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沒有人比我更合適研究吐蕃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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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z曆史文化大辭典》中唐卡意為“流行於雪區的一種宗教卷軸畫,通常繪於布帛與卷軸之上,是xz地方繪畫的主要形式之一。”
而2006年,藏族唐卡被列入第一批國家非遺名目。
要細分的話,藏族唐卡,還要分為勉唐畫派、欽澤畫派、噶瑪嘎孜畫派,三個畫派,每一個畫派都有自己的演變曆史。
這些都是前世寫論文關於唐卡,最常用引用的詞條內容。
然而,那是在前世,在1978年,不管是《xz曆史文化大辭典》還是第一批國家非遺名目,都不存在。
想要研究唐卡的曆史,就要翻文獻跟史料。
文獻跟史料,自然都是關於吐蕃地區。
蘇亦提及吐蕃最後一位讚普朗達瑪滅佛,這一時期的唐卡同其他佛教藝術一樣,幾乎蕩然無存,唐卡藝術為何種形式和風格就成了一個曆史謎團。
這話題,成功的引起了眾人的好奇。
尤其是許婉韻,“你小子寫個論文跟說書一樣,動不動就吊著我們胃口,故意的是吧?”
蘇亦一本正經,“絕對沒有!”
他就是跟本科班的家夥待的時間長了,有事沒事就講故事。
而且,還是學術史。
這玩意,確實無聊。
為了讓這幫家夥能夠聽得進去,還要刻意模仿人家說書人留扣子。
目的,就是為了把枯燥的曆史知識講得生動一些。
時間長了,也就養成吊人胃口這個毛病。
作為北大曆史係的小師兄,對於本科班的學生,留扣子,自然沒事,對上許婉韻就不合適了。
這姐們急起來,就要動手。
蘇亦連忙解釋,“婉韻姐,我也沒瞎說,吐蕃王朝的曆史上,確實存在朗達瑪滅佛事件,這點馬師兄比我熟悉。”
馬世昌笑,“你抬舉我了,了解談不上,就知道一些皮毛,要論對吐蕃曆史的研究,你姚師兄才是行家,他可是蘭大曆史係畢業的。”
姚華山可不認,“別鬧,我就是半吊子。”
許婉韻說,“你倆就不要互相謙讓了,馬師兄在敦煌研究所工作,老姚你在陝西考古所,你們要是半吊子,我連入門都不算,蘇亦這小子提及的朗達瑪滅佛事件,我連皮毛都不知道,以前隻聽說過三武一周滅佛,朗達瑪滅佛,卻是第一次聽說過。”
許婉韻作為北大曆史係的本科生,是不是第一次,蘇亦不確定。
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接下來,他有需要長篇大論了。
果不其然,許婉韻望著他,又笑道,“都說說吧,朗達瑪滅佛是咋回事?吐蕃曆史,你又作了哪些研究,這段時間都看了哪些書,都跟我們分享一下,不然下周開組會,宿先生又拿你小子來當榜樣,開訓我們了。”
蘇亦笑,“婉韻姐,沒有這麽誇張,朗達瑪滅佛事件,我也沒啥研究,完全就是搜集唐卡史料的時候,稍微作一些了解,不深入。重點還是唐卡藝術方麵。”
許婉韻點了點頭,“吐蕃時期的唐卡藝術失傳跟朗達瑪滅佛有什麽必然關係,你跟我好好講講,不然我未來研究涉及到藏傳佛教,肯定會一頭霧水,你現在大致說一下研究思路,我權當作提前預習了。”
許婉韻的話都說到這個份上,蘇亦也沒有辦法偷懶,隻能就唐卡藝術的發展曆史作更加深入的講解。
“按照我的總結,大致可以把唐卡藝術的發展分為五個階段。”
他這一出,許婉韻也來勁了。
同樣也成功勾起馬世昌跟姚華山的興趣,都好奇,他是怎麽劃分唐卡藝術的發展階段的。
“可以啊,你小子果然準備充分。”許婉韻催促,“快說,不過要慢點說,我要做筆記。”
姚華山笑道,“婉韻,你這話有點矛盾啊,你到底讓蘇亦說快還是說慢啊。”
馬世昌說,“不矛盾,婉韻是讓蘇亦趕緊說,不要吊大家的胃口,不要語速要慢,這樣方便做筆記。”
說完他望向許婉韻,“我這個解釋沒錯吧?”
