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二章 世間(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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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京,08:00。

    “早上好,現在是3027年12月31日上午八點整,親愛的市民們,今天又是晴朗的好天氣,一個小時後,新秩序聯席會議公務人員考試正式開始,  預祝每位考生都能取得好成績,讓我們一起感謝希安!”

    天幕播報響起時,聯席會議總部大廈前的廣場上早已人滿為患,來自全球七座城市,三萬七千多個未滿十七歲的考生聚集在這裏等待開考。

    廣場外圍拉起了警戒線,每隔幾米停著一艘秩序局巡邏艇,不準任何人靠近。

    數百年來,聯席會議從未組織過如此大規模的選拔考試。

    隨著考試臨近,“中京在線”上的“內部消息”越來越多,剖析得頭頭是道。妖精入侵始末,幫派整合內幕,西部礦場正在興建的要塞,無數證據表明,這次考試非比尋常,某位自稱聯席會議工作人員的網友透露,這次入選的人有機會加入軍團,甚至直接為希安工作。

    此刻,廣場上氣氛緊張,所有人都在利用僅剩的時間複習,即便條件不好,沒有手環或者平板電腦,也會捧著一本《新約》,翻看其中的“考點”。

    08:50。

    距廣場幾百米遠的路邊,竇明鑽出浮艇,衝艇內的黎叔揮了揮手。

    目送浮艇遠去後,他環顧四周,  深吸了一口氣。

    終於回來了。

    從德納裏開始,到富士號,再到灣城,一路輾轉,他原本以為從灣城出來就能回家,沒想到接下來的行程更加誇張,一周之內,他將除中京外的六座城市走了個遍。

    每到一座城市,黑桃都與當地幫派和秩序局聯合行動,照著一份不知哪裏來的名單找人,結果隻找到一具或者一堆屍體,從沒有一次例外。

    黎叔悄悄告訴他,這些人都是自然教派的信徒,同一時間被滅口,結合先前的任務來看,李涼先生這段時間進行的調查很可能以失敗告終。

    不過,剛才從東疆港來這裏的路上,黎叔又說,對自然教派信徒的抓捕剛剛開始,  隻是後麵的行動估計和黑桃沒什麽關係了。

    然而黎叔並不知道,他唯一關心的事情是能不能趕上陶一然的考試。

    確認好方向,竇明快步向前走去,同時掏出了剛剛還給他的手環,長按觸摸麵板開機。

    嗡~嗡嗡嗡嗡——

    一連串急促的震動過後,他愣在原地,呆呆注視著手環彈出的光幕,上麵是幾百條語音通話申請以及數不清多少的文字消息,全都來自陶一然。

    他一條條翻看著那些文字,起初陶一然隻是日常問他有沒有回來,慢慢情緒變得焦躁,再加上從利維那裏問不出消息,開始擔心他是不是死在行動中,後來,女孩又變得平靜,每天都會發十幾條消息,說著自己的複習進度和生活中發生的事情,一周前還提到自己家突然遭遇襲擊,父親被人帶走。

    最新一條消息在一分鍾前發送“我好緊張啊,好想一回頭就能看到你在路對麵等我。”

    竇明瘋了似地狂奔起來,一路撞翻好幾個路人,終於趕在九點前跑到了廣場邊,卻被秩序局探員攔住。

    他掏出手環向陶一然的id發起了語音通話,結果顯示對方已離線,抬頭看去,廣場上烏央烏央的人正湧向聯席會議總部大廈,根本分辨不出哪個是陶一然的背影。

    “我就在這裏等你。”

    竇明喃喃自語。

    接下來,他一動不動地站在廣場唯一的出口處,一直等到下午四點半考試結束,然而直到最後一個考生出來,他都沒有看到陶一然的身影,發起語音通話也依舊顯示對方離線。

    最後,連秩序局的巡邏艇都陸續離開,廣場外隻剩下他一個人。

    ——————————

    聯席會議總部大廈頂層,剛裝修好的待客室中,李涼站在整麵牆的落地玻璃前,俯瞰著傍晚的中京。

    八天前的那個早上,他最終放棄了孤注一擲,沒有冒險進入“時間之橋”。

    當初為了救梅賽,他可以像個愣頭青似得不顧一切,卓斯內戰,他從未瞻前顧後,麵對妖精入侵,他謝絕了多多迪撒爾的好意,選擇了一條最危險的道路,但從掌控希安的那一刻開始,他不再是一個人,身後不僅僅有一群出生入死的夥伴,還有整個人類文明。

