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空間中，阿達摩睜開了眼睛。
    此時白雪絨的嘴唇依然貼在阿達摩的嘴唇上，白雪絨見阿達摩睜開眼睛，眼睛彎彎，笑出了兩灣秋水。
    隨後，白雪絨眉心之處黑氣驟升。
    白雪絨閉上了雙眼，手臂從阿達摩的身上垂落，整個人向下倒去。
    幾乎同時，阿達摩伸手抱住了白雪絨，身體微微前傾，那剛剛分開的嘴唇再度貼合在了一起。
    白雪絨似乎感應到什麽，鼻子發出輕輕的抗拒聲，但是阿達摩沒有理會她的拒絕，霸道地用舌尖抵開白雪絨閉合的貝齒。
    下一刻，一顆金色的舍利從阿達摩的體內送入到白雪絨口中。
    白雪絨眉心的黑氣立刻受到了一道金光壓製，道道佛光從白雪絨身體中散發出來。她的手僅僅抓住了阿達摩的袈裟一角，就這麽昏睡了過去。
    就在此時，這無名空間中突然響起梵音陣陣，之前任憑白雪絨如何呼喚也不見人影的上方，一道道人影浮現，呈現圓環排布，圈圈向上，這些人影全都看不清麵孔，但是各個雙手合十，口中吟誦著聽不清的經文。
    阿達摩卻毫不在意，他隻是溫柔地看著倒在在懷中的白雪絨，伸手輕輕點了點對方的額頭，頓時，白雪絨渾身白光一閃，重新化作一隻巴掌大的玲瓏白鼠。阿達摩小心翼翼將白鼠捧起，放入懷中。
    “融我真佛之意，篡改我的化凡之行。這是第一重！”阿達摩輕聲說道，麵色從容。
    “菩提林中，魔頭三賭，這是第二重！”
    阿達摩臉色無喜無悲，接著往下說：“我渡了他們，佛法就與魔意糾纏在一起。那重生的魔頭，也是我。”
    “無論我勝，還是魔勝，佛中有魔，魔外化佛！都是你們勝！”
    “這便是第三重！”
    阿達摩抬起頭，看向那漫天佛影：“若是三重皆敗，便要用強，這，便是第四重計劃吧？”
    “你們對我阿達摩，真的是用心良苦啊！”
    那漫天佛影此時沒有回應，隻是原本雜亂的梵音統一起來，這聲音中仿佛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又好像站在彼岸，催動苦海，掀起滔天巨浪，朝著阿達摩打來。
    苦海，翻起愛恨。
    在世間，難逃避命運！
    不登吾岸，那便葬身海底吧！
    阿達摩感受著那令人窒息的梵音，緩緩站起身，仿佛踩著無形的階梯，朝著上方那眾佛影走去。
    “我年少遭劫，家破人亡，恨之一字，刻骨銘心。”
    在阿達摩行進間，他身後仿佛出現一幅幅畫麵，有那王宮上空突然浮現的巨大手掌，有渾身浴火的慈祥上師，有一件件用親人骨肉製作的邪惡法器……
    “自入東蒼，鑽研佛法。我便一直約束自己，不讓恨意噬心，以免養就心魔。”
    阿達摩腳步不停，身後畫麵驀然一變，儼然是一朵朵花開。
    “入西域時，老師對我說，佛有慈悲菩薩，亦有怒目金剛！”
    “我知道，我修行路上最大的難關，是慈悲有餘，怒目不足！這才是我無法化凡的根源，而不是你們！”
    阿達摩雙手合十，身後有一道巨大的虛影緩緩凝聚。
    “今日登臨乾坤，不過小事耳。”
    “倒是明白了一個道理。”
    “菩薩就是金剛，慈悲就是怒目！”
    說話間，阿達摩渾身佛光閃耀，而他身後，一道凶神惡煞般的六臂金剛虛影凝聚，此時阿達摩目光陡然銳利起來，澹澹問道——
    “爾等諸邪，感受本座怒火吧！”
    話音落下，那怒目金剛虛影仰天長嘯，刹那間那空間之中，突然出現了無數巨大的手掌，將那漫天佛影捏在了手中。
    下一刻，那巨大手掌化作熊熊業火，火焰過處，道理不存。那火焰仿佛順著看不見的絲線，開始燃燒過去，刹那間就聽到空間外一道道驚懼之聲。
    琉璃淨火，焚燒因果。
    接著，那巨大的金剛虛影六拳齊齊打出，發出雷鳴響聲，整片空間開始出現震顫，在空間高處，隱隱有一道身影又要凝聚，此時阿達摩身影一動，出現在那未曾凝聚完全的身影麵前。
    “若是你本尊來此，我不是你的對手。”
