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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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屹之嗤笑一聲:“王家書法還是我衛家人教的,你不知道?”
    “原來如此。”謝殊嘖了一聲:“那我還是別寫了,襄夫人鐵定會認出來的。”
    衛屹之擱下筆:“你寫個字來看看呢。”
    謝殊提筆蘸墨,在紙上寫了個“殊”字。
    衛屹之起身坐到她旁邊,看過之後指了幾個地方:“這幾筆下筆輕了,這裏反而重了。根骨不錯,你是疏於練習吧。”
    謝殊歎息:“我哪有時間練字,那幾年不知要讀多少書,成天就是背書。相府後院有塊地方,因為我每日在那裏放聲背書,弄得至今連隻麻雀都不敢去呢。”
    衛屹之終於忍不住笑起來,連日來的鬱堵似乎也散了不少:“我那時是因為被家母禁言,不能說就隻能寫,幾乎將家中所有兵書都抄遍了,字自然也就練出來了。”
    “原來如此。”
    謝殊低頭照他說的把字又寫了一遍,衛屹之忍不住在旁指導:“那裏不要太用力,對,提勾轉腕得幹脆。”
    “這樣?”
    “不對,”他湊過去,自然而然握了她的手:“這樣……”
    筆落下去,兩人都怔了怔。謝殊側頭看他,他也轉過頭來,二人近在咫尺,幾乎鼻息相聞。
    謝殊輕輕掙開他的手,“好了,話說清楚就行了,我還有事,先回去了。”
    衛屹之目送她下了閣樓,轉頭看著她寫的那個“殊”字,良久之後,提筆改動了一下。
    “殊”變成了“姝”。
    他擱下筆,深深歎息。
    大半月過去,建康城裏已經到了炎熱難當的地步。
    謝殊為了不惹人懷疑,幹脆成天穿窄袖胡服,美其名曰個人愛好,其實有多熱隻有自己清楚。現在她每天最期待的就是晚上睡前拆掉裹胸布的那刻了。
    涼快啊!
    身體上雖然不舒服,心裏卻很高興。謝冉已陪太子玩出了門道,哄得太子樂不思蜀,果然信任上了他。
    打鐵得趁熱,謝冉於是動情地跟太子說起了自己的“悲傷往事”。他把謝銘輝說成了老年得子望子成龍的慈父,把自己說成了隻顧個人不顧孝道的逆子,最後用無比沉痛的語氣做了總結:“子欲養而親不待啊。”
    太子深受觸動,當天就被他說動了,脫了外衫,手捧戒尺,長跪皇帝寢宮外,告罪懺悔。
    皇帝也不是個不通情理的人,再怎麽說這也是自己兒子,既然真心實意地說了要悔過,看他年輕,也許還能教導過來,何況那日謝殊的話也的確讓他有了膈應。
    雖然太後敲了邊鼓,王衛若真要聯姻,他也隻能眼巴巴瞅著,目前看來,也隻有委屈一下九兒了。
    皇帝丟了敷額角的帕子,長歎一聲:“罷了,此事暫且擱下吧。”
    消息一出,謝殊歡天喜地,九皇子怨氣衝天。
    九皇子大名司馬霆,人如其名,小小年紀已顯露出暴烈脾性,不過他學文習武樣樣精通也是事實,加上母親是恩寵不衰的袁貴妃,自出生起就被皇帝捧在手心裏嗬護著。
    連著兩次被謝家壞了好事,九皇子實在咽不下這口氣,百官下朝後,他特地等在謝殊必經宮道,打算給她個下馬威。
    謝殊身著淺色胡服,一手舉著折扇遮著陽光大步走來,兩邊有關心她的宮女躍躍欲試地想上前去給她遮陽打扇,一瞥見不遠處黑著臉的九皇子,頓時嗖地四散開去。
    謝殊低頭匆匆往宮門奔,壓根沒注意到有人等著自己,直接就把九皇子給無視了。
    九皇子怒火騰地上竄,當即一聲大吼:“謝殊!”
    謝殊扭頭看過去,露出假笑:“啊,是九殿下啊,微臣參見殿下。”
    “哼!你敢對本殿下視而不見!好大狗膽!”