許婉韻笑,“知我者,馬師兄。”
這話,倒弄得馬世昌連連擺手,顯然,老馬同學被誇得不好意思了。
看的蘇亦直樂。
終究是組會現場,大家又在討論嚴肅的學術課題。
短暫的插科打諢過後,蘇亦說道,“咱們還是回歸唐卡藝術曆史這個話題吧,我先跟大家分享唐卡藝術曆史的第一個階段。”
許婉韻問,“是不是吐蕃王朝時期?”
蘇亦點頭,“是的,唐卡藝術可以從吐蕃王朝時期說起,這一時期屬於傳入及發展時期,這是藏族唐卡藝術的發展的初始階段。第一代讚普鬆讚幹布開始弘揚佛教,結果最後一任讚普朗達瑪滅佛,唐卡藝術受到滅頂之災,今天幾乎蕩然無存。
這個時代的唐卡藝術具體啥風格,史無可考,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被稱為曆史謎團。
“那麽朗達瑪為什麽要滅佛?作為吐蕃王朝的統治者,他不知道佛教的重要性嗎?或者說他天生就厭惡佛教嗎?”許婉韻繼續問道。
顯然,對於朗達瑪滅佛事件,她也有自己的思考。
蘇亦說出自己的理解,“並非如此,作為一名統治者,尤其是國教般存在的吐蕃王朝,自小受到佛教的熏陶,他自然不會厭惡佛教,甚至還有文獻記載著他有一個哥哥出家為僧。”
“啥情況?”許婉韻詫異,“他哥哥是僧侶,他還滅佛?難不成是兄弟鬩牆?又是王權更迭的醃臢之事?”
蘇亦豎起大拇指,“婉韻姐,總結得很到位。”
許婉韻不上道,“你小子,肯定是在笑話我。”
這個時候,姚華山突然問道,“朗達瑪還有一個出家為僧的哥哥?哪個文獻記載的?”
這一問,就知道姚華山同學,對吐蕃史是有一點研究的。
蘇亦也不能瞎糊弄了,半真半假說道,“是一本16世紀藏族僧侶巴代·祖拉陳瓦創作史料,是藏文史料,應該叫做《賢者喜宴》。”
“應該叫做《賢者喜宴》是什麽意思?”許婉韻不解。
蘇亦說,“因為這書還沒有譯本,存世的隻有藏文版。”
瞬間,許婉韻瞪圓眼睛,“你小子可以啊,都可以閱讀藏文史料了?”
蘇亦連忙搖頭,“哪有,沒有的事,我對藏文完全一竅不通,我就是前段時間看翻看敦煌文書,加上倉央嘉措的詩歌,看了一些於道泉先生的著作。再加上前段時間去東語係蹭金克木先生的課。因為要學梵文,所以多少做一些了解,但都是零碎的,不成體係。”
一說到這裏,蘇亦就有些頭疼,“咱們北大根本就沒有藏文專業,想學都沒有這個條件。”
當然,這話也隻是說說而已。
他學的又不是民藏史,更沒有專攻藏傳佛教史,還不需要專門去學藏語的地步。
許婉韻笑,“其實你想學也是可以的,據我所知,金先生跟季先生都會藏語,也會梵語,還會德語,以你小子的語言天賦,完全可以跟他們學習。”
蘇亦哭笑不得,“婉韻姐,別鬧。”
他有個屁的語言天賦。
之所以比大家好,沾的是時代的光,而不是語言天賦。
因為有英語基礎,所以學法語的時候,多少有些優勢。
都是屬於印歐語,現代英語的單詞來源,又主要是拉丁語、日耳曼語、希臘語三大類。
那麽法語呢?
