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人怎麽如此無禮。”

    杏兒目瞪口呆，她大概還沒有遇到過敢對神醫秦越不敬的人。

    人沒有不愛惜性命的，對於醫士自然格外恭敬一些，生怕醫士不盡心醫治。何況秦越這樣的神醫，活人無數。敢在林下風鬧事的可不多見。

    顧盼和洛玄音見明欽和杏兒起了爭執，連忙趕了過來。

    “你是杏兒吧？”

    顧盼和杏兒也有一段淵源，杏兒本是顧盼一個姐妹的女兒，因為和恩客情投意合，私奔而去。兩人在外麵遊蕩數年，用盡積蓄，杏兒的父親遂將杏兒母女轉賣於一位富商。

    杏兒母親憂憤成疾，臨死前將杏兒托付給顧盼。顧盼通過蜃樓王的關係，將杏兒送到秦越身邊。蜃樓王被害的時候杏兒隻有六七歲，顧盼被蜃龍奪去，成了她的禁臠。秦越則帶著杏兒出去遊曆了一段時間，之後蜃龍被金光丈人所逐，顧盼和杏兒便沒了來往。

    顧盼心想當年杏兒年紀太小，未必能記得她。哪知杏兒扭頭望來，微微一怔，眸中旋即露出驚喜之色。

    “你是盼兒姨？”

    “杏兒，你還記得我。”

    顧盼心生歡喜，連忙上前數步將杏兒攬入懷中。

    杏兒瓊鼻一酸，眼淚汪汪的道：“盼兒姨，你到哪裏去了？這麽久了也不回來看我。”

    杏兒小小年紀便經曆生離死別，到了顧盼才過上安穩日子，是以對她印象極為深刻。顧盼容光照人，這些年變化不大，杏兒心中的影像雖已模糊，她當初年紀幼小，本來就記不清顧盼的容貌，不過顧盼眼角有一顆米粒大的痣，倒還印象深刻。這雖非惟一憑據，卻讓杏兒很容易聯想到顧盼身上。

    “好孩子。姨不是回來看你了嗎？”

    顧盼想到杏兒的命運，不由心生淒惻，尤其杏兒和她母親有五六分相似，想起這位姐妹的遭遇和托付，許多模糊的往事又清晰起來，如同發生在昨日。

    顧盼幫杏兒拭去珠淚，指著洛玄音和明欽道：“這兩位都是姨的朋友，杏兒不請我們進去坐坐嗎？”

    “他也是你的朋友？”

    杏兒頗感意外，沒想到明欽不但和蕭菖蘭、墨羽交情不淺，居然也是顧盼的相識。

    顧盼微笑點頭，她也不知明欽因何發怒，但秦越是蜃樓城有名的神醫，得罪了她實屬不智。

    “既然是盼兒姨的朋友，那就一起進來吧。”

    杏兒將三人引入後堂奉茶。

    顧盼故地重遊，頗生今昔之感，秦越是扁鵲門傳人，有神醫之名，在蜃樓城頗受慎家禮遇，慎家姐姐失和之後，秦越似乎有先見之明，一度離開蜃樓城，直到金光丈人逐走蜃龍，林下風才重新開張。

    秦越肯收杏兒為徒，可是看了慎家的麵子。杏兒跟在秦越身邊一心學醫，也不知外間許多變故。後來年紀稍長，方知顧盼早就不在蜃樓城。

    “杏兒，你師傅在家嗎？”

    顧盼和秦越雖無深交，倒也有過數麵之緣。而且聽說秦越和慎行青梅竹馬，關係頗不尋常。

    “師傅前段時間尋找藥材去了，這兩天剛剛回來。”

    秦越的神醫之名並非幸致，她對醫道的執著是常人難以想像的。這些年她已經很少接待病人，把所有精力都用在醫道探究上，林下風的都由杏仙和杏兒處理。

    “不知道秦神醫願不願意見我。”

    顧盼也知秦越脾氣古怪。不可以常理度之。

    “盼姨稍坐。我去稟明師傅。”

    杏仙隨同蜃樓城的僧兵出征後，林下風一應細務都由杏兒打量。她也頗為聰明，隻是習慣給杏仙幫手，醫名遠不如杏仙。

    “好。”

    顧盼笑了笑，目送杏兒離開。明欽也沒想到顧盼和杏兒竟是舊識。不過顧盼是蜃樓城的牡丹花魁，又和慎行相互戀慕，在蜃樓城有些熟人也不奇怪。

    “小海，你怎麽有朋友留在林下風？”