    神廟與門閥、上城區和下城區、軍團與幫派,看似一片和諧,一旦他沒能從洞裏出來,脆弱的平衡將迅速崩潰。

    靈理之門開幕在即,眾目睽睽之下爆發內戰,等待人類的隻有被無情瓜分的未來。

    或許,時間觀測者的秘密就在洞裏,許多問題的答案近在咫尺,但他此刻沒有把握在麵對時間觀測者時全身而退。

    他一定會跨越“時間之橋”,但不是現在。

    姚正平提供了不少有用的信息,再加上從維亞密宅,聖壇中搜出的資料,對自然教派的追查並沒有結束,“虛空之眼”,“奇怪的燉肉味”,“泰坦莉安米”以及維亞的臨終遺言,這些事情也亟待搞清楚,還有開幕儀式,中央總域邊境戰況,“外交事務”……

    想到這裏,他已經預感到接下來一段時間的焦頭爛額。

    老唐腳步匆匆地走進會議室“考試結束了,按你說的,我們留下了所有靈感等級在三級以上的考生。”

    李涼轉身笑道“走,帶我見見他們。”

    ——————————

    聯席會議總部大廈九十七層。

    足以容納千人參會的報告廳內,一百多個剛剛參加完公務人員考試的考生紮堆坐在一起,他們已經等了三個小時,始終沒人告訴他們為什麽被留下。

    每個人麵前的桌上都擺著新鮮水果和瓶裝果汁,但沒人敢伸手拿。

    這裏可是九十七層,再往上兩層就是頂層的總席辦公室,這群最小僅有十二歲,最大不過十七歲的孩子,已經能感受到“權力”帶來的巨大壓迫感。

    人群中,陶一然不時往門口張望,顯得有些焦慮。

    一周前遭遇的那場襲擊一直讓她惴惴不安,當時密集的槍聲從四麵八方響起,一群自稱父親“朋友”的人突然出現,悍不畏死地護送他們一家三口逃脫,到現在她也沒明白為什麽遇襲,更想不通一輩子當工人的父親哪兒來的全副武裝的“朋友”。

    之後父親便離家“出差”,她一度以為父親惹上了天大的麻煩,好在轉天父親就給家裏打了語音通話,她才鬆了口氣。

    現在莫名其妙地被留下,她很難不聯想到之前的事,考試前手環被收走,她又沒法兒聯係家裏,這三個小時簡直是煎熬。

    另外,她心裏還抱有一絲希望,說不定竇明已經平安回來,正在廣場外麵等她。

    想到這裏,陶一然更坐不住,抻著脖子左顧右盼。

    這些和她一樣被留下的人好像沒什麽共同點,大體上女多男少,有的看起來很窮,有的衣衫光鮮,有說普通話的,有說英語和日語的,有的神情平靜,看著非常老成,有的完全是個小孩,坐在那裏屁股像紮了釘子,甚至還有幾個幫派成員,赤膊紋身,飛機頭皮夾克,聚在一起竊竊私語。

    收回目光,陶一然瞥了一眼身邊的女孩,長得矮矮胖胖,皮膚黝黑粗糙,紮著兩個小辮,穿的t恤鬆鬆垮垮,背帶褲洗得發白,而且那雙手一看就是常年幹體力活,滿是老繭。

    所有人裏最怪的就是這個女孩,從坐下到現在,一直盯著天花板,有時還會伸出手,像烤火一樣上下晃動。

    此刻,這家夥又一次神經質地抬起胳膊,陶一然忍不住問道“你在幹什麽?”