    “但僅僅是留在寶物內的一縷分魂，我還不看在眼裏！”
    阿達摩抬起手，五指張開，隨即用力握拳，口中輕喝：“破！”
    那虛影凝聚的空間猛然一滯，隨後一道脆響，那空間直接破碎，連帶那將要凝聚的虛影，也直接消散。
    緊接著，整個無名空間開始一寸寸破裂。
    換一個角度，可以看到，在虛空中，有一道散發著金光的缽盂上出現了一道道裂痕，隨後，那金光缽盂猛然炸開！
    偽佛如來楊璉真迦自得道起開始祭煉的寶物，鐫刻了無數西域偽佛精血經文，西域偽佛中有數的三菩提境佛寶——納天缽，破碎！
    被剛剛踏入乾坤境的阿達摩從內部粉碎了道理，直接震碎！
    ……
    白蓮寺。
    此時大雄寶殿內，楊璉真迦麵色鐵青，而座下眾多大菩薩一個個都是麵色蒼白。
    方才阿達摩施展琉璃淨火，竟然燒到了他白蓮寺大雄寶殿之內，一人起明王之怒，竟然擋住了眾多大菩薩的隔空頌法。
    這便算了，他居然震碎了納天缽！
    雖然有道理克製的原因在，但依然是讓人匪夷所思！
    當初佛祖座下八大弟子剛剛成就乾坤境時，也無人能做到這一步啊！
    “權柄……在轉移！”一名大菩薩突然抬起頭，麵帶驚駭說道，“不可能，這才第一尊萬裏啊！”
    此言一出，白蓮寺內眾多大菩薩頓時麵色大變，看向楊璉真迦。
    楊璉真迦微微點頭：“是古佛！”
    “古佛經義融入了禪宗大道之中。”
    “我等都忽略了。”
    “地藏如來，擺了我們一道。”
    沉默了片刻，楊璉真迦歎了一口氣。
    “滅了吧！”
    “可是陳洛那邊……”有大菩薩失口說道。
    “此局，我等敗了！”楊璉真迦擺擺手，“有古佛加持，禪宗大道足以幹擾天道。”
    “再慢一點，若是牽製起來，怕是我等僅存的威脅之力都沒有了！”
    “兩害相權……希望能趕得及……”
    “哼，皆是那方之古之策！”另一尊大菩薩開口道，“闖此大禍，他人呢？”
    ……
    與此同時，凡間城池，一處茶鋪之中。
    早已換成了常人服飾的方之古偏過頭，看向遠方的天空，微微皺眉。
    隨即，他放下一錠碎銀，起身離開。
    那小二正要招呼對方找錢，卻眼前一花，那客官不知所蹤，隻有那桌子上的茶氣鳥鳥。
    ……
    空間破碎，阿達摩一步從虛空中踏出，重回天地。
    但是接著，一股巨大的危機在他心中湧起。
    他下意識要挪移離開，卻發現周遭的空間被封鎖，自己根本無法挪移。
    他抬起頭，就看到同種浮現出一道巨大的陣法，陣法有五個支點，分列東、西、南、北、中，每個支點處都懸浮著一枚金色的佛門舍利！
    隨著陣法的運轉，那五枚舍利幻化出五尊佛陀的模樣。
    “五方如來陣！”阿達摩心中一凜，認出了這道陣法。
    上古佛門，曾記載過去時空存在的五尊如來，分別是——
    中央大日如來。
    東方不動如來。
    南方寶生如來。
    西方阿彌陀佛。
    北方不空成就佛。
    二代如來曾以五方如來經布下了一套五方如來陣，以研究五方如來經的大菩薩為陣基，可以顯化出一方如來經義法相。
    此陣法最逆天的地方，便在於顯化出的如來法相，修為將比布陣的大菩薩更高一級。
    當年人妖大戰，佛門佛陀皆被引走，有帝妖級別妖族大帝突襲須彌山。當時守山的五名三菩提大菩薩布下五方如來陣，顯化出不空成就如來法相，將那妖族大帝斃命於須彌山下。
    隻是五方如來經乃是古佛巔頂正法，在偽佛篡奪佛門大道之後，經義自散，無論偽佛與真佛，都不可再修行。
    怎麽今日還能看見？
    但是隨即，阿達摩就反應了過來。
    也不知偽佛花了多少心思，找到了修行五方如來經的大菩薩舍利，用邪法祭煉，提取舍利中的佛意，以舍利布陣！
    此時空間陣法運轉，一道恢弘身影緩緩凝聚！
    南方寶生如來！
    阿達摩認出了那將要凝聚出的身影，正是南方寶生如來法相。
