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奇賽背起潘亞魯姆，舉著“螢火蟲”，向洞穴深處進發，地麵怪石嶙峋，極其難走，她的速度卻絲毫不受影響，像頭矯健的猿猴。

    李涼借助麵罩集成的夜視功能，勉強跟在後麵，偶爾還得召喚傳送門，通過一些難以跨越的溝壑。

    很快，三人追上了之前那頭“娑代”，烏奇賽的速度立刻慢了下來，幾乎貼在‘娑代’身後移動。

    李涼觀察了片刻，發現那兩個厄尼諾人是在呼吸“娑代”噴出的粉紅色氣體。

    “娑代”……其實是個氧氣瓶？

    沒有監測設備，他無法確定自己的猜測，不過，烏奇賽的神情確實比之前輕鬆了許多，背上的潘亞魯姆也有了精神，不停以厄尼諾語說著什麽。

    跟隨著“氧氣瓶”，三人在暗無天日的地下洞穴內又走了一個小時，終於抵達最深處，一個巨大的地下空洞。

    洞壁布滿大大小小的孔洞，“娑代”蜷縮進其中一個，消失不見。

    這裏的腥臊味已然濃重到，即使戴著呼吸器，李涼也能隱約聞到的程度。

    潘亞魯姆示意烏奇賽將自己放下，接著，老人步履蹣跚地走到地麵中央的石台邊，以低沉沙啞的嗓音講述起厄尼諾人的信仰，烏奇賽則以精靈語逐句翻譯。

    剛聽了幾句，李涼便驚訝地發現，潘亞魯姆口中的神話，竟然和先遣軍掌握的版本截然相反。

    嗶嘀閣

    “……於是，大母神與光明神開辟了世界，並將凝聚神力的一縷氣息，‘娑’，作為饋贈，賜予她們親手創造的億萬生靈，她們最疼愛的女兒帕蘇，以自己的形象塑造了八個厄尼諾人，將自己的名字送給了其中最美麗的那個。”

    “大母神無比喜悅，便將七種神聖動物的名字賦予其餘七個厄尼諾人，讓他們在‘帕蘇’的帶領下，分工合作，世代綿延。”

    在這個版本中，厄尼諾人全都是帕蘇造的，大母神也沒有因為帕蘇造人憤怒，反而“無比喜悅”。

    神話都有曆史的影子，李涼意識到，厄尼諾文明一定遇到了某種變故。

    “之後，帕蘇奉著大母神的意願離開世界，逐個點燃大母神安置在夜晚天空上的神燈。”

    “當光明神第三十三萬三千三百三十次走下光明王座，俯瞰她的子民，厄尼諾人已經占據了整個世界，他們竊取了岩石與火焰的力量，隨意屠殺七種神聖動物，狂妄地自稱世界的主人，甚至打開了通往異界的大門。”

    “通過那扇大門闖入的邪惡岩魔，蠱惑了貪婪的氏族首領，以黑暗恐怖的力量不斷蠶食帕蘇點燃的神燈。”

    “夜晚的天空早已暗澹，光明神怒不可遏，喚醒了大母神。”

    “大母神便降罪於厄尼諾人，使寒冬來臨，隻有八個厄尼諾人活了下來，光明神將他們驅逐到四麵環水的牢獄中，說‘你們該死在此處，腹中隻有鹹水’。”

    “厄尼諾人隻得在心中呼喚帕蘇的名字，於是，帕蘇真的從夜幕返回，她看到自己塑造的厄尼諾人墮落至此，便大聲哀嚎。”

    講到這裏，潘亞魯姆渾身戰栗，感同身受般嚎叫起來，久久難平。

    待她安靜下來，李涼輕聲問道“然後呢？”

    “帕蘇召集八個厄尼諾人，讓他們將自己的身體分食，又將自己的神靈附在那個同樣名為‘帕蘇’的人身上，對大母神說，‘我願替他們承受責罰，讓他們唾棄我的名，髒汙我的魂，讓他們分食我的血肉，我的骨頭，我的神靈，世世如此，代代皆然。”

    “螢火蟲”散發的朦朧微光照亮了潘亞魯姆的臉龐，溝壑深邃的皺紋間，那兩行眼淚狀的紋身變得愈加鮮紅，仿佛她在因帕蘇的犧牲而泣血。

    “最後，大母神以神力使四麵環水的牢獄長出植物，又遷來昆蟲和魚類，讓厄尼諾人得到了食物，光明神卻依舊難熄憤怒，說‘你們的後代該失了娑，如那蠢笨的石頭，又要被動物捕食，卻奉養它們，因你們是罪人。”

    聽著耳機中傳來的翻譯，李涼恍然。

    原來在厄尼諾人的信仰中，吃‘帕蘇’，虐待‘帕蘇’，將‘帕蘇’當做髒話罵人其實是一種獲得救贖的方式，同時，在厄尼諾人心裏，帕蘇又是偉大的神明，二者並不衝突。

    實地考察了半年，先遣軍對厄尼諾人的了解果然還是九牛一毛，有些信息完全搞錯了方向。

    不過，這也不能怪科拉克無能。

    《阿瓦隆條約》簽訂時，人類對於贏得的各靈核礦的了解，僅限於靈理世界流傳的隻言片語，交接“厄尼諾”期間，妖精更不願提供任何信息，導致先遣軍隻能從有限的資料中推斷總結，難免存在臆測成分。

    回過神來，他又有些疑惑。

    剛才講的這些頂多算是“正版”神話，所謂“帕蘇的秘密”又是什麽？

    這時。

    潘亞魯姆突然抬起頭，聲音顫抖

    “大母神與光明神離開後，慈愛、智慧的母親帕蘇偷偷召集其他七個厄尼諾人。”

    “她說，‘你們當從我的後代中挑選那強壯的，堅韌的女兒，使她與娑代交合，誕下的子嗣便重得了娑，叫他們以秘血氏族自稱，藏在娑代的巢穴中。

    當你們的罪贖盡，我就遣先知降臨，我的先知總扮作邪靈，從天上降在林子裏。

    叫你們的後代記住，在林子裏遇著邪靈，用大棒教訓它，若它惱怒，就不是先知，便欺騙它，假意順從它。

    若它不惱怒，就驅使孩童和老人接近它，若它善待孩童和老人，就是我的先知，你們便溫順地聆聽它的話，叫秘血氏族走出藏身之處，聽從先知的驅使，作那開路的先鋒’。”

    “‘你們要世世代代，守護我的秘密，遵循我的路’。”

    “這就是帕蘇的秘密。”

    翻譯完最後一句話，烏奇賽低下頭，喃喃說道“每一代氏族首領們都會遵循帕蘇的指引，並在臨終前向繼任者口述這個秘密，但是，每一次出現的邪靈都不是先知。”

    李涼腦海中閃過一連串語句，“竊取岩石和火焰的力量”“世界的主人”“通往異界的大門”“熄滅夜幕神燈的邪靈”“藏身巢穴的秘血氏族”“扮作邪靈的先知”“大棒、孩童和老人”“開路的先鋒”……

    他終於明白，帕蘇哪是什麽神明，分明是一個高瞻遠矚的遠古領袖，神話的後半部分，分明是厄尼諾人抵抗入侵的血淚史。

    下一刻。

    急促又沉重的腳步聲響起，似乎正有不計其數的凶猛野獸沿著洞壁上的孔洞，奔襲而來。

    片刻，李涼仰頭看去。

    躁動不安的黑暗中，出現一雙雙散發著金黃色光芒的眼睛。

    秘血氏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