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7章 笛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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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在內室等了片刻,忽聽堂外傳來一陣嘈雜之聲。卓南鬥陪著謝遜和司馬長歌回來,內室和外堂隻有一牆之隔,對他們的談話聽得很清楚。

    龍族是四靈中後起的族類,官製和六國有所不同。龍族有嚴格的編戶齊民的製度,號作十二生肖。國人一降生,便被編入生肖,世代相承,不得更改。鼠為內衛,牛為農戶,虎為軍旅,兔為樂戶,龍為宗室,蛇為外戚。十二生肖的首領叫作司命。龍族能夠橫掃天下,戰無不勝,便依賴於這種編戶製度。

    十二生肖的司命皆是龍皇親信,位極人臣,謝遜為京兆尹,同時也是十二司命之一。掌管天下馬戶,人稱馬王爺。

    謝遜身量不高,須髯滿頰,身軀略顯發福,單看外貌也沒有多少出奇之處,但他可是十二司命之一,又為京兆尹,權柄之大絕對不容低估。

    謝遜聲若洪鍾,笑聲爽朗,大步走在前頭,撫著須髯笑道:“卓老弟不愧是神京巨富,你這裏比起皇家園林也並不遜色,本官都有些流連忘返了。”

    謝大人說哪裏話。”卓南鬥忙道:“卓某隻是一介商人,附庸風雅,如何敢跟皇家相比。”

    謝遜看著身邊的年輕人笑道:“司馬老弟足曆五都,曾是戾王爺座上之客,見多識廣,你來說個公道話。”

    司馬長歌約摸三十來歲,錦衣華飾,氣宇軒昂,確實是人中龍鳳,隻是腿腳有些不甚靈便。戾王爺是祖龍同胞兄弟,甚得太後喜愛,能征慣戰,乃是龍族一員悍將。天下大定之後,戾王爺也被冊封為藩王,富可敵國,收羅了許多名士,詩酒唱和,司馬長歌來神京之前,便在戾王身邊做文學侍從。

    後世喜歡將人族始皇和龍族祖龍相比,龍族兼領山海,混一四靈,攻滅神庭,幾乎取而代之,人族聲光最盛之時,唐堯、虞舜力敵龍、妖、神三族大軍,大羿射殺九大金烏子,誅滅六大妖神,大舜放逐四凶,瑤姬誅殺十二孽龍,大禹治水,擒捉水族巨怪巫支祁,一班文臣武將齊心協力,蕩平寰宇,孔子刪定《尚書》,斷自唐虞。屈原《九歌》頌讚的東皇、東君、雲中君、大司命、少司命、湘君、湘夫人皆為堯帝所封。

    可惜人族底蘊不足,單憑幾個忠臣良將也難以把控三界局勢,長治久安。西王母賜藥於前,逢蒙弑師於後,大羿一死,人族遂無力掌控天界,嫦娥遷於月宮,逢蒙扶植小金烏繼位。之後堯老禪舜,舜老禪禹,禹傳子,家天下,夏啟向天庭稱臣,自號天子,人族的全盛時期便一去不返了。

    秦始皇橫掃**,兼並六國,奄有中夏全土,功業確有突過前人的地方,但也不過是繼長增高而已。要說德過三皇,功超五帝,未免有些自吹自擂。

    始皇功業雖無法和祖龍相比,對中夏政局卻有深遠的影響。後世議論秦朝短命的原由,有說始皇、李斯未能封建是一大失誤。漢朝懲秦朝之失,便分封諸侯,先有異姓諸侯,後有同姓王侯。封建藩衛皇室確有一定的作用,但也易於尾大不掉,釀成禍亂。後世封建無法和先秦相比,大抵隻有軍事上的作用,漢之七國,晉之八王,明之靖難,清之三藩,唐朝的藩鎮也約略相近,皆是為禍的時候居多,為功的時候極少。

    秦朝之前,封建是不得不然。商代夏,周代商,中夏文化尚未深根固蒂,九州也是蠻夷戎狄雜居其間,封建也是民族文化拓展之一證。秦漢之後,書同文、行同倫,所謂‘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雖有群雄割劇、南北對抗,天下一統總是人心所向,這便是人文化成之功。

    秦朝固然沒有實行分封之製,縱然分封諸侯也無救於危亡,漢、晉、唐、明的藩鎮、諸侯徒然釀亂而已。

    龍為鱗蟲之長,原是四靈中最古的種類,玄武稱尊水域之後,鱗蟲分為兩支,一是水中魚類,另一支是鼉龍、蛇、麒麟之類,漸漸向陸地遷徙,麒麟已經完全脫離水域,一度被毛族奉為雄長,但麒麟實有鱗甲,這也是鱗魚的遺傳。

