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2章 功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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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得西山天色已晚,萬鬼窟卻是燈火通明,和明欽見過的情形大異其趣。人鬼殊途,相傳鬼和神一樣享受香火,使用的冥器也是凡間子孫進奉,材質特殊,多用紙製,和凡間實物自不相同,形製卻如出一轍。

    凡夫識力有限,能看到鬼物的並不多,誌怪汗牛充棟,對於陰界的描寫也是人言人殊,莫衷一是。

    方娥綠統禦西方鬼族之時,似乎和西方教已經沒什麽關聯,她位為十大鬼母之一,從屬於陰界另一股強大勢力。世人皆知陰曹地府在九泉之下,盤古神王開天辟地,輕清之氣上升,重濁之氣下凝,清寒的天界和濁重的陰界本來都不適合居住,是以神族居住於昆侖山上,建立神庭,統禦萬方。

    神族惟我獨尊,至高無上,奢侈享樂,不思進取,活動的範圍頗為有限。西方教進入天界,教化蠻族,修羅、夜叉、地行龍、金翅鳥先後歸皈,號稱天龍八部。後世三教統三界,西方教的勢力在陰界落地生根,連儒、道兩家都難以撼動其地位,但天界和陰界天遙地遠,地藏王進入陰界已是西方教在天界衰落之後不得已而為之。

    神族遭逢大敗,分成兩支逃難,一支遷往海外,開創了十洲三島仙道之風,一支流徙天界,在天族、羽族的支持下重建神庭。及至龍族戰敗,帝國四分五裂,神族漸漸在天界站穩腳跟,和西方教的關係遂告破裂。封神大戰時,西方教雖然實力尚存,和闡、截兩教齊名並稱,號為三教,又籍著兩教羅了不少修行高手,此後卻一直居於西方,難以撼動神族的地位。西天佛老、南海觀音和崇恩聖帝、黃角大仙、北極玄靈同列為五方五老,這個五方五老皆是教外人士,崇恩聖帝便是關聖,黃角大仙乃是封神的薑太公,在民間皆極受崇信,但在天庭並沒有實授仙職。

    《西遊記》推崇佛教,對道教頗多貶抑之詞,孫悟空大鬧天空,要請如來佛出手,才將他擒獲,佛教神通隱然在滿天神仙之上。玉帝實逢蒙之子,父子媚事西王母,逢蒙以弑師發跡,玉帝逼迫妹婿小金烏禪位,囚禁親妹,追殺兩個外甥陽誅、陽戩,德不配位,所信用的文有四大天師,武有李天王父子,如此而已。四大天師是太上老君弟子,李靖則是極寡情薄義之人,當初畏懼四海龍王,忍見哪吒割肉剔骨,毫無生人之氣,封神大戰居於後方,無分寸之功,所幸三子皆是一時之選,父憑子貴。父子之間要以法寶震懾,千年之下,芥蒂猶在,可見李靖人品不足稱。但也正是這種人,玉帝才放心任用,兩人本屬一丘之貉。楊戩智勇雙全,神通廣大,隻因是前朝王孫,雖有舅甥之親,猶被玉帝忌視,所謂‘聽調不聽宣’,貌似楊戩記恨囚母之仇,猶有餘恨,實際則是沒有傳召不得擅自上天。

    二郎神的神通修為猶勝孫悟空一籌,非以法寶取勝,天庭非無能戰之將,本無須求救於西方。世俗皆熟孫悟空大鬧天空何其煊赫,扶保唐僧西天取經,卻每每受製於妖魔鬼怪,到處搬請救兵。

    雖然說‘一物降一物’,孫悟空戰力不輸於人,隻是對於層出不窮的法寶拙於應付而已。卻也可見孫悟空的修為尚到不了超凡入聖的境界。孫悟空的師傅菩提祖師鱗爪偶見,也讓人猜度他的身份。其實孫悟空修為比起二郎神還略有不及,二郎神是十二金仙玉鼎真人弟子。佛陀十大弟子中須菩提號稱解空第一,特為傳授《金剛經》。菩提祖師亦名須菩提,又何須枉費疑猜。皆緣世俗過愛孫悟空,又有大鬧天宮的戰績,有道是‘名師出高徒’,故而推測菩提祖師必是準提、接引二教主之流的人物。