其實也差不多。
因此,學習英語法語德語三門外語,從詞根詞源去記憶,就會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
再加上有一個法語科班出身又讀法國史的室友,蘇亦學法語,具有得天獨厚的優勢。
至於德語,他也隻是在背單詞階段。
發音啥的,就先顧不上了。
沒有辦法,想要看藏文梵文史料,就必須要學會德文,因為很多史料都是德國學者撰寫的。
蘇亦想要像季羨林先生那樣做到熟練掌握多門外語,估計很困難,短時間內也不需要,未來的事情未來再說。
他現在學的就是一點皮毛,就被許婉韻說成語言天賦,蘇亦哪裏敢應。
對於語言學,他完全就是一竅不通。
然後大家的話題聊著聊著,就聊到北大東語係,聊到於道泉先生,聊到中央民院。
跑題太嚴重了。
好在最後又拐回來了,大家都好奇,民院哪邊有沒有專門從事吐蕃史研究的學者。
肯定是有的。
但是誰,蘇亦也不熟悉。
他不熟悉,有人熟悉啊。
比如姚華山,就說,“中央民院這邊我不是很熟悉,但是我們西北民院,我就認識黃奮生教授,當初我們蘭大恢複曆史係,還聘請黃教授給我們授課,他對吐蕃史應該是有研究的。”
聽到這位先生的名字,蘇亦的腦海突然就浮現出一本書《藏族史略》,瞬間,可以對號入座了。
隻是沒有想到對方竟然還教過姚華山。
所以之前馬世昌說姚華山對吐蕃實史有研究,並不是說說而已。
說到學者,話題又拐回到著作。
實際上,著作這個方麵,沒啥好說的,八十年代事前,國內的學者都沒幾本著作,不是學者們水平有限,而是時代限製。
大量的著作出版,還是要等八十年代以後,可以說這個年代的著作出版,呈現出來一個井噴狀態。
比如上麵提及的《賢者喜宴》也是八十年代以後國內才有出版,而黃奮生先生的《藏族史略》也是同年出版的。
十年間壓抑的學術熱情,開始迸發出來。
因此,現在能夠引用的文獻,其實很有限。
蘇亦也滿是苦惱,“我能找的文獻也不多,藏文版史料根本就沒有辦法引用,因為看不懂,而漢文版的,也隻有《新唐書·吐蕃傳》以及《資治通鑒》兩本。”
聽到他在倒苦水,眾人都笑了。
許婉韻又說道,“那繼續說回朗達瑪滅佛的事件吧,我也好奇,你都有什麽樣的研究。”
蘇亦說,“婉韻姐,咱們是不是跑題了,我研究的明明是唐卡藝術曆史,吐蕃史以及朗達瑪滅佛都是順帶的。”
許婉韻笑,“沒事,學術討論嘛,就當讀書分享會了。”
這麽說也行,蘇亦也不局限於什麽主題。
“那我就先從朗達瑪這個名字說起吧,在《新唐書》裏麵,朗達瑪被成為‘達磨’。”
“有這個說法?”眾人好奇。
蘇亦點頭,“原文應該是‘讚普立幾三十年。死。以弟達磨嗣。’陳寅恪先生還批注說,這裏麵說的讚普指可黎可足,即彝泰讚普,也就是大家所說的赤祖德讚,還有史料把他成為熱巴堅,也翻譯成熱巴巾,都是音譯,反正各種各樣的稱號,很亂。”
許婉韻忍不住了,“你說了那麽多,還沒告訴我,為什麽達瑪前麵還多一個朗呢。”
蘇亦笑,“婉韻姐,別急嘛!”
實際上,他就是故意等許婉韻這麽問的,不然幹巴巴的講述,多沒意思。
“達瑪之所以稱為朗達瑪,也是有原因的,‘達瑪’一詞源於梵文音譯,原意為‘法’或‘佛經’,而‘朗’意思就是牛,直接翻譯過來的話,就是很牛的佛法!”
噗嗤!
許婉韻繃不住了,“哪有人這樣翻譯的。”
蘇亦點頭,“是的,敦煌藏經洞早期的藏文文獻《讚普祈願文》就稱其為‘烏依冬丹’,翻譯過來就是‘小而堅穩’的意思。”
這玩意要是前世,就有人說開車了。
然而,從語言學的角度去理解的話,就是排行老麽,卻能穩坐讚普之位的意思。
“那麽他跟牛有什麽關係呢?”