    龍族始終生活在水域中,雖然有一些修行高手能騰雲駕霧,並未根本脫離水居的習性。

    龍族的智能在四靈中最低,後世人族帝王自號真龍天子,其實龍族雖然功業極盛,卻未脫野蠻之習,文化不高。中夏素稱黃炎世胄,龍之子孫,這個龍指的是人文始祖伏羲,伏羲是雷神夔龍和華胥女之子,和四靈龍族並無血緣關係。

    龍族在修行者眼中卻不甚尊貴,甚至有些鄙夷。孫悟空、哪吒、八仙皆和四海龍王頗有恩怨糾葛。古賢推崇的則是麒麟、鳳凰,甚至白澤、獬豸、騶虞這些神獸。

    皆因這些神獸不但有極高的智能,也有高尚的品質,連人類也有所不及。至於龍族隻是慣會興風作浪而已。

    …………

    謝遜對卓南鬥的莊園讚不絕口,司馬長歌卻甚是謙遜,戾王深得太後寵愛,窮奢極欲,富可敵國,自然不是卓南鬥可比。

    卓先生方才說一張好琴,不知卻在何處?”

    司馬長歌琴技精湛,聽聞卓南琴蓄有名琴一張,自然想見識一番。

    兩位請跟我來。”

    卓星漢站在門外迎候,兩人交換了一個眼色,卓星漢微不可察的點點頭,卓南鬥心知卓星漢已將卓琴心和蕭菖蘭請來,便引著謝、馬兩人進屋。

    卓南鬥世代豪富,堪比王侯,屋中的銅器件件精巧絕倫,讓人歎為觀止。

    兩位請。”

    卓南鬥拱手請兩人入座,招呼卓星漢道:“你去拿琴來。”

    是。”

    卓星漢恭身退下,轉入後堂,不片刻抱出一隻桐木琴匣。

    卓南鬥示意他把琴放到司馬長歌麵前,司馬長歌連忙放下茶杯,雙手去接。

    打開琴匣,隻覺得一股寒氣撲麵,讓人忍不住打個寒噤。

    這張琴通體雪白如玉,乃是白木所製,琴弦是冰蠶之絲,非常罕見。卓琴心雖然琴技高超,但她不通術法,無法抵禦冰弦上的寒氣,不敢勉強撫奏。

    司馬長歌伸手在琴弦上撥過,叮叮如冷泉之聲,讓人塵念盡消。不由脫口叫道:“真是好琴。”

    卓南鬥哈哈笑道:“不瞞公子,小女略通琴藝,卓某雖不能彈奏,卻也喜歡附庸風雅,這張琴是一把靈琴,常人無法彈奏,我也是機緣巧合買了下來,不知公子能引奏一曲否?”

    承蒙卓先生抬愛,小可願勉力一試。”

    司馬長歌欠了欠身,眼光低垂,渾然忘我,撥弄著琴弦,洋洋灑灑彈奏起來。

    初時隻聽得清清切切,十分悅耳動聽,卓南鬥和謝遜都麵露微笑,擊節讚賞。

    卓琴心和蕭菖蘭聽到司馬長歌開始彈奏,也都放下茶盞,側耳靜聽。

    明欽雖然對音聲之道不甚在行,世間道術本就是殊途同歸,他從琴聲中卻能聽出司馬長歌功力的強弱,明顯是一位道行高手。

    這冰弦琴和孟薑的流火似乎質性剛好相反,流火也是天下名琴,否則禦二姐不會用來假冒扶桑琴,想來個偷梁換柱。

    孟薑將琴弦去掉之後,還能彈奏出天籟之音,確非常人所及。

    世間樂器本是模擬自然界的聲音,自然之聲千變萬化,遠非一二樂器所能摹盡。古說八音,有金、石、絲、竹、匏、土、革、木,用不同的材持來模擬不同的聲音,不失為一種方便法門。