    謝殊一聽這語氣就知道是來找茬的了,“殿下誤會了,微臣方才是真沒瞧見您。”
    “哼!你不是沒瞧見,是身份低微缺少教養!”
    兩旁宮女太監火速退避,其他官員隻能當做沒看見沒看見,默默選擇繞道出宮。
    謝殊明白九皇子的意思,也不分辯了,畢竟他還是個孩子,嬌寵出來的壞脾氣,任他撒撒氣也就完了。
    九皇子見她還有心情望天扇扇子,愈發來氣,更加往死裏羞辱她。
    還沒罵解氣,衛屹之出來了。
    看到這架勢他很是詫異,原本想勸一勸九皇子,畢竟恃寵而驕容易惹人詬病,但看到謝殊又覺得萬分難受,最終什麽也沒說,也選擇繞道出宮去了。
    坐上馬車後,苻玄問是要回青溪還是舊宅,衛屹之想了片刻道:“還是回青溪吧。”
    回舊宅總會想起閣樓裏的情形,雖然那個“姝”字已被他一把火當場燒掉。
    怎能有那種糊塗心思?謝殊不是女子有什麽好遺憾的,本就當他兄弟看待。
    謝殊在宮裏受了奚落,誰都沒沐白憤慨難受,氣得眼淚都要下來了:“公子是百官之首,謝家族長,何時受過這種委屈?九皇子欺人太甚!”
    謝殊坐上車輿,從耳朵裏掏出兩個小紙團,咂咂嘴:“算了,反正我也沒聽清楚。”
    “……”沐白搖搖欲墜的淚珠立即收了回去,有種浪費感情的心涼。
    這事很快就傳到了皇帝耳朵裏,叫他很是無奈,後來見謝殊沒有追究的意思,幹脆當不知道,不了了之。
    桓廷也聽說了此事,覺得自家表哥真是委屈死了,於是好心腸地跑來邀請她一起去石頭城消夏,就當散心。
    謝殊一直想在年輕的世家子弟裏培養幫手,很爽快地就答應了。
    石頭城在建康城西,出西籬門再渡過石頭津便到了,因三麵環水,夏日很是涼爽。
    出發當日,幾人約好在石頭津會合登船。謝殊身著雪白胡服,發髻高束,渾身上下唯一的裝飾便是腰間那塊玉佩,但一現身就膠著了他人視線,桓廷甚至摸了摸臉上薄粉咕噥了句:“到底比不上啊。”
    楊鋸和袁沛淩齊齊用眼神鄙視他。
    衛屹之也受到了邀請,他今日身著寬袍,腳踩木屐,形容散逸。下車時他還帶著笑,一見到謝殊在就不自然了,隻是礙於眾人在場,壓著沒表露。
    謝殊笑著和他打了聲招呼,那日閣樓上發生的事她雖然尷尬,但那是身為女子的本能,所以很快就拋諸腦後了。
    衛屹之回了禮,並未與她多說,轉頭與桓廷等人說話去了。
    楊鋸一邊搭話一邊朝桓廷遞眼色:先是廢太子的事,接著是毀姻緣的事,現在誰都知道丞相和武陵王關係僵著呢,你居然同時邀請了這二人!
    桓廷莫名其妙。
    船行至江中,烈日高照,江水靈動如碎金點點。遠遠傳來了漁家女的歌聲,順風送來,全是柔情蜜意。
    桓廷笑著拿謝殊打趣:“表哥快看,那女子是在對你唱歌呢。”
    謝殊眯眼望去,無奈笑道:“我不善音律,對我唱歌還不如送我條魚有用呢。”
    “哈哈哈……”眾人放聲大笑。
    衛屹之看她一眼,也跟著笑了笑。
    上岸時,已有伺候的人等在渡口,將幾人引去不遠處的竹屋歇息。
    路道細長,大家不知不覺就走成了一支縱隊。衛屹之恰好跟在謝殊後麵,他有意不看她,視線望著別處,忽聽身後護衛大喝道:“誰!”