許婉韻是一個很好的捧哏,繼續把蘇亦拉回主題。
蘇亦解釋,“其實,朗達瑪就是貶稱,意思就是一個由牛轉世的魔王。所以也被人後人戲稱為牛魔王,反正牛魔王轉世的傳說,在藏地很流傳。甚至還有學者考證《西遊記》的牛魔王是不是以朗達瑪為原型的。”
噗嗤!
許婉韻忍俊不禁,“哪個學者,那麽無聊啊。”
蘇亦笑,“哪有無聊啊,陳寅恪先生都寫過《玄奘弟子故事之演變》呢。”
“哈哈哈哈!”
姚華山跟馬世昌都忍不住笑起來了。
有時候吧,學者其實就是這麽無聊。
扯了一些題外話。
大家回歸正題。
“跑題了,還是聊朗達瑪滅佛的事情吧。蘇亦你繼續發表自己的看法。”
馬世昌臨時客串主持人,繼續控場。
朗達瑪滅佛,後世不少史學家都做出了考證分析。
各種分析,都說得挺有道理的。
甚至,還學者質疑,人家朗達瑪根本就不是滅佛,因為有史料記載,朗達瑪打擊佛教勢力的措施,未見得像後世教法史料描述一般呈現毀滅性的後果,用“抑佛”或“禁佛”來描述比較恰當。
蘇亦不去糾結這段曆史。
如果想要研究這段曆史的話,王森先生的《xz佛教發展史略》、劉立千先生的《印藏佛教史》、黃奮生先生的《藏族史略》、石碩先生的《吐蕃政教關係史》、薛宗正先生的《吐蕃王國的興衰》、東嘎·洛桑赤列《論xz製度》等大作,都將朗達瑪的舉動冠以“滅佛”之名。
有時間,都可以翻看。
那麽現在嘛,資料不多。
卻也不是一點都沒有。
“我前幾天看了民族所王森先生的《關於xz佛教史的十篇資料》,他在書中就對朗達瑪滅佛做了相關的論述。”
“《關於xz佛教史的十篇資料》,這書你去哪裏找到的?咱們圖書館有嗎?”
蘇亦點頭,“是民族所出版的初稿,跟咱們的講義差不多,都是內部資料,僅供參考,不過咱們北大圖書館恰好收錄。”
前世,蘇亦就看過王森先生的《xz佛教發展史略》,這書就是在《關於xz佛教史的十篇資料》初稿的基礎上修訂的,直到1987年正式出版,改名為《xz佛教發展史略》,前世,寫論文的時候,找資料的時候,蘇亦粗略看過這本書。
實際上,王森跟於道泉先生一樣,都是當年北大東語係的教授,然後一同調任民院組建民語係,都是國內有名的藏學家。
不過跟於道泉先生不一樣,王森先生後麵又調任民族所。
如果未來,蘇亦還深入研究藏傳佛教考古,說不定就有機會繼續跟這些老先生打交代了。
就好像他在故宮,能夠認識到劉北汜以及朱家溍兩位先生一樣,隻要有心,以他北大曆史係研究生的名頭,肯定有機會結實這些老先生。
前世,讀博研究民族考古,沒少看民族史相關著作,然而,關於藏傳佛教曆史,卻沒啥研究。
因此,以蘇亦有限的學識,他就不去質疑朗達瑪滅佛事件了。
按照王森先生的說法,對方必定是滅佛。
然而,不管對方是滅佛,禁佛或者是抑佛,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佛教動搖了統治的根本。
稍微有點曆史常識的人都知道,佛富必定國窮。
為何如此,也不需要蘇亦去論述了。
回歸朗達瑪滅佛事件。
蘇亦也是有問題的,他問許婉韻,“婉韻姐,覺得為什麽朗達瑪要滅佛呢?”