    如來佛是燃燈道人的弟子,燃燈道人是闡教副教主,和元始天尊地位相當,十二金仙中文殊、普賢、慈航皆由道入佛,為如來弟子,孫悟空既為如來再傳弟子,和闡教第三代最為傑出的弟子二郎神戰個旗鼓相當,原屬情理中事。

    修行者中不乏隱逸之流,淡薄名利,如菩提祖師、陸壓道人皆是。有人推測陸壓道人年輩和鴻鈞老祖相埒,亦屬無稽之談。陸壓道人修為不遜於十二金仙,但也到不了三清和西方二教主的地步。事實上陸壓道人是帝俊和皇娥之子,天都總管陸吾神的弟子。他身份特殊,自我放逸也有不得已之處。

    氣有清濁,也是相對而言。諸天環境有種種分別,也是元氣清濁的關係。人死為鬼,天界既然有鬼族,當然便有轄治鬼物的神佛。

    “前麵就是西山城了。”

    迎麵隻見一座牌樓,上寫著西山二字。進入城中,就見得高樓夾道,複道行空,城中行人往來,絡繹不絕。

    “看來這陰界生活也不錯。”

    林綾修為平平,沒接觸過什麽鬼物,見城中樓閣連雲,燈火輝煌,似乎比天族和有鼻國更為富貴繁華。

    忽聽得遠處傳來一陣鼓樂轟鳴之聲,明欽和林綾對視一眼,心意相通,“去看看是什麽熱鬧。”

    行了二三百步,道上人頭簇擁,越聚越多,前方現出一座高台,上麵燈火通紅,舞樂齊作,似乎在上演什麽盛大慶典。

    一眼望去,看客如雲,人山人海,手裏都拿著一尺長的短棍,五顏六色,閃閃發光。

    “這是什麽地方,好熱鬧呀。”

    走到近頭,一道關卡攔住去路,門外站著一個紅衣老者,年過半百,外麵的人圍著他七嘴八舌的談論,都道:“讓我們進去看看吧。”

    紅衣老者搖搖頭,一副愛莫能助的表情,“學堂有規定,慶典開始之後,不得放入外人。”

    明、林兩人聞言方知是一所學堂,四麵的圍牆皆是鐵柵,並不甚高,那舞台高出地麵甚多,百步之外也看得清楚,倒不一定非進去不可。但是鬼人目力有限,都想湊近一些看個清楚。

    林綾驚歎道:“這鬼界畢竟不同,我們學宮道院都無此排場。”

    江山門雖屬新造,治下學宮道院卻如雨後春筍,篷勃興起,天族道術號稱昌明,四大道門、八大輔翼皆有許多道術高手學宮道院講學,江山門大力獎掖,這要算奇功偉績之一。

    這所學堂隻是西山城一座蒙學學堂,規模不大,學生不過六七百人,明、林兩人觀看台上,表演的多是七八十幾歲的孩童,居然能打造出如此場麵,確屬難能可貴。

    明欽看牆上的漆字,方知此間喚作聚英學堂。

    林綾扯了扯明欽,朝一邊的鐵柵指了指,這學堂周圍的鐵柵不過一人多高,站在鐵柵外麵觀看的路人也為數不少,以明欽和林綾的修為,翻進去自是輕而易舉。

    “咱們進去看看。”

    林綾見獵心喜,已經忘了此來是要對付陰神通。她剛修煉了雲梭玉步,身法甚快,暮色之中行人如織,自無人注意得到。

    兩人展動身法躍過鐵柵,就見舞台下麵擺著許多坐椅,隻是早已坐滿,更多的人都在座位兩邊站立,原來校方為應邀而來的家長都設了座位,對於不請自來的看客便付之闕如了。

    高台的樣式略顯奇怪,中間多出一條長橋,有時候演員們會在長橋上走個來回,有種形影相吊的味道。

    林綾恍然道:“這一定便是鬼界的鼎鼎有名的奈何橋了。”

    演員們穿著五顏六色的彩衣,看起來光鮮亮麗,無窮燈光照射在身上,舞台下麵人頭簇擁的座池,看客搖著發光的短棍,好似磷火點點,讓人毛骨悚然。

    這時,禮官走到台前,說了一通開場白,兩人聽了她的紹介方才明顯,原來這聚英學堂也有許多分號,開創者是位年近古稀的道術名家,聚英便是她的名號。接著這位郝聚英上台和家長見麵,台下掌聲雷動,氣氛頗為熱烈。