    幾人大驚停步,從側麵射來一支冷箭,直朝謝殊而去。
    衛屹之及時將謝殊往後一拉,扣著她腰貼著自己,那羽箭擦著他袖口削過,鋒利地竟割裂了衣袖,深深沒入對麵樹幹。
    所有人大驚失色,護衛們反應迅捷,一半去追人,一半護著幾人急急退回船上。
    船又往回駛去,桓廷這才戰戰兢兢回過神來:“怎麽會有人放冷箭?這地方我們又不是第一次來了。”
    謝殊也被嚇得不輕,這時才有機會向衛屹之道謝:“剛才還好你出手及時,這次又欠你人情了。”
    衛屹之點了一下頭:“人沒事就好。”
    桓廷坐過來,看看他被割壞的衣袖,撫了撫胸口:“還好是斷袖不是斷臂。”
    衛屹之臉色一僵,再看謝殊,隻覺刺目難當,船一靠岸便告辭離去。
    “誒?這是怎麽了?仲卿不會比我還怕刺客吧?”桓廷很是不解。
    楊鋸死死瞪他,那眼神分明寫著:若非念在和你多年交情,我早和你絕交了!
    袁沛淩在旁幫他瞪:你不是一個人。
    護衛們很快渡江回來了,稟報謝殊說石頭城內有百姓見過外族人出沒,懷疑是秦國奸細。
    “怎麽會這樣,都城附近都混入奸細了?”袁沛淩的父親掌管都城守備,所以他很是擔心。
    謝殊又細細問了護衛幾個問題,覺得不太像,若是秦國奸細,不會這麽單挑著她下手。
    她命人將羽箭取來,要帶回去仔細研究。
    這事出的太巧,所有人自然而然就懷疑到了敢當眾怒斥謝殊的九皇子,連謝冉得知消息後都提出了這個猜想。
    謝殊卻不以為然。首先九皇子雖然驕橫,但年紀還小,不至於這麽惡毒,也沒這麽大勢力;其次在場的袁沛淩是他母妃家族親戚,他還不至於沒腦子到拉自家人下水。
    不過既然有這好機會,不妨給這小子敲敲警鍾。
    “退疾,你去叫一群大臣上疏陛下,讓他們陳述九皇子品行不佳,但千萬不要提及此次我遇刺一事。”
    謝冉明白了,很快就將事情安排妥當。
    皇帝每日收到一封奏折,都是說他家愛子壞話的內容,從不同事件不同角度深度挖掘了許多不為人知,當然也許也是壓根沒有發生過的事情。
    皇帝明白了,丞相要公報私仇了。
    他隻好把九皇子叫到跟前,嚴厲認真地批評了一番,並加以小懲。
    九皇子雖然不甘,之後卻也的確安分了許多。
    謝殊耳根清淨,當即命人全力追查刺殺一事。
    那支羽箭的鏑上刻有字跡,隻是不是漢字。她想起護衛的稟報,決定去找一位幫手。
    衛屹之正在院中練武,苻玄走了進來,“郡王,丞相來了,人在側門,並未入府。”
    其實謝殊是不想這時候被襄夫人撞見。
    衛屹之擦了擦汗,淡淡問:“他有事?”
    “說是讓屬下幫忙鑒定一下箭鏑來源。”
    “嗯,那你就去幫幫忙好了。”
    苻玄納悶:“丞相親自前來,郡王不打算見一見嗎?”
    衛屹之想起桓廷的話,悶聲道:“不見!”
    苻玄不知道郡王這是怎麽了,也不好多問,乖乖出去見謝殊了。
    為掩人耳目,謝殊將他請上車後才將箭鏑遞給他看:“有人告訴本相這是秦兵所用的東西,你看看這字是什麽。”
    苻玄接過來仔細辨認,搖頭道:“這不是字,是符號,不過刻的也太對了。”
    謝殊不太明白他的意思:“難道不該刻對嗎?”
    “那倒不是。丞相有所不知,這種刻符號的鏑已有十幾年不在秦國軍營通用,就是因為鍛造時有誤差,秦帝便幹脆下令取消這個規定了。”
    謝殊恍然大悟,又問:“那你看這箭鏑大概使用多久了?”
    苻玄麵露慚愧:“丞相見諒,在下不善射藝,不敢妄言。郡王倒是個中好手,丞相不妨去問問他。”
    謝殊這才想起衛屹之居然沒露麵,到這地步,也顧不上襄夫人這茬了,當即就要下車去見他。
    苻玄連忙跟上去:“丞相留步,郡王現在並不想見客。”
    謝殊收回進門的腳:“為何?”
