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背叛者的荒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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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盧修斯仰躺在他的床鋪上,卻怎麽也睡不著。

    作為一個普通的學院城民兵守衛來說,他的房頂並不算低。因此家裏也沒有那種貧乏而壓抑的感覺,每次執勤之後踏進家門,他都期待這個家,這個家裏的人能撫慰他多日的辛勞。

    一切本應該是這樣。

    他轉過身。

    他的妻子涅波拉背靠著他睡著。他伸出手捏捏他妻子豐潤的胳膊,由上至下,摸到了她細膩修長的手。

    他向涅波拉承諾,他會保護這個家庭的安全。他將是他忠誠的騎士,堅實的後盾和永遠的港灣。雖然她並沒能給他們帶來一個孩子,但他仍舊為她恪守了十三年。

    “快睡覺吧。”涅波拉拍拍他的手背,從他的大手裏把手抽開,“明天你還要執勤。”

    她的睡意聽起來已經很重了。

    “明天我不執勤。”他猶豫了一番要不要握緊他妻子的手,“我約了德雷克去城外的原野狩獵,這兩天的高地羚羊會從高山上下來,我們也許能多幾天羚羊肉吃。興許還能捉幾隻魔物。”他興致勃勃地說,“聯盟對魔物的收購價總是比市場要高,特別是把他們扒皮,拆肉之後,價格還要不錯……”

    “我不喜歡你殺害它們的時候,高興的樣子。”她打斷了他。

    她以前可不是這樣。

    當初正是他在神射手狩獵比賽中力壓群雄,拿了一個第一名,才博得了美人的芳心。他還記得跟她在半山腰的一塊大石頭後麵度過了春風得意的第一夜,她被他雄偉的男性身姿征服。從此她便應該是他的女人了,隻屬於他。

    “需要我去幫你們背點東西回來麽。”她問。

    他借著月光,伸手摸上了她細瘦的肩頭。他覺得她的肩頭不自然地動了一下,他想起了她第一夜依偎在他懷裏的樣子。

    “不,你不用去。明天我們主要是去偵查,會走很遠的路,你走不動的。”他想把頭埋在妻子的香肩上。“我想跟你說說話。”他說。

    他是有多久沒有跟自己的妻子親昵了。

    “嗯。”

    她說。

    睡著了。

    盧修斯看著自己女人的背影。

    過了十三年,她的身姿依舊還是這麽曼妙。他想起她的眼睛,雖然不及過去那麽風情萬種,卻從來溫順得跟一個小動物似的。

    他眯上眼睛,小睡了兩個小時,便驚坐起來。

    他絕不允許別的男人染指她分毫!

    他看了躺在他身邊完全睡著的涅波拉,夜色已深,唯有泛紅的月色還在眷顧著大地,地上的一切皆已沉寂。

    是城市的守衛和寬闊的城牆給了這個城市寧靜。

    他起身去擦拭他的火槍。

    擦了半宿。

    直到涅波拉醒來。

    “你……沒睡嗎?”她的眼裏閃過一絲不同於平時寧靜的那番波動。

    “不,我剛醒來。”他騙她。

    他騙她的次數不多,僅此一次。

    “你的弓呢?”她問。

    這條街上的居民都知道,神射手盧修斯擅長用弓,他甚至還有專屬的箭支。因此每次狩獵時,人們在倒下的獵物上看見他的箭羽,就知道他又射中了。

    “弓壞了。”他跟妻子說,“太久不用,試著拉幾下,才發現它拉壞了。”他沒有騙她。

    不過他說得並不正確。若不是他全力想把那把弓拉斷,它是絕不會壞的。

    他搖了搖手裏的火槍。“這次我用它就好,它一樣是致命的。”他朝妻子笑笑,“不過別人不會一下子知道是我打的就對了。”

    房門被敲響了。

    頗為急躁的三聲。

    盧修斯笑著去開了門。

    “哇,盧修斯!”一個男人伸開雙臂,向他抱來。

    那是德雷克。身材不及盧修斯健壯,不過這麽多年過去,他依舊英俊。

    涅波拉朝他微微點頭。

    “要我倒杯茶去嗎?”她問。

    “不用了。”盧修斯說,立刻打點好狩獵的行頭,“我們馬上就走。”

    他笑著怕怕德雷克的肩膀,走出了屋外,牽上了馬。

    “對了,早飯在鍋裏。我都做好了,你趕快吃吧。晚飯不用等我了。”他囑托涅波拉,回過頭來小心關好了門。

    “唉,唉,神射手。”盧修斯拍拍德雷克的肩膀,悄聲說,“今天你不用弓嗎?”

