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7.聽者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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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卉泡在浴缸裏,雙眼緊閉,氣息平穩,睡著了。

    緊閉的窗戶,拉的嚴實的簾子,就算如此也依舊抵擋不住外麵歡天喜地的爆竹聲。

    街上滿是火紅的一片,鞭炮聲震耳欲聾,店鋪和住家都在播放新年歌,聲音很大,很嘈雜,但是卻令人覺得溫暖。

    這個城鎮有很多習俗,大年初一放了第一股鞭炮之後,要一直放到正月十五,俗稱一炮紅全年。在蘇卉很小的時候,在淩晨四五點中天還沒亮的時候,便有爺爺輩的人起來燒香拜佛放鞭炮。蘇卉長大後,那些老人大多去世了,健在的人身體不再健朗,現在是父輩負責放鞭炮,等父輩變成爺爺之後,下一代的也都長大的長大,老去的老去了。

    如今,冬日的早餐已經沒有多少人願意在淩晨起床放鞭炮,時間被推緩,甚至有些會在午後放鞭炮。時代在改變,人也在變,什麽都變了。

    浴缸的水溫慢慢的冷卻,南方沒有暖氣,洗澡都是靠速度,很少有人選擇泡浴,蘇卉覺得自己一定是喝多了,才會選擇泡澡,還躺在浴缸裏睡著了。

    水溫慢慢的下降,蘇卉半夢半醒,迷迷糊糊的,一晚上沒睡,不是在喝酒就是被歌聲震得耳朵疼。蘇卉打了個寒顫,起身離開浴缸。她想到自己為何會躺在浴缸裏了,因為她需要冷靜冷靜。

    近鄉情怯,說的可能就是她。

    這幾日來,自從在學校遇到沈泰森之後,蘇卉的心就一直亂亂的,總覺得會有什麽事情要發生,又總覺得是自己在期待著些什麽。

    在浴室裏折騰了一番出去,走到客廳裏看見有人躺在沙發上,走近一看,原來是蘇致。昨天蘇卉出門之前,家裏人全部都去嫂子家了,看著沙發上的蘇致,蘇卉感到困惑,她早上進門的時候好像沒注意到沙發上有人呀。

    她走過去,站在沙發前,看著蘇致睡得迷迷糊糊的樣子,於心不忍。

    客廳的窗戶開了一扇,早上風很冷,蘇致身上沒有蓋被子毛毯之類,隻有他的外套搭在腿上。

    蘇卉抬腳踢了踢哥哥的小腿,問道,“你昨晚沒回來?”

    蘇致睡得迷迷糊糊,呢喃一聲,“嗯。”轉了個身繼續睡。

    “去洗個熱水澡回房睡,這樣會感冒的。”蘇卉看著哥哥疲憊的樣子,就猜到昨晚他一定在外麵玩的很瘋。

    蘇致閉眼皺眉,煩躁的說,“溫楠把門鎖了。”

    蘇卉一聽,說,“你活該。”大過年的出去外麵玩,任誰都會生氣,尤其是還懷孕的老婆。

    她才不會去可憐他,轉身去廚房倒了杯熱水,回房補覺。

    房間裏的窗簾拉上了,但是窗子沒關緊,蘇卉走過去關窗,忽然看見樓下在玩耍的小孩子,關窗的手頓住,不自覺的坐在飄窗上看著下麵小花園裏的小孩子們。

    蘇卉不是個喜歡小孩子的人,她隻是想起自己小時候跟在哥哥身後追著跑的日子,想起認識廖顏言之後,哥哥吃醋拉她的馬尾辮。

    蘇卉靠坐在飄窗上,不知何時睡著了,伴隨著轟轟的炮竹聲,外麵的小孩子哭喊聲很吵,她緩緩睜開眼睛,看向窗外,天空依舊,樓下還是那幾個孩子,蘇卉不知道自己眯了一會兒了還是眯了半天了。

    她扶牆站起來,扭著脖子,躺倒床上。

    閉上眼睛,小孩子哭鬧的聲音若隱若現,似乎不知是從樓下傳來的,更像是從她緊閉的房門外傳來的。

    蘇卉一把掀開被子,遲疑了一下,緩緩起身。

    擰開門出去,看見滿屋子的人時,蘇卉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她不知所措。

    她已經好幾個新年不曾回來,所以麵對一群來串門的遠親近鄰,她顯得很驚慌。

    她想轉身回房間,裝作自己沒出來過,可有一隻手拉住了她的睡褲。

    蘇卉低頭盯著那隻拉著自己褲腿的手,順著手看見了個小男孩,他正在衝她笑。

    “阿姨。”小男孩甜甜的喊道。

    蘇卉的表情瞬間像是經受打擊般,雖然她快奔三了,但還是不習慣被叫做阿姨。她總覺得隻要應了,就代表自己老了。

    所以她板著臉,沒有應小男孩。

    小男孩小臉蛋懵懵懂懂的看著蘇卉,又叫了一聲,“姨姨。”

