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三章 正弘帝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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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灤平城甘泉宮漱玉芳齋,正弘帝躺靠在床榻上,蓋著一床薄薄的被子。

    這裏四處沁涼,風裏帶著絲絲涼氣,完全沒有京師裏的酷熱。可是這些涼風,吹在正弘帝的臉上,卻像是寒冬從北海傳來的剔骨冷風,把他的尊嚴、自信,從這具九五至尊的身軀裏剔刮走,已經所剩無幾。

    朕是國朝,也是三皇五帝以來,第一位被西洋外夷攻入京畿的皇帝!朕是國朝第一位大敵臨前,倉皇離京的皇帝。

    前朝亡國之君思宗,屢受虜擾。都打到德勝門下,也沒有逃走。逆軍破城,幹脆自縊在梅山上。

    自己還沒看到敵蹤,撒腿就跑了。

    前所未有的奇恥大辱啊!自己一直想彪炳史冊,成為後代子孫能夠銘記,與太祖太宗皇帝齊名的先帝。

    現在看來,這一期望實現了一半,自己能夠被後代子孫銘記,也與太祖太宗皇帝一樣如雷貫耳,隻不過自己是臭名、惡名!

    想到這裏,正弘帝就兩眼發黑,心血沸騰,手腳卻發涼。

    古言有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正弘帝逃到灤平城,一路顛簸,加上氣急攻心,又羞又惱,幾近燈盡油幹。

    他常常在昏沉中回顧過去種種,發現自己落得今天下場,可以說是咎由自取。

    當年要是早聽昱明公、陳如海等人的逆耳忠言,可至於釀成東南巨變,彌漫數省,結果讓夷人和奸人有隙可乘。

    現在他最擔心的是自己的太子,皇七子如何順利地登基,如何成長,如何親政治理這個龐大的國家。

    正弘帝察覺到,一係列變故後,最大的獲利者是明社。昱明公和岑國璋的崛起,已經勢不可擋。

    洪中貫是隻老狐狸,縱橫捭闔,挑撥人心,遊刃有餘。

    楊淩是名士大儒,道德高尚,學問卓越,深得孚望。

    覃北鬥根深蒂固,死而不僵,做事為人,頗有手段。

    但正弘帝知道,他們的這一切在明社排山倒海的實力麵前,都是徒勞的。

    此時的正弘帝猛然間發現,明社居然用擁兵十幾萬,而且是天下有數的精兵。同時擁有湖廣、兩廣、兩淮、陝甘、青唐等幾塊地盤。有兵又有糧。

    很快,他們就會打敗旦賊,剿除天理教。大順朝最富庶的江浙地區,也會像熟透的桃子,落入到他們的手裏。還有直隸,岑國璋已經帶著數萬精兵北上。

    這一位,正弘帝現在已經深刻領悟到這一位的手段。借著清剿泰西夷兵的機會,不用朝廷旨意,他也能把自己的五省總督悄無聲息地當成直隸、嶺東、江淮、江南、浙江、豫章、閩海七省總督。

    如此以來,明社就是匡佐自己兒子繼位、輔政、親政唯一的柱石。其他勢力,都無法動搖這一現狀。任何想改變這一局麵的人,上至首輔,下至小吏,都會遭到各種手段的清洗。

    太子繼位,前幾年的輔政,正弘帝並不擔心。有昱明公在,他相信沒有人能改變這一切,那怕是岑國璋也不行。

    可是昱明公能輔佐多久?他被先帝放逐在祁連山下十年,風沙和冷霜,侵蝕了他的身體。而後又一直奔波在大江南北,甚至遠至濕熱酷悶的安南。勞作和各方的水土,使得這種侵蝕變得更加毒辣。

    正弘帝相信,昱明公頂多隻能堅持十年。

    十年後,自己的兒子才十四歲,還不能親政。而岑國璋才三十多歲,正當壯年。

    怎麽辦!改立廣順王為太子?