許婉韻直接搖頭,“我可說不好,對這個問題沒有研究。”
蘇亦說,“婉韻姐,你可別糊弄我,就算你不了解吐蕃史,那麽南北朝曆史你總該了解吧,梁朝滅亡跟梁武帝興佛之間的關係,我就不信你一點都不做研究。”
姚華山笑,“蘇亦,你這個比喻不恰當吧,你應該用北魏太武帝拓跋煮滅佛與周武帝宇文邕滅佛兩件事情來舉例。”
蘇亦點頭,“姚師兄說的對,我對南北朝曆史不甚了解,所以能想到的就是梁武帝興佛。”
姚華山笑罵,“臭小子就知道謙虛,你現在跟隨周一良先生學習,魏晉南北朝史料你不熟知?你逗我呢。”
蘇亦尷尬,“汗,就一知半解嘛,畢竟才剛剛接觸,主要是沒讀過本科,很多史料常識記得都很細碎。”
這也算是一個說得過去的解釋。
漢地佛教史第一次滅佛事件,就是北魏太武帝拓跋燾滅佛,而周武帝宇文邕滅佛,則是漢地第二次滅佛事件。
為何滅佛,太武帝滅佛的主要原因是佛教與儒、道二教的矛盾衝突。
兩晉以來,佛、道之間的衝突就一直沒有停止。
太武帝熱衷於道教的長生不老之術,又重用大臣崔浩,崔浩排斥佛教,太武帝對佛家自然沒啥好感,再加上佛教自己作死,僧富國窮,誰都知道僧侶集團不用納稅。
滅佛就變得順理成章。
不過北魏太武帝滅佛,對興佛佛教的太子造成極大衝擊,從此一蹶不振,鬱鬱寡歡。
拓跋燾憐惜太子,再加上滅佛之後帶來一係列動蕩,他把這一切原因都歸結於崔浩,就把對方弄死了。
遺憾的是,太子第二年就病逝,隔年拓跋燾也離開人世。
因此,也有人說,滅佛是不祥之兆。
那麽周武帝宇文邕滅佛呢?
根本原因也差不多。
都是儒家跟佛教的衝突。
那麽異同點呢?
也有。
比如北魏太武帝拓跋燾是被動滅佛,被崔浩鼓動,借助借寇謙之的天師道實行滅佛。
這也是為什麽,他後來幹掉崔浩的原因,因為他後悔了。
而,周武帝宇文邕則堅定了多,他滅佛,是因為儒家勢力,讀書人多,崇儒抑佛,更加有利於他的統治。
這樣一來,第二次滅佛,手段更加殘酷。
姚華山用漢地佛教史兩個滅佛事件來舉例,確實比蘇亦提及的梁武帝興佛更加恰當。
然而,蘇亦之所以提及梁武帝興佛,主要表達是過度興佛,對社會造成的危害性。
因為吐蕃王朝的赤祖德讚,就是跟梁武帝一樣的人物,對佛教的推崇,幾乎到喪心病狂的地步。
這也是蘇亦用梁武帝興佛舉例的原因。
但他也不能反駁說姚華山的例子不對。
甚至從姚華山的話,就證明他對漢地佛教史跟藏傳佛教史都有相當的研究。
有了姚華山的加入,現場的氣氛變得更加熱鬧起來了。
馬世昌繼續控場,“小許,你也說一說自己的想法,別總聽蘇亦這小子高談闊論,大家也暢所欲言吧。”
許婉韻也不推辭,“蘇亦這小子也提過了,應該是跟僧富國窮有關吧,農耕時代,僧侶太多,勞動力就大大減少,隨之帶來的影響就是賦稅少,因為教產是不需要上繳賦稅的,很容易就產生社會問題。此外,還有就是王權跟教權的博弈吧,吐蕃跟咱們中原王朝不一樣,宗教對他們巨大極大的影響,甚至演變到後麵的製度,從這個方麵來說,佛教興盛肯定會威脅到王權。嗯,我說的也就這麽多了。其他的,暫時還想不到。”
說著,她望向蘇亦,“你小子還有什麽補充的嗎?”
蘇亦說,“差不多都給婉韻姐你說完了,要補充也得馬師兄跟姚師兄他倆來啊,我對這塊真不熟悉。”
許婉韻笑罵,“滑頭。”
馬世昌也不推辭,說道,“那我簡單補充一下吧,婉韻對吐蕃曆史研究不對,可能不知道吐蕃時期的宗教之間的爭鬥非常嚴重。吐蕃社會的佛苯之爭,綿延長達數百年,有人說,朗達瑪滅佛,是苯教勢力的推波助瀾,是苯教勢力的大勝利。”
“啊?”許婉韻意外,“還有苯教?這個是啥宗教啊?”