    五方如來陣，每次布陣凝聚的如來法相都是隨機的，其中大日如來攻擊最強，不動如來防禦第一，不空成就佛神通最廣，而南方寶生如來則是恢複力最強。
    至今為止，尚無凝聚阿彌陀佛的情況。
    不過好消息是，這些布陣的舍利，都是二菩提層次，凝聚的南方寶生如來法相，也就是三菩提境。
    壞消息是，他初登乾坤，麵對三菩提境，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莫看剛才阿達摩打散楊璉真迦的分魂，震碎納天缽，那不過是多種因素結合之下搞出的戰果。真要是楊璉真迦本尊站在他麵前，那對他來說都是一場死劫。
    “他們……本打算以此來對付老師！”阿達摩瞬間想到事情的來龍去脈。
    用自己為誘餌，以五方如來陣逼老師召喚哪吒，試探老師的底牌。
    一箭雙凋！
    隻是他們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成功了。
    想到這，阿達摩輕輕歎了一口氣，從懷中拿出依然昏迷不醒的白雪絨，寵溺道：“怎麽辦？我連送你出去都做不到……”
    “那便……來世再見！”
    阿達摩重新將白雪絨放入懷中，此時南方寶生如來法相已經凝聚成形。
    那寶生如來法相麵目無悲無喜，一隻手朝著阿達摩按下。
    阿達摩心念一動，身後浮現同樣一尊金身佛陀虛影，雙手向上，迎向南方寶生如來的巨掌。
    隻是還未接觸到，那金身佛陀虛影的手臂就開始潰散。
    望著那遮天蔽日的巨掌，阿達摩突然想起那一日王宮上空的手掌。
    “一切都沒有改變嗎？”阿達摩輕輕一歎，雙手合十，“不，明雖滅盡，燈爐猶存。”
    阿達摩再次高舉雙手，以肉身朝著那寶生如來法相的手掌迎去！
    “三代弟子雷震子，鎮一朝氣運，絕四方宵小，聞令而出，急急如律令！”
    一道清喝聲在天空響起，隨即天空中雷鳴聲聲。
    “老師！”阿達摩眼前一亮，抬起頭，就看到一道電光從遠處飛來，直接貫穿了南方寶生如來法相，讓南方寶生如來落下的巨掌微微一滯。
    但是隨即，南方寶生如來法相那被貫穿的地方，迅速開始愈合。
    “雷子，咳咳咳……別停！”虛空中又傳出陳洛略顯虛弱的聲音。
    那電光似乎接到命令，迅速調轉，再度從後麵貫穿南方寶生如來法相。
    緊接著，這電光仿佛飛花落葉一般，眨眼間就貫穿了南方寶生如來法相上百次，即便是恢複力最強的南方寶生如來法相，此時恢複也跟不上傷勢，很快就渾身龜裂，隨後化作金光消散。與此同時，那組成五方如來法陣的舍利子也變得暗澹無光，從空中落下。
    直到此時，阿達摩才看清那電光本體——
    麵如青靛，發似朱砂，眼睛暴湛，獠牙橫生，出於唇外；身長二丈，全身水合色，背肋下生出一對“風雷雙翅”，滋滋作響，手使一條黃金棍。此時雙翼張開，懸停於空中，此時正張開大口，似乎在吸取什麽。
    “老……老師？”阿達摩有些詫異，老師這是血身變又吸收了新血脈？
    “咳咳咳……看哪呢，人在這！”阿達摩身後的虛空中開出一道裂縫，陳洛從中間走了出來，嘴角還帶著一絲血跡。
    阿達摩轉過身，立刻大驚，連忙上前攙扶住陳洛：“老師，您怎麽了？可是偽佛在中途攔您？”
    “他們敢！”陳洛都囔了一句。
    不過氣血兩虛這種事，就不要和這個和尚弟子說了。
    他體會不到！
    “總算趕上了！”陳洛長吐了一口氣，然後看了看阿達摩，滿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摩子，幹的不錯！”
    阿達摩麵色鄭重，後退兩步，然後推金山倒玉柱一般跪倒在陳洛麵前，重重叩首。
    “多謝老師教導之恩。”
    “你能成材，老師很欣慰。”陳洛微笑點頭道，“老師隻是領你進門，今日成就，更多在於你自己。”
    “人族，包括此方世界，麵對的危機並不少，日後你還需繼續努力，護佑人族！”
    “回頭自己去找小紀，領一份源材！”
