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旭永遠記得這一天的沂山。
    長空寥落，薄雲如被風吹散的棉絮。
    風雖冷，卻不凜冽，輕拂著周圍的鬆柏枝葉，發出簌簌的響聲。
    鼻尖呼出的白氣，與周圍迷蒙的霧色融為一體。
    陽光灑落下來，照亮了這片霧，使一切看上去如夢似幻，近乎透明。
    陸詩遙麵帶淺笑，踏著積雪，靜靜地站在晨霧之中，黑白分明的眸子澄澈如鏡，將顧旭的身影清晰地倒映其中。
    “陸小姐。”
    “公子。”
    “陸小姐。”
    “公子。”
    “詩遙。”
    “顧……顧……”
    “顧旭。”
    “嗯，顧旭。”陸詩遙笑了笑，輕輕喊出他的名字。
    她眉眼彎彎，唇角微揚，陽光在她的發絲間一閃一閃地跳躍著。
    顧旭作為大荒的皇帝，兩界的主宰，經曆過無數生死大劫，在這世間，已很少有事情能再引起他的情緒波動。
    但此時此刻，站在寒風凜冽的雪山之巔，僅僅與她相對而望，輕輕呼喚著彼此的名字，他竟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快樂與滿足。
    這一瞬間，許許多多的話語湧上了他的心頭。
    他想向她道謝，感謝她幾年前在空玄散人麵前救了自己；
    他想告訴她，這些年自己一直都很想念她；
    他想說，她笑起來的樣子真的很美；
    他還想說，現在的大荒已經和過去完全不一樣了……
    然而，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卻化作了久久的沉默。
    他好像突然間丟掉了說情話的本領。
    最終，他望著皚皚白雪，輕聲感歎：“今天的雪真美。”
    “是啊，”陸詩遙回應，“天空也很藍。”
    這並不是什麽好笑的話語，但兩人卻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過去的雪女一向神情淡漠，絕美的麵容像是被永恒的寒冰封住，鮮少流露出任何情緒。
    但如今的陸詩遙，卻變得很是愛笑。
    她似乎想要把過去人生中失去的笑容，盡數地彌補回來。
    顧旭又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
    她那純美無瑕的笑靨，顧盼生輝的眼神，宛如人間最美的一道風景，牢牢吸引著他的目光，令他怎麽看都看不夠。
    “詩遙。”
    他再次輕聲喚她的名字，朝她伸出手。
    明明在她還是雪女時，他們便已擁抱過。
    可這一刻，他的心中竟湧起一絲難以言喻的忐忑與期待。
    “公子。”
    她朝他走近了一步，握住了他的手。
    肌膚相觸的那一瞬間，她的臉頰倏然染上一抹更深的紅暈，整個人仿佛觸電般微微顫抖了一下。
    “你還好麽？”顧旭關切地問道。
    “公子，我……我很好，”陸詩遙微微低頭，帶著幾分緊張與羞澀地說道，“抱歉，我隻是過去許多年裏，一直沒有觸覺。今天感官突然恢複，有些不太適應……”
    顧旭低頭望著她放在自己掌心的手。
    十指尖如筍，皓腕凝霜雪。
    這隻比世間最精美瓷器更加漂亮的手，此刻卻微微顫抖著，肌肉僵硬緊繃，手心還滲出一層薄薄的汗珠。
    顧旭立刻明白，陸詩遙自從變成雪女後，常年過著沒有觸覺的生活。如今重新化為人類，觸覺對她而言無疑是一種新奇而陌生的體驗。
    也正因如此，她的肌膚比尋常人類更加敏感。
    “光是牽個手，就讓你有這麽大的反應，”顧旭心裏默默吐槽道，“若是以後對你做更過分的事情，那你豈不是……”
    “原來，公子的手摸上去竟是這樣的感覺……”陸詩遙心頭也忍不住浮現一連串胡思亂想。
    這一瞬間，她甚至生出強烈的衝動，想要將顧旭的每一根手指、每一條掌紋，都細細地摩挲一遍。
    但她害怕惹得公子不高興，終究還是壓下了這個念頭，隻是乖巧地讓手靜靜地躺在他的掌心裏，任由他緊緊地握著。
    兩人手拉著手，在山崖邊緩緩坐下。
    陸詩遙素白的裙擺下，探出一雙潔白如玉的赤足，弧度柔美，骨肉勻稱。
    足趾蜷縮時，如含羞的花瓣輕輕收攏；而當腳尖伸展時，又似初綻的玉蘭般純淨耀眼。
    顧旭望著這雙玉足在涼風中輕輕晃動，沐浴著金色的晨光，撥弄著山間的雲霧。
    “公子，謝謝你。我從未想過，有朝一日，竟能重新回到人間，再次見到你。”
    “不必謝我。應該我謝你才對。”
    “公子，我在沂山上住了這麽多年，今天才發現，這山上的風竟然這麽冷。”
    “如果你不喜歡，我也可以把它變暖和。”
    “這倒不必了。公子，你現在的實力，一定已經非常強大了吧！”
    “還行吧。至少，現在的我可以帶著你遊遍人間，不會再有人敢出來阻攔。”
    “那天行帝呢？他現在還在通緝你嗎？”
    “他已經死了。”
    “他死了？”陸詩遙驚訝地睜大眼睛，“是誰殺了他？現在大荒的皇帝又是誰？”
    陸詩遙曾親曆青州陸氏的滅族之災，在她心中，天行帝一直是一個強大而可怕的存在。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顧旭唇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神秘兮兮的笑容。
    顧旭自認為，自己早已不是熱衷炫耀的膚淺男人。
    然而，他不得不承認，當陸詩遙用那雙明亮動人的眸子，用帶著崇拜的眼神望著他時，他的內心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湧起一絲得意與滿足。
    “那……那這樣的話，我現在是不是該叫你陛下了——”陸詩遙說著，就要站起身，似乎打算向他行禮。
    “——叫我‘公子’，我喜歡這個稱呼。”顧旭牢牢抓著她的手，同時用真元按住她的肩膀，不準她站起來。
    “公子。”
    “嗯。”
    “公子。”
    “再說一遍。”
    “公子。”
    陸詩遙接連喚了他好幾聲。
    一夢醒來，她的公子已成為大荒的皇帝。
    但在她麵前，他依舊是從前的模樣。
    這讓她感到由衷的喜悅。
    “詩遙，”顧旭輕輕捏了捏她的手，笑著說道，“你以前曾說過，人間很精彩。
    “要不今天，我就帶你去看看這人間……
    “屬於我的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