    “屬下……也不清楚。”
    謝殊見他吞吞吐吐,忽然反應過來。
    定是因為那日桓廷說錯了話。唉,不就是一個口誤嘛,她還頂著個好男風的名號呢,何必如此介意。
    “無妨,你就留在這裏,本相就說是自己要闖進去的,他不會怪罪你的。”
    衛屹之正好換過衣裳準備出門,謝殊進去沒多久就迎頭碰上了他。
    “哎,仲卿,正巧……”
    話沒說完,衛屹之竟扭頭就走。
    謝殊嘴角的笑變成了抽搐,看來是真的很介意啊……
    無功而返。
    回到謝府,謝冉居然在廳堂裏坐著,一臉不悅,見到她回來,臉色才緩和了些,“丞相回來的正好,謝齡剛才來過,說得知了你遇刺一事甚為擔憂,想要替你訓練護衛。”
    謝殊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噎到:“他替我訓練護衛?”
    謝齡就是她那個得了癆病還夢想做將軍的親堂叔,這次忽然提出這個要求,不會是將軍夢又犯了吧?
    謝冉冷哼道:“不自量力罷了。”
    謝殊明白了,他肯定又被刺激到了。
    雖然沒見過幾麵,到底也是自己堂叔,不能不賣麵子,謝殊擺擺手道:“罷了,丟二三十個人讓他玩玩好了,他也不一定堅持的下來。”
    謝冉又不屑地哼了一聲。
    作為丞相,謝殊也算是多災多難了,關心她的可不隻有堂叔,那些擁躉們可心疼了。
    自此後,每日上下朝路上,除了護衛外,謝殊車後總跟著一大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那架勢簡直跟保駕護航一樣。
    偶爾有人想丟擲瓜果到她車輿上,旁邊也會有人及時阻止:“別搗亂!丞相剛受驚,萬一再被嚇著怎麽辦!”
    沐白在車上賊笑:“原本屬下還覺得好男風的傳聞不雅,這麽一看,好像支持公子的人更多了嘛。”
    謝殊想起衛屹之,嘖嘖搖頭,你看咱家沐白多樂觀!
    大禍首桓廷很快就意識到了錯誤,在楊鋸和袁沛淩的教導下,深深懺悔了一番,然後決定要宴請衛屹之賠禮道歉。
    袁沛淩提醒他,一定要請丞相一起來。
    桓廷不解:“可是你們之前不是說丞相和武陵王關係僵化了嘛。”
    楊鋸一副“你是豬”的表情:“丞相這次為仲卿所救,必然要謝他,你去跟他提一下,讓他設宴,你做東。若是你自己出頭,仲卿就會明白你是要為斷袖的事賠罪,心裏還不更膈應?”
    “啊,說的也對。”
    楊鋸狠灌一口茶,真心想跟他絕交了。
    衛屹之接連幾天上下朝都不去刻意看謝殊,已漸漸淡忘這事,卻忽然收到了她的請柬,頓時蹙起眉頭。
    原本還真不想去,剛好苻玄將謝殊請他鑒定箭鏑的事說了,他這才應了下來。
    苻玄沒有隨他去石頭城,並不知道“斷袖”的事,還好言勸他:“郡王與丞相雖然政見屢有衝突,但私底下交誼深厚,夫人也是一時生氣,郡王何必如此在意呢?”
    衛屹之歎氣:“你不明白……”
    桓廷主辦的宴會絕對是玩樂為主,楊鋸和袁沛淩都是花花公子,還帶了豢養的舞姬歌女來,打算讓武陵王一展真男人的雄風,到時心裏肯定就舒坦了。
    宴會設在謝家別院,謝殊忙到很晚才來,一到席間看到一大群美人在旁伺候,頓時後悔將這事交給桓廷了。
    衛屹之最後到,遠遠瞥見謝殊,特地選了個離她最遠的位子坐了。
    袁沛淩一使眼色,頓時有美人呼啦啦擁上前去,一口一個“武陵王”,叫的人渾身酥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