馬世昌解釋,“是藏地一個本土宗教,一開始也沒啥具體教義,有點類似於過去西北少數民族地區流行的薩滿教。而,吐蕃王朝的建立跟苯教支持是密不可分的。因此,除了前麵我提及的宗教信仰之爭之外,還涉及到剛剛才婉韻提及的王權與教權的爭鬥。”
“王權與教權之爭,伴隨著整個xz的曆史進程。吐蕃的第一代聶赤讚普,便是由苯教勢力扶持登上王座。而後很長一段時間,苯教的上師深度介入了吐蕃國家的政治事務。”
“那為啥苯教到了後麵不行了?”許婉韻問。
馬世昌解釋,“這一切都歸結於吐番王朝第一任讚普鬆讚幹布引入佛教。”
許婉韻恍然,又有新的疑惑,“蘇亦前麵不是說吐蕃的第一任讚普是聶赤讚普嗎,這裏為啥又說鬆讚幹布是吐蕃王朝的第一任讚普?這不是互相矛盾嗎?”
這個時候,蘇亦突然說道,“並非如此。吐蕃第一人讚普是聶赤讚普,沒有錯。按照藏族的傳統,鬆讚幹布是吐蕃王朝第33任讚普,實際上是吐蕃王朝立國之君。因此,這兩個說法都不矛盾,有點類似於秦朝跟秦國一樣,秦始皇既是大秦王朝的開國皇帝,也是秦國的第31位君主。”
他都說的那麽直白了。
許婉韻不可能不知道這兩者之間的關係。
也因為說得太過詳細,看到姚華山的臉色有些古怪的時候,他剛想停頓下來,馬世昌繼續控場,“繼續啊,別停。”
於是,蘇亦接著說道,“聶赤讚普被苯教勢力扶持上位,卻造成苯教尾大不掉,到了後麵就有了止貢讚普滅苯,結果滅了七年,反而被殺,自然以失敗告終。”
“止貢讚普滅苯失敗,也吐蕃王室明白了一個道理,就是xz不能沒有宗教,想要滅苯,就要必須扶持另外一個宗教。於是,吐蕃王朝的開國之君,鬆讚幹布將佛教引入吐蕃。吐蕃的政教格局,由此變成了王、苯、佛的三角形關係。”
聽到這裏,許婉韻也差不多把整個吐蕃曆史給理順了。
實際上說到這裏,就算是曆史小白,也應該明白了佛教為什麽會傳入xz,而唐卡藝術,也找到了曆史的源頭。
鬆讚幹布作為開國之君,他的強悍,自然不用言說。
後人評定鬆讚幹布在文化方麵的建樹,最為人稱頌的是創製文字,派吐蕃子弟求學長安和崇奉佛教等項。
創造文字這一項,也並非蘇亦杜撰的。
《敦煌吐蕃曆史文書》,裏麵就記載:吐蕃古昔並無文字,乃於此王鬆讚幹布)之時出現也。
《敦煌吐蕃曆史文書》可以說是學界研究吐蕃曆史的寶典。而蘇亦曾經看過《敦煌本吐蕃曆史文書》,現在重新回來研究這段曆史,事半功倍。
現在要研究吐蕃王朝的唐卡風格,涉及到吐蕃曆史,蘇亦再次翻看這本書的時候,感慨頗多,前麵的一切積累,到了用的時候,既然有了一種慶幸之感。
慶幸自己,前世不曾偷懶。
當然,《敦煌吐蕃曆史文書》跟《敦煌本吐蕃曆史文書》,還是有著本質上的區別。
敦煌石室所藏大批藏文文書寫卷,學界稱——《敦煌吐蕃曆史文書》。
與吐蕃金石錄、吐蕃簡牘,並稱吐蕃曆史的三大法寶。
《敦煌吐蕃曆史文書》,也稱“敦煌吐蕃藏文曆史寫卷”、“敦煌吐蕃藏文文獻”。
這玩意,蘇亦在課堂上,已經多次跟王訊他們這些本科生做分享。