    “弓壞了。”他說,“今天我就用這個。”他揚了揚手裏的火槍。

    “你瞧瞧你。那可是一把好弓啊,你不懂得保養,你看,壞了吧。”德雷克惋惜道,“要是今天你打中的獵物沒有我多,可別說我占了你的便宜啊!”

    “就算我用火槍,你也是勝不了我的。”盧修斯自信地說,他看了一眼小他半個頭的德雷克。

    他跟盧修斯是摯友。他們來自同一個村莊,又曾同為學院城的民兵守衛,甚至來站同一班崗。

    他們一同巡邏,一同下班,一同走進酒樓,一同在休息天狩獵。除了德雷克去獵豔的時候,盧修斯嘲笑他幾句,獨自走回他溫馨的家,他們幾乎是形影不離。

    他再次看了一眼德雷克。這個男人總是這麽英俊,棕色短發跟他英俊的眉宇天然契合。他知道自己很久沒有跟這個男人一同出行了。

    那是半年前,德雷克在執勤時遲到了半天,整個人還精神恍惚,盧修斯知道他又去獵豔了,而且縱欲過度。因為一個月的懲罰,恰巧從此跟盧修斯的生活和工作時間完全錯開。

    “今天涅波拉怎麽不跟你一起出來?”他們走了很遠,德雷克才問。

    “她說她不喜歡血腥了。”盧修斯努努嘴,“女人嘛,多愁善感。說不定她想跟我生個孩子了,不是有一個教派說什麽不見血光,能給新生兒祈福麽?”

    “嗯,女人。”德雷克簡短地應和道。他從沒聽過那個教派的事。可這天下的教派和神也太多了,他可沒有自信全部聽過。

    “倒是你,”盧修斯反問道,“怎麽,終於老到找不到新的女伴,沒法帶出來炫耀了嗎?”

    德雷克大笑一聲,“你這是在小瞧我。”他捋了捋額前的短發,今天他沒有擦香水,“我估計她現在還一臉享受,一絲不掛地睡在旅店的床上呢?”

    “新的?什麽時候認識的?”

    “新的。三天前。”德雷克看看盧修斯,“我說你,是不是也該偶爾換換口味了。”

    “我不要。”

    “老是嚼一根草,多沒勁。”德雷克嫌棄地說。

    “我跟你不一樣。你能自由地做個花花公子,我可是有家室的男人。”

    “好,有家室的男人。”德雷克諷刺道,“我們今天到底去哪裏打獵?”他問道,“你前兩天突然跟我講起,這些天我又盡情狂歡,差不多完全忘了。”他撓撓腦袋,似乎完全不記得了。

    “不要緊,你跟著我就好。”盧修斯說,“不過,不記得在哪裏,你也敢跟來啊,也不再問問。萬一我們會追到河邊,你不是不會遊泳嗎,多危險。”

    德雷克聳聳肩,“反正好久沒有跟你一起出來放鬆放鬆了。民兵隊那裏,你沒事吧?”

    “沒事。”盧修斯說,“我跟他們申請調個時間執勤,他們會同意的。”

    “那就好。”

    馬帶著他們走過了半個荒原,才到了遠遠可以看見那叢有羚羊出沒的山嶺。他們下馬,把馬拴好,開始徒步。

    “噓,我聞見羚羊的氣味了。”才走了兩百多步,德雷克就警覺地跟盧修斯說道,立馬按低了他的身子。

    德雷克的嗅覺總是這麽靈敏,這就是盧修斯樂意跟他合作的原因。

    “我們跑到下風口去吧。”盧修斯跟德雷克提議道,“這些畜生的嗅覺總是這麽靈敏。”

    “嗯。”德雷克看了看盧修斯的火槍,“不過,我先拉弓。”他說,“在驚動羚羊群之前,你不要開槍。”要不是盧修斯是他的摯友,他絕不會帶著一個拿著火槍的人一起打獵。

    他們已經好久沒有在一起渡過美妙的狩獵時光了。

    “嗯。”盧修斯答應道,貓著身子,開始慢慢往下風口移動。

    “所以我打賭你今天不會打中比我更多的獵物。”

    “嗯,我打賭。”盧修斯不服輸,“一個十銀幣,我的獵物更多。”