    “咳咳咳……”
    阿達摩點點頭：“弟子謹記！”
    “好了，起來吧……”
    但此時阿達摩依然跪著，望向陳洛：“弟子……還有一事請老師相助。”
    “嗯？何事？”
    阿達摩伸手入懷，將白雪絨拿了出來。
    ……
    “嗯……顯化半截觀音法相，吸走了偽佛魔意……”陳洛望著麵前昏迷的白雪絨，聽著阿達摩述說來龍去脈，用神魂仔細檢查著白雪絨的狀況。
    “當初書中金鼻白毛老鼠精的天道血脈凝聚我是知道的，不過沒有太過關注，沒想到竟然是跟在你的身邊。”陳洛輕聲說道，“倒是與佛門有緣。”
    “你說的不錯，那場化凡之戰，無論你勝，還是你敗，最終都會魔意入心，讓偽佛得逞。也幸好是被她吸走。”
    “不過如此一來，她卻是替你承擔了魔意。還好你沒有遲疑，用自己的乾坤境舍利鎮壓下了那股魔意，否則即便是我也沒有辦法。”
    “老師！”聽到陳洛的話，阿達摩眼中頓時放出希望的光芒。
    “莫要高興太早。”陳洛輕輕搖頭，手腕一翻，頓時手中浮現一方寶塔，正是《白蛇傳》書靈——玲瓏白蛇塔。
    話說陳洛自此登臨乾坤之後，這玲瓏白蛇塔防禦之力就有些跟不上境界，因此也許久未曾使用。
    不過在書中，白素貞曾經在雷峰塔下靜心念佛二十年，最終成就正果。因此這玲瓏白蛇塔也有清淨佛意之效。
    陳洛拋起寶塔，將白雪絨收入其中，隨後心念一動，那玲瓏白蛇塔落在阿達摩麵前。
    “你登臨乾坤境，作為獎勵，老師將此塔賜你！”
    “此塔佛韻盎然，你好好祭煉，日日誦經，自有驅散小白鼠體內魔意的那一天。”
    “多謝老師！”此時阿達摩那緊繃的神經終於鬆開，又是一叩首，雙手接過寶塔。
    “不過……有些事我要與你說明白。”陳洛想了想，還是繼續開口道，“魔意消散，或許會將她的記憶也一並消除。”
    “她再蘇醒時，往事不可再提。否則魔意就會死灰複燃。”
    阿達摩聞言，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
    “還有，這小白鼠原本覺醒的是金鼻白毛老鼠精的妖族血脈，也就是錦毛鼠血脈。這血脈底蘊不深，大約是荒骨境。”
    “但是這一次機緣巧合，激發出了一道特殊的血脈——半截觀音！”
    “這道血脈，可以看做是禪宗大道的附屬血脈之路，天生法相，佛性越高，血脈越強，前途無量。”
    “隻是，一顆佛心通明透徹，不可妄動貪嗔癡恨。否則退佛為妖，怕是連錦毛鼠血脈也得不到了。”
    陳洛雖然不確定阿達摩和小白鼠之間到底存在什麽複雜的糾葛，但是直覺告訴他，這些事情要和阿達摩說清楚。
    “弟子記住了。”阿達摩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吐了出來。
    隨後，阿達摩再次開口說道：“一直沒有機會稟告老師。我已收下白雪絨為徒。”
    “嗯，你的弟子，你自行決定。”陳洛點了點頭，阿達摩這個意思他自然明白，阿達摩是要將白雪絨作為自己的一脈正宗，加入到竹林譜係之中。
    “好了，你好好鞏固你的修為。”陳洛站起身，“佛門權柄已經開始移交，但是距離替代還需要一些功夫。我會調動紅塵大道以及儒門、道門來配合你，你先牢牢牽製住佛門大道，別讓它那麽容易就自爆了。”
    “老師，你要……”阿達摩先是一驚，隨即麵露喜色。
    “去白蓮寺賞花！”陳洛輕輕一笑，“咳咳咳……”
    “雷子！”
    此時天空中的雷震子身形閃動，出現在陳洛麵前，陳洛身形一動，騎在了雷震子身上。
    “走！”
    雷震子雙翅一扇，直接遁入虛空，消失不見。
    ……
    幽冥，中央婆娑淨土。
    大雄寶殿之上，地藏如來打了個哈欠，翻了個身。
    “唉……”
    “雖然什麽都沒有做，但總感覺辛苦本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