    洛玄音覺得奇怪，蜃龍被金光丈人逐出蜃樓城已經很多年，蜃龍會的人應該跟蜃樓城早就沒什麽關聯。

    “是啊，這位酈仙子又是什麽來路？”

    顧盼早知明欽身份可疑，她雖不想計較太多，也抑製不住好奇之心。

    驪山神女從下界而來，海暴和驪山神女交手傳出死訊，但蜃龍會的人並不知驪山神女的真實身份。

    明欽笑道：“我的朋友多得很，你們哪能全都知道。”

    洛玄音轉念一想，這些年海暴在外麵為蜃龍王做事，名頭越來越響，洛玄音對他的所為的確所知甚少。

    “你怎麽認識這個杏兒？”

    明欽對顧盼和杏兒的關係也能猜出幾分，他害怕洛玄音追問下去露出馬腳，便把話題轉到顧盼身上。

    “說來話長，我和杏兒的母親是多年姐妹，感情很好。可惜她遇人不淑，一病不起，臨死之前將杏兒托付給我照看。也是機緣巧合，認識了秦神醫，托人講情讓杏兒投在神醫門下。”

    顧盼多提蜃樓王的事，若非慎行過信蜃龍，也不會反為所害，使得顧盼落入蜃龍手中，這些年如中籠中之鳥，臨深履薄，強顏歡笑。如今好不容易得脫牢籠，往事不堪回首，顧盼對於過往的一切都不願多說。

    說話間，杏兒回轉了過來，神情甚是古怪。

    顧盼起身問道：“怎麽樣？秦神醫願不願見我們？”

    “師傅說她久已不理俗事，盼姨回來自好，若有需要幫忙的地方讓我來做。”

    杏兒跟在秦越身邊多年，對她的脾氣自然十分了解。她不見顧盼也是情理中事。畢竟兩人交情泛泛，若無慎行的關係，秦越也不會把杏兒留在身邊。現在慎行已死，兩人就更沒什麽交集了。

    “秦神醫倒是一點沒變。可惜沒有機會再睹神醫風采。”

    顧盼微覺悵然，兩人都是各自領域的佼佼者，不過這些年顧盼住在七星礁，如同蜃龍王的禁臠，不但比不了名滿天下的梅芳馨，也不如有神醫之名的秦越。

    杏兒又指著明欽道：“師傅讓我帶他過去。”

    “我？你師傅不是不見外客嗎？”

    明欽頗感意外，想不到秦越連多年舊交的顧盼都不願見，居然肯見他這個陌不相識的人。

    杏兒俏臉微紅，她哪知道秦越的心思，又不敢多問，悻悻道：“師傅要見你，請吧。”

    “有勞姑娘帶路。”

    明欽關心驪山神女的病情，無心和杏兒鬥氣。辭了洛、顧兩女，快步而去。

    秦越是扁鵲門的傳人，頗得慎家的禮遇。林下風占地極廣，很多建築都有上百年光景，扁鵲門雖然傳承不盛，每一位傳人都是醫道上的佼佼者。

    秦越住的地方叫作雪廬。倒不是說廬中積雪不化，而是遍植杏花，到了杏花飄飛的季節，如同漫天雪舞，蔚為奇景。

    雪廬極為幽謐，仿佛到了另一世界，和外麵的熱鬧截然不同。兩人來到雪廬外麵，杏仙在門外稟告道：“師傅，酈姑娘的朋友帶來了。”

    “進來吧。”

    屋裏傳出一個清冷的女聲，雖然頗為悅耳，卻有種冷泉鳴澗的感覺，讓人覺得難以親近。

    “你自己進去吧，小心說話。否則我可救不了你。”

    杏兒盯了明欽一眼，她平時在秦越麵前畢恭畢敬，話都不敢多說一句，如果明欽像在外麵那樣口無遮攔，惹怒了秦越，她可愛莫能助。

    明欽淡然一笑，拾階而上，推開虛掩的木門。

    屋裏的陳設甚是簡單，打掃的卻頗為幹淨。靠窗的位置擺著一張竹榻，上麵躺著一個女影，正是多時不見的驪山神女。

    竹榻旁邊坐著一個白衣女子，發如清瀑，麵如芙蕖，點塵不染。

    修行者駐顏有術，很難看出真實年歲，這白衣女子若是神醫秦越的話，應該和顧盼、洛玄音年紀相仿，不過看起來如同二十許人，稱得上青春不老。

    “見過秦神醫。”

