赤嵬血海」徹底包裹了潑墨世界，一艘畫舫在血海之中浮沉，太歲端坐其上，手指撥弄著琵琶。

    他五指張開，霎時間附近方圓十裏浮現出一道道密密麻麻的紋路，這些紋路主幹都呈紫色，最多的支脈都是藍色，構成一副詭異圖騰，仿佛是顯化出了這方世界一隅的血管。

    姚長盛入場讓吳道子極其振奮。

    他與兩位地仙的交手也進一步白熱化，先天一炁激蕩，虛實交替，人與畫不斷交錯，仿佛是一副極其快速交替的皮影戲。

    另一邊。

    姚長盛漂浮血海之上，他身後頭頂，卻懸浮著一麵猶如太陽般巨大恢弘的灰色日晷，指針的影子卻在一點點逆時針移動，上麵的刻度卻是一個個清晰的數字。

    十二格，每一格有六十個刻度。

    如今已經到了「伍百零伍」。

    下一瞬，又到伍佰零肆。

    倒計時在無情地運轉。

    “原來是壽元為引，以大道為數，推演天道。”畫舫上的太歲幽王微微驚訝：“你如今僅剩五百壽元，還要施展這等禁術麽？你到底是仇生，還是誰……”

    姚長盛抬起手，手掌上浮起一個飛速轉動的菱形紡錘，這飛梭上光華萬千，映照在這一方世界眾多天道大道脈絡上。

    “你所依仗的不斷再生之力，背後是天魔「槃」與不死道君的屍骸融合。”

    “天魔之軀，幽冥之力，兩者合二為一，這才是你敢於挑戰「虛幽王」的底氣。”

    “隻要這天下還有太歲幽種存在，你就能不斷再生，變成不同的人出現，無處不在。”

    姚長盛淡淡道：“但處理辦法也不是沒有，隻需算出每一片太歲所在，將它們盡數銷毀，你便不能再次重生。”

    琵琶聲戛然而止。

    “你到底是誰？”太歲幽王的聲音前所未有凝重。

    “一介修士。”

    姚長盛手中菱形紡錘不斷飛轉，發出嗡嗡聲。

    其背後日晷指針也在更快地倒計時。

    四百五十五。

    四百五十。

    ……

    太歲幽王將手裏琵琶托起，口念：“苦海遙遙，路途迢迢，三千煩惱係長生。”

    琵琶一下子裂開來，變成一頭詭異的蟲子，它一下子跳入血海，頓時血海之中長出一根根肉芽，這些肉芽密麻麻們朝著姚長盛抓去。

    姚長盛卻在空中左右騰挪，輕巧又自如地躲避鋪天蓋地的觸須。

    付出的代價是，其背後日晷標誌的壽元消耗還在瘋狂加速。

    三百六十。

    三百三十。

    三百。

    二百七十。

    ……

    “你瘋了麽！”太歲幽王聲音裏帶著疑惑，她不能理解。

    壽元不斷縮減，目的卻隻是切磋術法。

    這與道門求長生之路完全相悖。

    姚長盛卻是雙目裏陰陽魚不斷轉動，黑白二色之中仿佛窺破了一方世界運轉源頭。

    他身體變得虛化，邊沿漸漸與這一方天地的天道紫線、大道藍線相連。

    手中菱形紡錘則是不斷將天道、大道之線紡織成一副奇妙的動態圖騰，懸浮在姚長盛麵前，勾勒出一個眾星環繞的球形世界。

    這世界之中，三個光球立於眾生之上，地位超然。

    球形世界上浮現出一個個小小的紅點。

    “這就是你的足跡。”

    姚長盛抬起手掌，臉上卻帶著幾分古怪：“遍布婆娑世界的幽種，原來如此，你是想要將自己化身千萬，遍布於這一方世界中。哪怕被天道逐出，也能在此播下天魔‘槃’的種子，以此為坐標，等待下一次的歸來。”

    他忽然皺眉：“不，不是這樣。”

    “你是想要……利用幽種在這裏繁育出眾多槃的子嗣，然後重新組合在這一片世界裏，以本世界的人妖鬼怪相融，變成另一種形態的幽王，融合為另一個太歲，天道也無法將之驅逐。”

    “真是一個了不起的計劃。”

    姚長盛咧嘴一笑：“可惜了，今天遇到了我。”

    他雙目如電。

    背後日晷倒計時進一步加快！

    二百一十。

    一百五十。

    九十。

    三十。

    日晷緩緩停止。

    霎時間，紫色天道仿佛被什麽東西撥動了一樣，天穹之中，亮起萬千眼瞳，密密麻麻的紫色眼眸冷漠又無情地俯瞰著地麵的一切。

    太歲身體微微一顫：“該死，該死，你到底是誰！為什麽要這麽做！你消耗壽元推動天道，難道就不想要成就至人麽！”

    天道之眼下，地麵仿佛被某種力量覆蓋。

    姚長盛手掌上，球形的婆娑世界紅點迅速消弭，很快，就剩下最後一個紅色的亮點。

    “說到底，幽冥也不過是天道的工具罷了。”

    他淡淡道：“隻需要計算出天道規則相關的一環，推動其中內在關聯，就能進行精準打擊。”

    “至於你說我是誰？”

    “不過是一個研究天道的修士罷了。”

    “隻是由於你們的存在，讓推演天道變得更加複雜和繁瑣，變數不斷擴大，消耗也與日俱增。”

    姚長盛五指抬起，掌心朝向太歲幽王：“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消除不必要的變量，也就是閣下。所以你就配合一點，回幽冥吧。”

    空中降下一道紫芒，將太歲牢牢籠罩。

    “沒想到，最終卻栽在一個瘋子手裏。”太歲臉上也露出一縷笑容：“或許這就是希望世界的有趣之處吧，下一次我進入之時，希望你還活著。”

    姚長盛淡淡道：“不送。”

    太歲幽王轉瞬消失在了空中，連同其一起被抹去的，還有另外兩名幽冥仙人。

    吳道子愣了一下：“他們被天道製裁了麽？”

    “隻是送回幽冥。”

    姚長盛頭也不回地說：“可惜，勾陳書原來不在她手……冶龍那邊，卻是沒法顧及了。”

    他肩上浮現出一頭黑烏鴉。

    “多謝姚掌門仗義出手，封鎖太歲，否則婆娑世界將要陷入一場巨大浩劫！”吳道子感激道。

    “隻是興趣使然罷了，有她在，天道誤差一直無法縮小，也是不得不這麽做。”

    姚長盛平靜道：“至於浩劫，從來不會結束。”

    他輕飄飄離開。

    吳道子回首望去，跟隨自己一同的儒士，死傷慘重，如今就不到五人還活著。

    回京之路，格外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