    蘇卉衝小男孩尷尬的笑著,伸手輕輕拉開小男孩的手,微笑著說,“上那邊玩去。”她轉身剛想走,一抬頭便看見沙發那邊坐滿人,都在看著她,表情不一。

    蘇卉認識其中三個女生,跟她同一屆的,隔壁班,初中時她們的班主任是蘇媽媽。從初三畢業後,這三人就總是在節假日結伴來家裏串門。

    蘇卉禮貌的朝她們笑笑。

    往年那些學生都是初三後才陸陸續續的來拜訪,今年這幾位來的還真是早早,不僅自己來了,連孩子也都帶來了。

    剛剛從蘇卉身邊跑走的小男孩正站在矮櫃子前在扒拉著一隻花瓶,蘇卉看見了,連忙開口製止,“小朋友別動!”話說出口,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太嚴厲了,於是她放緩語氣接著說了一句,“花瓶容易碎,別隨便亂摸。”

    她不確定那樣半大不小的孩子到底聽不聽人話,她隻求麵前這孩子能聽話點,別像她以前遇見的那些一樣,簡直就是熊孩子。

    那個小孩子太調皮了,聽了蘇卉的話之後懵懂的看著她,然後伸手去攀櫃子上的花瓶,蘇卉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果然又是熊孩子一個。

    她不喜歡小孩子,尤其是熊孩子。

    蘇卉往後退,想趕緊回房間去,可剛剛她喊小孩子別動花瓶的聲音太大了,所以沙發上的人都在看她。

    蘇爸爸朝蘇卉招招手,喊蘇卉過來打個招呼。

    蘇卉的手已經摸到房門把手了,可也隻能無奈的鬆開手,不情不願的走出來打招呼。

    沙發上坐著好幾個人,認識的和麵熟的,還有人站著。

    蘇卉臉上掛著禮貌又很冷漠的微笑,一一打招呼,“你好,學長,學姐。”打完招呼,規規矩矩的坐在沙發一隅,麵帶微笑,像常年參加公司聚會時的那種笑,疏離,陌生。

    蘇卉沒有和那些人閑聊,有人搭話她也隻是很冷漠的笑著,一言不語,兩個人跟蘇卉搭話之後,沒得到回應,便沒人再和她說話。

    她樂得自在,各自都是陌生人,沒有閑聊的必要。

    其實來蘇家的學生都知道,蘇老師的一雙兒女都很安靜,話不多。她們都知道,蘇家女兒很冷漠,少言寡語。然後她們不知道的事,蘇卉也曾是個侃侃而談,開朗大方的女孩。

    沒多久,她們便都告辭了,耳邊沒了小孩子的吵鬧聲,蘇卉覺得整個世界都安靜了,她終於不再覺得窗外的鞭炮聲嘈雜,小孩子才是嘈雜本身。

    此時已經一點多了,蘇卉感到肚子餓,她邊朝廚房走去,昨晚喝了一宿的酒,淩晨的燒烤她沒吃多少,幾乎一夜沒睡,體力都消耗了,睡了一覺醒來,覺得肚子都快要餓扁了。她感到胃裏在泛酸,她原本就有胃病,不能折騰。

    餐桌上還有中午剩下的魚肉,電飯煲裏還有飯在保溫,蘇卉盛了一碗,打算將就著吃。

    蘇媽媽走進來,看見了她,說,“熱一下再吃,大冬天的你怎麽就吃得下冷飯菜呢。”她端起桌上的一盤辣子雞丁放到微波爐裏家加熱。

    蘇卉隨口邊說,“習慣了。”

    聞言,蘇媽媽心疼的看著女兒,問道,“在外麵累嗎?”

    蘇卉放下碗筷,實話實說,“累。”

    蘇媽媽說,“想放棄嗎?”

    “不想。”蘇卉搖搖頭,目光堅定。

    蘇媽媽笑了笑。

    蘇卉是個固執的孩子,認定的事不管是誰都改變不了,除非她自己想清楚了。

    就像沈泰森,喜歡了那麽多年,那麽多人勸過她,都沒用,隻有自己想清楚了才行。

    蘇卉端起另一盤菜,給媽媽拿去鍋裏熱熱,她站在餐桌旁,看著媽媽忙碌的背影,問道,“怎麽不喊我吃飯?”

    蘇媽媽頭也沒抬,嫻熟的翻炒著鍋裏的事物,說道,“你不是一早才回來嗎,讓你多睡會兒。”

    蘇卉沒說話了,站在那裏等著吃飯。

    吃過飯之後一直待在家裏,確切的說是客廳裏。

    家裏來了幾個親戚,都是些近親,是很熟的親戚,蘇媽媽要蘇卉必須在客廳裏待著。因為蘇致在房間睡覺,而溫楠也在客廳裏待著。

    一位姑姑拉著蘇卉的手,笑著說,“小卉呀,你現在在哪兒上班啊?”