    明欽不敢怠慢，拱手行了一禮。

    秦越身邊放了一個褡褳，上麵擺滿各式各樣的針具。秦越似乎正在幫驪山神女用針，聞言扭頭看了明欽一眼，眸如點漆，深不見底，仿佛能洞察一切，讓明欽有種無所遁形的感覺。

    “你是驪山神女的朋友？”

    秦越一口叫破驪山神女的身份，明欽不由微吃一驚，驪山神女在女媧石中複養多年，來天界時日未久，想不到居然有人能認出她來。

    “神醫認識酈仙子？”

    明欽不答反問，秦越是赫赫有名的神醫，活人無數，但願驪山神女和她是友非敵，否則性命捏在她手裏，可就麻煩多了。

    “驪山神女是驪山主神，身份尊貴。當年我上驪山采藥，還和神女交過手呢？”

    秦越說得輕描淡寫，明欽卻聽出一絲舊日恩怨的味道。秦越雖是神醫，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很多疑難雜症都需要特殊藥物才能救治。

    驪山是女媧娘娘的道場，靈芝仙草無數，驪山神女是驪山主神，一草一木皆在掌握，秦越上驪山采藥，以驪山神女的性情恐怕不會通融，難免發生一些不愉快，就是不知道兩人之間仇恨有多大。

    “聽說驪山神女得罪了祖龍皇帝，遭到飛龍衛圍捕，生死不明。驪山也成了祖龍行宮，不知道神女會不會後悔，早知今日，何不讓我多采一些草藥，也能多救一些好人善士。”

    秦越輕柔一歎，她也知道驪山神女是職責所在，當年之事不能全怪她。秦越當時也是年輕氣盛，才會和驪山神女大打出手。

    “你想知道我已經告訴你了，我想知道的，你不打算說一說嗎？”

    秦越雖然語氣平淡，似乎也沒有想像中那樣難以接近。

    明欽道：“在下是神女門下弟子，看來神醫和家師之間有些誤會。家師身為驪山主神，守土有責，若有得罪之處，還望神醫見諒。”

    “都是過去的事了。”

    秦越淡然一笑，“酈姑娘現在是我的病人，我秦越豈是落井下石之人。不過她中毒已深，聽杏兒說她的徒弟找蜃龍血去了，不知結果如何？”

    明欽反問道：“蜃龍血是不是真的能解除神女體內的蜃毒？”

    “解毒是不難。”

    秦越忖思著道：“但是可能會帶來一些別的問題。”

    血脈是神異之物，含有強大的能量。蜃龍血和蜃氣同本同源，隻要方法得當，自然能解除蜃氣之毒。但是蜃龍血入體，又可能造成新的禍患。況且蜃龍血並不易得。蜃龍也是神獸，如果為了救治驪山神女，去斬殺神獸，這也是秦越不願看到的。

    “什麽別的問題？”

    明欽前往羅刹海市，目標原本是蜃龍，後來得知蜃龍的血脈是攘奪了慎行的內丹，並非純正的蜃龍血脈。說到蜃龍血自以慎玉更為純正。但是明欽又不願向無辜之人下手。現在秦越又提到蜃龍血，看來要救驪山神女是非蜃龍血不可了。

    按照修行法門來說，血和氣並無多少關涉，血屬於煉體範疇，氣屬於煉氣法門，血和氣都是後天之物。但是氣為無形之物，血為有形之物，蜃氣之毒實際是血液中毒，所以要用蜃龍血化解。

    用蜃龍血化解蜃氣雖然不乏醫書記載，但是真正使用的卻不多，因為蜃龍乃是神獸，找尋蜃龍血本來並非容易。

    “神獸血脈各有各的特點，蜃龍的氣血皆能使人致幻，蜃龍血對常人來說本來就含有毒性，用蜃龍血解毒當然會有一些危險。”

    秦越有神醫之名，天下的疑難雜症不知見過多少。她精研醫道，道和術也有本末的差異，術是方法手段，道是根本原理，方法手段多是經驗積累，所以有時管用，有時不管用，道則是一門大學問，但是有時候理論再完美可行，實際操作起來也會出現意外。

    “難道化解蜃毒就沒有別的方法？”

    明欽大感失望，但是藥醫不死病，秦越縱然是神醫，病入膏肓也同樣無法醫治。

    秦越歎息道：“治病救人並不都有十拿九穩的把握，蜃龍血和蜃氣是一體同源，醫書上的記載並非毫無根據，若有蜃龍血已經是最穩便的方法。但是蜃龍血不易得，隻能用別的藥方代替。這世上好用的草藥是越來越少了。”（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