    無弦琴的厲害之處便在於,不以弦琴發聲,而是用真氣模擬陰陽變化,使得琴聲的模擬能力得到極大提升,是為天籟境界。

    但是流火本非無弦之琴,孟薑勉強為之,對琴傷害很大,尤其她引動地氣,差點使三聲洞山崩地裂,也達到了流火琴所能承受的極限。

    冰弦琴並不以繁複變化見長,這冰蠶絲極為細韌,彈奏出來的聲音幹淨澄澈,確有鈞天廣樂的感覺。

    但是冰蠶是海外異種,蘊含寒毒,稍一不慎,便會侵入髒腑。司馬長歌神情專注,眉峰緊擰,麵容漸漸凝結起一層霜色,琴聲越發高遠清曠,聽得人如癡如醉。

    蕭菖蘭和卓琴心皆是知音之人,和明欽專從修為深淺觀察不同,兩人聽得是司馬長歌的胸襟懷抱。

    眾人正沉浸其中,窗外忽然傳來一陣清脆悠揚的笛聲,清晰入耳。司馬長歌的琴音好似鈞天廣樂,人間難得幾度聞。這笛聲卻充滿了生活氣息,讓人不覺情懷舒展,長長出了口氣。

    這笛聲毫無征兆的橫插進來,蕭菖蘭頓覺得心頭一凜,司馬長歌的琴音備極高妙,卻有種讓人屏息的感覺。如若任由他彈奏下去,眾人的心神勢必要受其影響。

    這笛聲嘈雜清亮,和琴音的純粹澄澈相比,簡直一個地下,一個天上,聽來偏是舒服無比,那吹笛之人的功力必不在司馬長歌之下。

    明欽,你可有感覺到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蕭菖蘭隱隱覺得有些不對,一時卻又說不上來。

    明欽沉吟道:“卓先生說過,這冰弦琴是張靈琴,自然非同凡比,還是少聽為妙。”

    明欽不怎麽懂得音聲之道,但他修為不俗,又見識過孟薑和禦東極過招,孟薑在音聲一道上的造詣罕有其匹,禦東極雖然遜色不少,但他彈奏的是扶桑琴,本身就有強大的威能。

    一般的琴都用琴弦來發聲,琴技的高下跟琴的音準、音色大有關係。

    靈琴則大不相同,琴一般皆屬木製,靈琴則可以用任何材料,琴弦也頗為挑剔。冰弦所用的冰蠶絲便是一種罕見的琴弦。

    至於扶桑琴則根本不用琴弦撥弄,全靠自身真氣推衍陰陽變化,摹擬自然之音。若非道行極高,進窺天道,自然難以夢見此種境界。

    不知司馬長歌是有意還是無心,但靈琴對人的神魂觸動很大,人說知音難覓,其實跟彈奏者的技藝也有很大關係。如果彈奏者本身就是虛張聲勢,乏善可陳,卻讓別人聽出高山流水,豈不是強人所難?

    靈琴的音聲穿透力、感染力都非普通材質可比,凡人不通術法,心誌本不堅定,很容易受到靈琴的引誘。

    若是任由司馬長歌彈奏下去,肯定會在心誌薄弱之人神魂上打開缺口,達到操縱的目的。

    其實知音本來就是一種共鳴、共喻,可貴之處在於相互作用,若以一方為主導,另一方為傀儡。恐怕就稱不上知己了。

    那吹笛之人不知是何方神聖,他這一陣笛聲將司馬長歌的飄渺仙樂扯落凡俗,卓家父女不通術法還不覺得如何,明欽和蕭菖蘭都是道行高手,自然察覺到方才的危險。

    不能讓這個司馬長歌再彈奏下去了。”

    蕭菖蘭站起身來,想要出去喝止司馬長歌繼續撫奏下去。

    卓琴心神魂飄蕩,一臉茫然,“菖蘭,你要幹什麽去?”

    蕭姑娘,你稍安勿躁。這笛聲來得蹊蹺,司馬長歌若是不知進退,恐怕討不了好去。”

    明欽也覺得司馬長歌此來是包藏禍心,卓琴心琴藝縱然高妙,但她不通道術,隻能及於人籟境界,司馬長歌已有地籟境界,他的琴音透著一股魔力,乍一聽好似天上仙樂。仙和魔也隻一線之隔,道術本身並沒有正邪之分,音樂、文字也一樣,關鍵是如何組織,如何運用,司馬長歌的琴音一直在試圖攻破別人的心防,這便不是正人君子所為。

    司馬長歌濃眉緊皺,明顯感到吹笛之人的威脅。卓南鬥是神京巨富,卓琴心頗有才名,又美貌動人,如今寡居在家,司馬長歌借著謝遜的關係就是想用琴音打動卓琴心,這個吹笛之人橫插一腳,壞了他的好事,司馬長歌自然心中惱怒。

    笛聲隱隱壓了司馬長歌的琴音一頭,司馬長歌也知遇上了對手,那笛聲忽近忽遠,吹笛之人也並未露麵,隨著琴音漸低,笛聲也散入風中,司馬長歌鬆了口氣,自嘲道:“這個吹笛人不知是什麽人物,偏趁我彈琴的時候前來歪纏。”210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