    正弘帝很快把這個念頭清除掉,隻要自己敢立廣順王為太子,朝中重臣們會毫不猶豫地與明社聯手,讓廣順王根本無法繼位,最後的結局,還是改擁皇七子荊王登基。

    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正弘帝覺得心更亂,氣更緊,然後火辣的感覺充斥著整個胸膛,仿佛兩葉肺被點著了。

    正弘帝撕心裂肺地咳嗽,恨不得把五髒六腑都從喉嚨裏咳出來。在旁邊伺候的黃敬連忙扶起他,在背後輕輕拍打著。

    吳皇後端著一碗藥走了進來,聽到咳嗽聲,連忙上前去,放下藥,焦急地叫道“快去叫太醫。”

    正弘帝咳嗽了一會,慢慢地緩和下來。他氣籲籲地說道“不用叫太醫,都是老毛病。把太醫開的藥給我吃了。”

    在吳皇後的攙扶下,正弘帝掙紮地喝下那碗漆黑的藥水,然後躺在床榻上,喘著氣回神。

    可能是太醫的藥水真得有效果,正弘帝的氣息慢慢變得舒緩,說話的聲音也變得大些。

    “皇後,朕的身體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諸多事情,朕要交代給你,卻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說起。”

    “皇上,你”吳皇後垂淚如雨下,剛說了一句,被正弘帝打斷了。

    “皇後,現在不是哭泣的時候。這是我擬定的輔政顧命大臣的名單。”正弘帝緩慢地從枕頭下麵掏出一張紙。

    吳皇後忍著淚接過來一看,大驚失色。

    上麵列著六個人名,以及幾行備注,“洪中貫、楊淩,坐鎮內閣;覃北鬥、許遇仙出執戶、兵部,展延壽、徐達賢分掌京營和順天府”

    吳皇後小心地問道,“皇上,這輔政大臣裏,怎麽沒有昱明公和岑益之?也沒有李尉和劉四德?臣妾還記得於廣道也做得不錯,怎麽也沒有他名字?展駙馬雖然貴為皇親,隻是常年閑散清貴,朝中情況不大熟悉。驟然擢升輔政,臣妾怕不妥。”

    正弘帝擺了擺手,“這六人,都是”

    說了這麽多話,他又變得心弱氣急,不得不擇重要的話說。

    “朕如此安排,就是要讓他們與明社互相製衡,到時候還是需要依仗皇後和七哥兒的旨意,才能師出有名。多少能保平安數年,讓七哥兒順利親政。”

    在正弘帝的安排裏,顧命大臣有名分卻無實權,明社有實權卻無名分。屆時肯定會互相狗咬狗。皇後和七哥兒隻要居中坐莊,便可收漁翁之利。隻是此中火候,需要皇後用心體會,好生掌握。

    這是這些正弘帝覺得皇後應該能領悟,他現在著急講更重要的。

    “皇後,一定要小心岑國璋此人。此前,朕一直覺得他不過一介秀才,內不能入閣拜相,外不能封侯敕公,加上又善於揣摩朕的心思,人在地方,卻事事辦得讓朕稱心如意。所以就大膽地使用。現在想來,掉以輕心了,此人是梟雄,非大忠即大奸。”

    正弘帝的話讓吳皇後心頭一震。她還想著好生拉攏岑國璋和他背後的明社,為她兒子的江山保駕護航。

    現在正弘帝的話,讓她心思有些亂。岑國璋是梟雄?這個定論像是洪鍾一般,在她的耳邊敲響。

    如果他真的是梟雄,自己能駕馭得了嗎?

    吳皇後在心裏暗暗思量著。他雖然權勢熏天,可是需要來自內廷的支持。

    在吳皇後看來,任何大臣,沒有皇權的支持,再大的權勢都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自己能把正弘帝哄得團團轉。能借著別人的手鏟除了最大的敵手-楊妃。又能聯手把其他兩位皇子踩到泥地裏,讓自己的兒子成為太子。然後還能讓立下與京師同存亡的皇上改變主意,迅速避暑灤平城。

    種種之類,吳皇後覺得自己有信心把岑國璋玩弄於股掌之間,讓他和他背後的明社成為自己的鷹犬爪牙。

    等到兒子親政時,再糾集一群被他們“阻塞前途”的大臣和地方勢力,“為民除害”,鏟除權臣,靖肅朝政,一舉拿下。

    正想著,任世恩悄悄進來,在正弘帝耳邊說道“皇上,那廝開始發動了。”

    正弘帝眼睛一亮,喃喃地說道“自作孽,不可活啊。”

    看到皇上跟正弘帝有機密事情商議,吳皇後和黃敬悄聲退出。

    到了門口,黃敬突然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怎麽是顧命大臣輔政?我還以為是太後聽政,重臣輔政呢。”

    這句話,就像一條毒蛇,鑽進了吳皇後的心裏,噬咬著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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