    這郝聚英話語不多,言談甚是樸實,不過卻是熱情洋溢,能開創出如此局麵,成為十多所學堂開山祖,想必有些過人之處。

    明欽看了林綾一眼,天族修行之風頗盛,而且打破了女子不得進學的傳統,天族有不少女學士都是新學造就出來的。以林綾的條件進學自然不成問題,不過她性情粗率,隻怕沒多到多少智識。

    接下來上台的才是西山學堂的祭酒,此人也是一位女流,且是郝聚英的高足,年過四旬,其貌不揚,手裏捧著一個紅皮夾子,說得慷慨激昂,催人□下。

    天族的學校有官學和私學之分,兩者皆淵源甚久。官學由朝廷設立和管理,治學者皆有朝廷官職,享朝廷俸祿。各項經費也由朝廷撥給。私學由私人建立,自負贏虧,吸引生源便成了重中之重,生源穩定,學堂便可蒸蒸日上,反之,便有關門歇業的危險。

    這種盛大典禮在官學自然並不多見,在私學卻是一種揚名立萬的手段。聚英學宮如此煞費苦心,鋪張揚厲,無非是想讓鬼族父老望風歆慕,將兒女送到這裏求學。

    學生的演表乏善可陳,三十多個節目近半都是在長橋上往返,在轟鳴的樂聲中和燈光的照射下,一張張麵孔或凝重,或木然,或心懷忐忑,總也看不出多少喜悅。

    據說教育是鬼族三件心腹之事之一。其外兩件是醫療和住房。按說鬼族似無須在意這三樣東西。事實上卻恰恰相反。

    人死為鬼,鬼死則澌滅於天地之間。意味著永遠的消亡,是以鬼人自然更加在意醫療條件。人死之後,原來的家業一毫不能享用,為了不變成孤魂野鬼,就隻有購置陰宅,故而鬼界的陰宅極為昂貴,寸土寸金。

    教育則是改變境遇的惟一途徑。鬼人生育較凡人為難,而且不像凡人那麽自由,需要報陰司批準,所以對兒女的教育更為重視。

    女祭酒不惜糜費,舉辦這樣一場規模盛大的典禮,不過是投其所好罷了。

    林綾看了一會兒,熱情頓減,這些學生年歲不大,自然談不上什麽藝術造詣,好在看客對學生寬容的多,沒有誰會評定他們的藝術水準,當然看客自身就談不上什麽藝術修養,無非是看個熱鬧而已。

    舞台在於大小,人飾衣裳馬靠鞍,如果隻是搭個草台班子,行人看客也不屑一顧,這樣裝潢華美的舞台確足以彌足表演的拙劣。

    林綾撇撇嘴道:“這樣走來走去有什麽好看,傻子都能來這個。”

    明欽笑道:“走橋在鬼族可是非常高雅的事情。你沒看大家都看得很興奮嗎?”

    走轎不知是何人發明,和雲梭玉步簡直有異曲同工之妙。身姿步態是極平常的事,這真是差也差不到哪裏去,修行以人形為第一重境界,走轎也是舉止的塑造確有用處,隻是更為簡約。

    學生看起來是舞台上的主角,事實上卻成了學堂取悅家長的工具。所以沒人會在乎他們的感受。他們的年紀還會為了單純一句讚美去努力的取悅別人,做老師和家長眼中聰明靈巧的乖孩子。

    舞台上的節目走馬燈一般輪換,他們的衣著大多光鮮亮麗,雖然極力讓自己精神振奮,聲音激越,什麽‘我是鬼,我驕傲,我自豪’,這真是可怕的教育,可怕的是老師根本不懂得教育。

    二程曾向周敦頤問道,周敦頤說,尋孔、顏樂處。孔子說“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顏回“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卻能不改其樂。”

    這並不是讓人消極避世,不思進取。而是說一個人真正器識廣大,便不會總被外物所困擾。孟子說,“萬物皆備於我。反身而誠,樂莫大焉。”

    “學而時習之,不亦樂乎。”學習應該是一件快樂的事,學習之所以讓人覺得苦,是因為摻雜了太多功利的目的,學習反而成了謀利計功的手段。舞台再美,摻雜了功利,便索然無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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