    女孩無動於衷。

    “上麵到底有什麽?”陶一然跟著抬起頭。

    “火,”女孩終於出聲。

    “啊?”

    “很暖和,的火。”

    陶一然愣了一下,壓低聲音問道“你眼睛也有病?”

    女孩扭頭看過來,直愣愣說道“上麵那團火很暖和,你也能感覺到嗎?”

    “呃……”陶一然仰著頭憋了半天,最終搖了搖頭,“我這會兒沒發病,感覺不到。”

    “哦,可能我病得比較重,”女孩歎了口氣,有點沮喪。

    陶一然抿著嘴唇,拍了拍“病友”的肩膀。

    下一刻。

    女孩噌地一下坐起來,看向斜上方,顫聲道“那團火下來了。”

    ——————————

    晚上九點。

    竇明站在陶一然家的院門外,重重拍了幾下門,又扒著院牆向裏麵看去,院子一片狼藉,二層小樓裏漆黑無光。

    白天,他從考試散場一直等到華燈初上,陶一然不見蹤影,通訊id也一直不在線,他給陶一然的朋友打了一圈語音通話無果,隻好向利維求助。

    利維先是臭罵了他一頓,然後趕到他麵前,告訴他陶崇的身份不簡單,陶一然就更別說了,讓他別再癡心妄想。

    他問起陶一然短信中提及的一周前遇到的襲擊,利維說,那件事現在已經成了機密,老大下了死命令,誰泄露誰死。

    之後利維把他關進了黑桃在第四大街的秘密據點,好在畢竟是自己人,看守十分鬆懈,他找機會跑了出來。

    現在看來,利維說得沒錯,陶一然已經搬走了。

    竇明慢慢仰起頭,看向二樓的窗戶。

    曾經有一次,陶一然被禁足在家,手環也被沒收,他向那扇窗戶扔石頭,然後站在巷子裏做著各種滑稽的動作,擺出搞怪的姿勢,而陶一然就站在窗戶邊,捂著嘴巴笑得前仰後合,直到陶崇舉著火槍衝出來,他才撒丫子跑路。

    那些日子,好像變得無比遙遠。

    不知過了多久,黑暗中響起一連串腳步聲,由遠及近。

    竇明立刻轉頭看去,臉上的驚喜卻變成愕然。

    來的並不是陶一然,而是她的母親,印象裏好像叫吳鶯,身後還跟著一支強化半仿生突擊隊。

    “阿,阿姨,”竇明緊張得手足無措。

    吳鶯有點意外,回頭衝突擊隊隊長說道“這是然然的朋友,可能是來找然然的,”接著打開門鎖,隨口道,“進來吧。”

    竇明僵硬地跟著吳鶯,穿過院子,走進屋裏。

    突擊隊員們留在了院子裏,吳鶯剛一進屋就翻出一個箱子,開始收拾客廳櫃子。

    竇明反應過來,陶一然母親這次回家是拿沒帶走的東西。

    “本來以為過幾天就能回來……”吳鶯似乎在自言自語,“這下好了,要搬去那麽遠的地方。”

    “您要搬到哪兒?”

    “唉,真的很遠,”吳鶯搖了搖頭。

    竇明想問問陶一然在哪兒,張了張嘴巴,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十多分鍾後。

    吳鶯收拾出了一箱子東西,坐在沙發上環顧燈光昏暗的客廳,輕聲說道“小竇啊……”

    “嗯。”

    “為了讓你愛的人輕鬆地活下去,你願意付出什麽代價?”

    竇明抬起頭“一切。”

    “是啊,一切,”吳鶯幽幽說道,“信仰,力量,生命,一切,隻要她過得好……我必須這麽做…必須這麽做…永恒的激流啊……”

    “什麽意思?”竇明茫然問道。

    “沒什麽,”吳鶯站起身,拎著箱子往外走,在門口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我們就要搬去上城區了,陶一然一定會有一個美好的未來,但是,我不想她因為你恨我,所以……明天早上會有一艘飛船來接我們,登船地點在北翠屏公園,要不要來,你自己想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