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集園”這兩個字，大家瞬間都明白了，石榴阿爸一聲不吭地抱著水煙筒，吧嗒吧嗒地吐著煙圈，半晌吐出一句：
    “原來是從集園出來的啊……”
    石榴阿媽小心翼翼地看著石榴阿爸，又用心疼的眼神看著藍霧，石蘭和石榴姐妹倆看著自己的父親，又彼此看了看，似乎他的反應全在她們的意料之中，卻並不甘心就這樣放棄，石蘭率先開了口：
    “這有什麽難的？不過就是添一雙筷子的事兒，阿爸，既然藍霧小姐是大椿的救命恩人，她現在遇到了難處，咱們自然應當幫她一把啊！”
    毫無預兆地，石榴阿爸舉起水煙筒狠狠摔在地上，胳膊粗的竹筒瞬間裂成兩半，原本在一旁玩耍的小愛書嚇得哇哇大哭起來。
    “嫁出去的女子潑出去的水！以後少操心娘家的事兒，這個家是你當家嗎？咱們石家祖祖輩輩都是本本分分的清白人家，如今平白無故來了個不三不四的人，到時候讓人家在背後說三道四、戳脊梁骨，我可怎麽跟祖宗交代！”
    石榴阿爸的話深深地傷了石蘭的心，她也顧不得和父親吵嘴，隻低著頭把女兒抱在懷裏柔聲哄著，偷偷地抹一把眼淚，石榴卻咽不下這口氣，立馬起身反駁：
    “阿爸！你怎麽能這麽說！什麽叫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石蘭姐是不是你和阿媽親生的骨肉？她是不是每天為了這個家勞心勞力？你要是再這樣傷人的心，我就和姐姐離了這個家，咱們從今往後再不往來！”
    石榴阿爸自知失言，沒敢反駁，石榴卻不想饒過他，接著說道
    “阿爸，你跟眼前這個姐姐素不相識，憑什麽說人家不三不四？集園出來的怎麽了？你們男人要是不上趕著去，世上有哪一個集園能開得起來？還怕沒法跟祖宗交代，石家的祖宗要是知道咱們石家的子孫如今變成了你這樣見死不救、有難不幫的人，才要氣得從棺材裏坐起來呢！”
    石榴一番伶牙俐齒的“聲討”讓石榴阿爸的麵子再也掛不住了，衝過來舉起巴掌就要打，被“三劍客”及時攔在了身前。
    初來乍到，藍霧起先還有些緊張，可眼看著事態發展到如今這樣嚴重到似乎無法收場的地步，她反而一下子淡定從容了起來，人世間的輕視和嫌惡，她見得實在是太多了，她早已習慣對他人的傷害視而不見，用圓滑的話語來周全場麵
    “哎呀，你看看這事兒鬧得！人家一家子本來和和美美的，卻因為我一個不相幹的人鬧得這樣不痛快！石榴阿爸，你可千萬別為了我跟孩子們傷了和氣，不值當的！世人都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可巧我兩樣都占了！我以前是個唱戲的，因為吃了官司，進了集園，過了幾年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幸虧碰上他們這幾個學生，把我救了出來，我現在離開集園了，再也不回去了，我就讓他們帶我過來看看大椿，現在大椿小臉兒紅撲撲的，人也胖了一些，想來在你們家裏是受了寬待的，現在既然人也見到了，心也放下了，我就不多打擾了，各位請留步。”
    藍霧轉身決絕地朝門口走去，玉大椿哭著跑過去緊緊抱住藍霧，不讓她走：
    “藍霧姐……我舍不得你……你別走……”
    藍霧寵愛地摸了摸玉大椿的臉，擦去她不斷湧出的淚水
    “好大椿，藍霧姐真是沒白疼你，不過有你這句話就夠了！放心吧，你藍霧姐的能耐你還不知道嗎？你現在也有家了，以後可要勤快些，懂事些，好好報答人家！藍霧姐走了！”
    藍霧說完狠心將玉大椿推開，朝院門口跑去，玉大椿深深明白在這個家裏她始終是一個外來者，此時卻依然鼓起勇氣喊道：
    “大伯，藍霧姐真的不是不三不四的人，藍霧姐是個大好人，藍霧姐是我遇見過的最好的人！求求你就留下她吧！”
    石榴阿爸低下頭去，依舊沒有應聲，眼看著藍霧就要邁出院門，陳確錚對著她的背影喊道：
    “藍霧，你等等！”
    藍霧回過頭來，此時所有人的視線都聚集在陳確錚的身上，隻見他不緊不慢地從腰間的包袱裏掏出一個手帕布包，徑直放在桌上，接著他掀開手帕的四角，露出裏麵的東西。
    那是厚厚一遝嶄新的“十元”法幣。
    一下子看到這麽多錢，石榴一家都愣住了，胡承蔭跟賀礎安彼此看了看，露出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表情，此時的藍霧依舊站在原地，卻拚命咬住顫抖的嘴唇，周身看似刀槍不入、遊刃有餘的偽裝此刻片片剝落下來。
    “石榴阿爸，石榴阿媽，這裏是一千元錢，這是我為了你們一家收留大椿準備的謝禮。”
    石榴阿爸看了看陳確錚，又看了看桌上的錢，眼神中充滿了不可思議，仿佛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錢。石榴阿爸還在發愣的時候，石榴阿媽卻率先行動起來，她起身走到桌邊，把錢胡亂地用手帕包起來，塞回陳確錚的手裏：
    “你看你這個孩子！你給我們這麽多錢做什麽？我們收留大椿可不是為了錢！你一個外地來念書的後生仔，從哪兒弄來的這麽多錢？快拿回去！這錢我們不能要！”
    跟石榴阿媽的滿心堅決不同，石榴阿爸臉上的表情卻十分精彩，他的目光時不時掃過桌上的那遝錢，卻不敢一直盯在上麵，聽到陳確錚說那錢是給他的謝禮，臉上閃過一瞬的驚喜，其間卻夾雜著羞愧，可當他聽到石榴阿媽說不要錢，他又恨不能伸手捂住她的嘴，但是礙於一家之主的威嚴，他卻一直忍著一動不動、一聲沒吭，生生把一張臉憋得通紅。
    幸好如石榴阿爸所願，陳確錚又把錢推了回去：
    “石榴阿媽，你就收下吧！我一個學生，吃住都在學校，根本沒什麽花錢的地方，倒是你們這一大家子人，處處都要用錢，再說了，小愛書以後還要上學堂呢！這錢給你們，才算派上了用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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