因此,對這些文獻的情況並不陌生。
現存共700卷左右,絕大多數被伯希和、英國人斯坦兩人從敦煌藏經洞帶到海外,被分別收藏在巴黎國家圖書館和倫敦印度事務部圖書館大英博物館圖書館)。
一部完整的曆史寫卷,直接分裂成為巴黎部分和倫敦部分兩卷。
而《敦煌本吐蕃曆史文書》則是一本書,一本由於道泉先生帶回國的書,譯本則是由王堯與陳踐完成。
1980年出版,此後,王堯編著的《吐蕃金石錄》1982年版)和《吐蕃簡牘綜錄》1986年版,與陳踐合作),
1992年《敦煌本吐蕃曆史文書》重新出版了增訂本,與《吐蕃金石錄》和《吐蕃簡牘綜錄》二書一起,成為三本一套的吐蕃文獻叢書。與此同時,王堯發表了《吐蕃文獻學導論》一文,對古藏文的特點、文獻情況等做了比較全麵的介紹。
如果不是專業研究吐蕃曆史,王堯先生的專著,讀起來有點吃力。
這些蘇亦前世耳熟能詳的書籍,現在,一本都沒有出版,藏文版的《敦煌本吐蕃曆史文書》,蘇亦根本就看不懂。
他根本就沒有辦法拿這玩意來當文獻引用。
但王堯先生譯注的《敦煌本吐蕃曆史文書·曆代讚普傳記》,他恰好翻看過,因此,對相關曆史曆史並不陌生。
鬆讚幹布跟文成公主的故事,就不用說了。
崇奉佛教,也找到了源頭。
看著他突然沉默下來,馬世昌笑道,“你小子一臉意猶未盡,要不要繼續說一說?”
蘇亦搖頭,“不能總是我說啊,肚子裏麵的墨水都被掏空了,要不,姚師兄也說說?”
姚華山笑道,“你小子害怕自己說多了吃虧了是吧?行,那我就說一說。”
“朗達瑪滅佛,你們仨,前麵的說法大部分都涉及到宗教之爭以及政教之爭,此外,還有一個最大的原因就是王朝末期國家經濟瀕於崩盤,xz地區的自然環境、生產力水平和人口基數,不足以支撐一個體量如此巨大的王朝。”
“熱巴堅時期,寺院建設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再加上法會、禮佛、譯經的支出,以及大量青壯年脫離生產入寺出家,對此情況,稍微有點作為的統治者都要抑佛禁佛乃至於滅佛。有了熱巴堅時期的狂歡,朗達瑪滅佛就變得順理成章了。還有史料記載,當時,朗達瑪當政後吐蕃農業區發生了前所未有的大瘟疫,霜凍冰雹幹早洪水接踵而來,當人們看到佛教無力阻止這些自然災害的發生時,於是許多討厭佛教的大臣們乘機把這些災害歸罪於佛教。於是,這裏麵是有曆史的必然性,也有偶然性。”
遇上天災,隻能說佛教倒黴了。
說著,他望向蘇亦,“你小子,還有話要說吧?”
蘇亦點了點頭,“我前幾天查過赤祖德讚的資料,除了他在興佛方麵有些喪心病狂,荒唐到授權僧人製定教規與國法這些事情外,他在位的時候,跟大唐的關係還是不錯的,主動與唐修好,促使了長慶會盟的成功,嗯,也就是被後世戲稱的為“甥舅和盟”,當時還修建了《唐蕃會盟碑》。”
他鋪墊的事件有點長了,許婉韻有些好奇,“你小子拐了一圈,到底要講啥?”