    “好。”德雷克笑了一聲。像他這樣的男人是最喜歡打賭的。

    他們在半人高的草叢裏窩了有兩個小時,還是遲遲未見動靜。

    “來了,來了!”盧修斯突然拍拍早已失去新鮮感的德雷克的臂膀,把他拍醒。

    “來了?”他疑惑地問道,坐起身,戴上獵人帽,小心地在草叢裏觀察。

    是好幾個羚羊群。數目不下千頭。

    從山頭黑壓壓地往下湧出來,把草叢成片地踩倒,焦急地往東方移動。偶爾有幾隻停在河邊喝上幾口水,便焦急地重新加快步伐跟上大部隊。

    這是遷徙。

    荒原上原先留下的痕跡顯然不可能是同一批羚羊的痕跡。

    也就是說,在山頭後麵可能還有更多。

    到底是什麽原因,會有這麽多的羚羊急著遷徙?

    盧修斯已經無暇去想,他這次還有更加要緊的事情去做。

    “我們賺翻了!”德雷克小聲歡呼,完全沉浸在豐收的喜悅之中,好像自己已經得勝似的。他隻可惜自己沒有叫更多人來一起幫他們搬運獵物。他就指望這筆錢來風流一段日子了。

    “容我先射一發壓壓驚。”他看了看盧修斯手裏的火槍。

    而對方示意他,你繼續。

    德雷克拉滿了弓,箭矢指向了一隻離群踱步的年輕羚羊。

    那隻羚羊顯然還沒有意識到自己正踏進獵人的射程之內。它澄澈美麗的眼睛充滿不喑世事的純潔。耳朵並沒有像大多數羚羊那般高高聳立,脖子也沒有警覺地伸得很長。

    德雷克在等它走得更近一些。

    等它離大部隊更遠,它的血腥味不足以引起其他羚羊的警覺。況且他也沒有德雷克那種極限距離一擊斃命的自信,他可不需要自己的獵物紮著自己的箭矢跑了來給他丟臉。

    他的步子不自覺地離

    盧修斯不緊不慢地給自己的火槍裝填彈藥,他也從德雷克的身後看著這隻羚羊,看著德雷克,這個貪婪的浪子向它靠近。

    很快,它就是德雷克的了。如他所言,他今天的獵物很有可能比他的更多。然後他會跟別人得意地炫耀。

    他會跟涅波拉炫耀嗎?

    盧修斯抬起了火槍。

    他曾經很喜歡這個男人。

    在追求涅波拉的時候,德雷克曾是那有力競爭者中的一個,但他退出了。

    若不是狩獵比賽的勝利,他甚至沒有自信戰勝這個風流自信的情種。

    還好他退出了。

    他毫不猶豫地點燃了火繩。德雷克離他夠遠,神情完全專注於羚羊之上。現在已經完全聽不見背後火繩點燃的聲音,身子俯得更低,鼻子裏滿是草味,聞不見燒東西的氣息。

    德雷克總是這樣,在追逐一個獵物的時候全神貫注,不會輕易放手。

    他為什麽要回來!

    他恨這個男人。

    他恨這個男人回頭插手了他的愛情,跟他的妻子偷情,就趁兩個人執勤時間不同的這段空隙。

    他恨這個男人對他全心全意的友情的背叛。

    他不確信自己恨不恨涅波拉。他覺得她更像是被德雷克追逐玩弄的獵物中的一隻,就跟眼前這隻羚羊一樣。

    他可能會原諒她,可能還會把今天的噩耗帶回給她。他不確信,他不敢去想。

    羚羊正在他的眼前信步而來,毫無警惕地跟他們靠近,跟德雷克慢慢走進同一條直線。

    他深吸一口氣,屏息瞄準。越過德雷克那頂好笑的黃鼠狼帽子,他看見那頭羚羊突然掉過頭把屁股對準了他。還挑逗似的搖搖尾巴。

    難道在床上,你也是這麽命令涅波拉勾引你跟她做愛的嗎!搖搖她的尾巴,嗯?

    但他知道,羚羊是無辜的。

    至於涅波拉,他還覺得自己愛他。當他緊扣扳機時已經不敢去想她,他覺得自己現在的興奮已經無暇令他冷靜思考。要是對背叛者的裁決過後,他什麽時候放下槍,再冷靜一次,他或許會回頭原諒她。

    但他絕不會原諒他!

    這個叛徒!這個偽君子!

    “砰!”

    他扣響了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