    “上海。”蘇卉微笑著答道。

    旁邊的嬸嬸問道,“有對象沒有,要不要我給你介紹一個。”

    蘇卉連連擺手,“我有男朋友了。”

    “打算什麽時候結婚?”沙發對麵的表嫂問道。

    “不確定。”蘇卉幹笑著。

    蘇卉坐立不安,她最不擅長陪七大姑八大姨聊天了,聊來聊去都是些現實問題,還不如直接明著問,拐彎抹角的她聽不明白。

    初二這天白天,蘇卉在家裏陪著爸媽接待客人,到了晚上,一家人說要去爺爺家。

    “快點起床,我們要去爺爺家。”

    蘇卉坐在床上,還有些睡眼惺忪,緩了好久大腦才開始運作。耳邊傳來客廳的聲音,是蘇致和溫楠在說話。

    蘇致說:“我去叫她。”

    溫楠說:“媽剛剛去叫過了,等一下她應該會起來。”

    蘇致說:“都多大的人了還在賴床。”

    ——小孩子還是那個在床上賴著的蘇卉。

    這是當年蘇卉賴床,哥哥在客廳邊嗑瓜子邊說的話。

    蘇卉的思緒一下又飄遠了,她記得高一上學期結束後的那個新年,她因為生廖顏言的氣,失眠了,早上被媽媽叫了好幾次都不起床,最後是哥哥將她叫醒的。

    她記得那年,她遇見了沈泰森,跟他一起放煙花。

    蘇卉一下午都在客廳裏坐著,送走姑姑嬸嬸之後,蘇卉困得不行,跑回房間睡覺,一睡就睡到天黑。

    蘇卉沒有再賴床,穿上衣服去洗漱然後跟著家人出門了。

    現在的新年越來越沒有年味了,回來過年的人也少,往常大街小巷都是人,現在卻顯得冷清。

    對比小時候的過年。

    蘇卉家和爺爺家不遠,父母每晚吃完飯散步都會走到爺爺家去,今晚便又要去爺爺家,而且還是一家子都去。

    蘇卉爺爺已經上了年紀了。

    家裏的小孩子很多,很吵鬧,都是堂哥堂姐家的孩子。

    有小孩子叫蘇卉姑姑,喜歡向蘇卉要紅包,要蘇卉手機借他玩。

    蘇卉記得有一年的冬天,忘記是什麽節日,她回到家鄉,去了爺爺家,小孩子牽著蘇卉,隻要蘇卉一個人陪她玩。那天晚上蘇卉躺在床上和楊景初打電話。

    楊景初說,“我姐家的孩子都上初中了。”

    他問蘇卉怎麽想,蘇卉說你喜歡孩子的話,我給你生。

    那是蘇卉第一次直麵這種問題,楊景初說過兩天我去你家玩好嗎,順便接你回上海,楊景初是北方人,同樣是在上海打拚。

    蘇卉拒絕了,怕楊景初多想,她說:“我打算五一帶你回家見家長。現在給你一些時間好好準備,爭取一舉拿下我爸媽。”

    那時掛了電話之後,蘇卉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發呆。望著望著,眼角有淚滑落。

    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時的蘇卉很迷茫,曾經一度想要早點嫁人算了,不需要工作,也不去觸碰那些情情愛愛,就找個好人好好過一生便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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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卉在街上遇見了嶽思,他已經結婚生子了。若不是嶽思叫了哥哥一聲,蘇卉都快忘記這個人了。

    站在路邊,倆人聊了一會兒,這個路口離爺爺家近,其他人都已經到爺爺家了,隻有蘇卉。

    她看著嶽思牽著的一個小男孩,不可思議的問“這是?”

    嶽思笑著說,“我兒子。”然後蹲下跟孩子說,“叫阿姨。”

    小孩子甜甜的笑著,叫到,“阿姨好,新年快樂。”

    蘇卉笑了笑,摸摸孩子的頭。

    嶽思微笑著說“你結婚了嗎?”

    蘇卉有些不好意思,今晚她被好多人問是否婚配的事,她笑著說“沒有,這兩年快了。”

    嶽思輕輕笑了笑,說“到時候記得發請帖給我。”

    蘇卉點點頭,微笑道,“好的。”

    嶽思忽然感慨道,“想當年我還喜歡過你,可惜阿森威脅我,我隻好放棄你了。”他說的像是在開玩笑一樣。

    蘇卉難以置信的看著他,“威脅你什麽?”

    嶽思笑著說,“他說我要是跟你在一起,他就跟我絕交。”嶽思哈哈大笑,“阿森是我表哥,你知道嗎?我從小就被他欺壓,所以那時我義無反顧的放棄了你。”

    他當玩笑話說出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蘇卉往嶽思孩子手裏匆匆塞了一個紅包,然後頭也不回的走了。

    生活有時候也像電影一樣狗血,真相都堆在一起出現,像漲潮的潮水般洶湧而來,蘇卉感到窒息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