蘇亦笑,“婉韻姐,不要著急嘛。”
“別兜圈子,直接說。”
於是,蘇亦說,“我主要就是想說,長慶會盟以後,對於兩國來說都是好事情,然而,在大唐這邊卻有一個利益集團受到更加的衝擊。”
他這一話,一下子就把許婉韻仨人的好奇心給勾起來。
“哪個利益集團?”許婉韻催促,“趕緊說,別吊胃口。”
蘇亦真沒想留扣子,主要是許婉韻太著急。
他接著說,“就是吐蕃的邊將集團啊,大唐跟吐蕃兩國修好,就沒有戰爭了,兩國停戰,吐蕃邊軍自然失去入侵大唐邊境大肆掠財的機會,更失去了依靠軍功升遷的機會。”
許婉韻疑惑,“就算如此,跟滅佛也沒有啥關係啊?”
蘇亦說,“表明上看沒有,實際上是有的,因為赤祖德讚興佛,在佛教勢力的推動之下與大唐修好,問題是他們不願意與大唐修好啊。這樣一來,自然就會聯合苯教,因此,朗達瑪滅佛,應該是有他們推波助瀾的。”
許婉韻感慨,“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啊。”
感慨完,她望著蘇亦嘖嘖稱奇,“你小子思考問題的角度倒是獨一無二啊。”
說完,她望向姚華山跟馬世昌,“兩位師兄覺得蘇亦這個說法,靠譜嗎?”
姚華山說,“挺有道理的,我以前確實沒有看到有學者從這個角度去分析朗達瑪滅佛的原因。”
馬世昌點頭,“我也是。”
他望向蘇亦,“你怎麽有這個觀點?”
蘇亦說,“我是從《新唐書·吐蕃傳》原文受到啟發的。裏麵有一段原文‘元鼎還,虜元帥尚塔藏館客大夏川,集東方節度諸將百餘,置盟策台上,遍曉之,且戒各保境,毋相暴犯。’”
“通俗一點!”許婉韻笑著說道。
她是不好意思說自己沒太明白。
蘇亦解釋,“這段話是記錄長慶會盟以後,唐朝使臣劉元鼎出使吐蕃,在回去途中遇到吐蕃吐蕃元帥尚塔藏,尚塔藏召集手底下大將,告誡他們要保證邊境和平,不要繼續騷擾唐邊境的故事。”
為什麽要告誡手底下的將領,且戒各保境,毋相暴犯。
就是因為兩國和平,他們的利益受到侵害。
他這話一說完,許婉韻他們就笑了。
“你小子還真會解讀史料,明明沒啥事,都被你說成花了。”
但大家也都沒有否認,他提及的吐蕃邊將集團確實是朗達瑪滅佛一個可能即有可能存在的推力之一。
然而,想要證明這個觀點。
僅僅是靠《新唐書》記載的一段話,確實有些單薄。
但不妨礙,這是一個見解獨到的新觀點。
這是以往學者根據史料去分析朗達瑪滅佛之事,極少提及的一個內因。
這些都是蘇亦一家之言。
實際上,研究民族史的話,朗達瑪滅佛,就可以做一個大課題來研究了。
嗯,就今天他們討論這些東西,稍微整理一下就可以水一篇質量不錯的文章。
許婉韻鼓動道,“你小子,還是先別寫倉央嘉措跟唐卡藝術了,直接寫朗達瑪滅佛相關論文吧,我覺得這個比你寫的唐卡藝術有意思多了。”
蘇亦笑,“吐蕃史我就是半桶水,不會藏文,很多原始史料看不懂,寫不好這玩意,還是老老實實寫唐卡吧,畢竟這東西還是屬於文物範疇,跟咱們考古人不至於跑題太遠。”
許婉韻哈哈大笑,“怕啥,不要忘了咱們可都是北大曆史係的,誰敢說你不務正業啊。”
可問題是,它就是不務正業啊。
馬世昌跟姚華山也都看出來他的顧慮,都紛紛笑起來了。
到了最後,姚華山突然說道,“其實你的擔心是多餘的,你婉韻姐說的對,咱們都是北大曆史係的,而且你比我們寫這個論文都合適?”
“為啥?”蘇亦疑惑。
姚華山說,“因為你是助教啊。”
“啥?跟這玩意有啥關係?”蘇亦有些懵圈。
許婉韻忍不住了,“你小子是真傻還是假傻,你是王永興先生的助教,王先生研究的是啥?”
“敦煌學啊?”蘇亦脫口而出。
這個時候,他也都反應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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