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塔厄撒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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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汝之鮮血,在吾掌心。

    席茲告訴影風揚,他應該這樣理解“塔厄撒斯”的含義。

    “好了,該你了。”席茲轉過身來,摘下了眼罩,背靠著影風揚,在太陽花盛開的地裏盤腿坐下。

    他坐下去還沒有在他旁邊的花莖高。

    “我需要怎麽開始,怎麽念咒,你沒有什麽訣竅麽?”影風揚活動了一下手指,“還是說,隻要我把自己的手指,伸進這團黏糊糊生物的身體裏,就水到渠成了?”

    “哪有那麽容易!”席茲反駁他,卻終究沒有轉過身,隻是盯著眼前的青草幹瞪眼,“割開一個傷口之後,你先用手指頭摸著滲出來的血,試著念一念那句咒文。”

    影風揚從腰間飛快地抽出短刀,在血蛭身上割出來一道狹長的傷口,把另一隻手放了上去。

    “塔厄撒斯!”

    浸沒在鮮血中的指尖並沒有什麽異樣,血液帶來的冰涼觸感,在淹沒了半截指頭之後,又重新退了下去。

    血蛭把鮮血吝嗇地回收進自己體內,一滴都沒有浪費。

    沒有剛剛席茲念咒之後,如他所說的那種強大的拉扯感。影風揚更是沒有感覺到體內血液被大量消耗的虛弱。

    “你感覺怎麽樣?”席茲還是沒有朝他這裏看。

    “什麽感覺也沒有。”影風揚把手指抬近了些,上麵還殘存著血蛭留下的淡淡粘液,血跡倒是一點都沒了。“沒有感覺的意思,是不是就是失敗了?”

    “一般來說,並不會這樣。隻有對血魔法從未接觸的人,才會一點感覺都沒有。聽說,你不是已經掌握了最初級的轉化咒了嗎?”

    “是的,是魯斯特教的。”

    “還能成功對別人的血施放轉化咒?”

    “算……是吧。”影風揚剛想抓抓腦袋,立刻厭惡地看了自己的手指一眼,放下了手,“那時隻是一時衝動,並沒有經過事前訓練,我也不知道它算不算是成功。”

    “在血魔法的世界裏,這種衝動我們稱之為血欲。你不是能控製血欲了麽?”

    “控製血欲?”

    “我的意思是,你沒有因為‘一時衝動’,把那個人的血全部轉化為魔力,對吧?”

    “是的,不過……”影風揚仔細想了想,他當時沒有把謝科班夫的血液完全轉化完,好像是因為另有原因。

    席茲打斷了他,“這就是能控製血欲了。”

    “不過,”影風揚還是說了出來,“我當時想的是,殺人既要賠錢,還要坐牢,說不定還會受死刑;跟饒他一命,搶了他的戰利品相比,明顯是後者劃算……”

    “你是說,是你對金錢的貪婪,以及貪生怕死的念頭,蓋過了你的血欲,而不是你用意思控製住的血欲,是嗎?”

    “這樣看來,是的。”

    “所以說,你沒有辦法重新喚醒那股對於鮮血的渴望?”

    影風揚握了握拳頭,“好像不行。”

    “把眼前的鮮血想象成一壇美酒,一桌盛宴呢?”

    影風揚望了望壇子裏的血蛭,剛好,血蛭那兩個芝麻大小的黑眼睛也在望著他,一壇沾滿了鼻涕的白麵粉。他不禁捂住了嘴巴,“不行,別說是渴望了,再盯著這團家夥,我都要吐了。”

    席茲沉默了許久,才不得已說道,“貪欲蓋過了血欲?你到底有沒有身為魔法師的自尊。”

    他搖搖頭,好叫自己的思緒再安定下來。“既然如此,我明白了。一定是結社這些人錯估了你的實力,才給你分配的這麽後期的魔法課程。你應該跟迪斯一樣,重新去了解血欲,控製血欲。此事我回頭會跟大姐頭報告。”

    “就真的沒有什麽訣竅麽?”影風揚不想叫迪斯回去找莉莉絲講一遍。“我是說,就連你,無法看見血液,都能控製血欲,還能對血液進行初級的操縱,難道你就沒有什麽特殊的心得麽?”

    影風揚也不明白自己,換做是以前的他,早就一口答應了席茲,繼續在血魔法結社過著混吃等死的日子。

    結社有三種人。

    第一種人,混吃等死的人,影風揚從未見他們忙過什麽,即使他們應該去做什麽。除非他們從內心熱愛那項事,否則也隻會盡可能地偷懶。莉莉絲跟萊婭就在此列。

    第二種人,忙碌到死的人,無論是這兩天忙著打獵的卓雷弗和熱讓,還是忙著結社支出跟處理學院關係的魯斯特,亦或是生而為食的沙紗。至於希娜,她也勉強算是這類人好了。

    第三種人,有任務的時候忙得要死,沒任務的時候閑得如同木桶裏悶頭倒插著的魚幹。小雅,席茲,涅普麗,甚至是迪斯,一些毫無目的的小孩。

    影風揚對自己的認識很清楚,他是衝著成為第一種人的目的來到高地的。

    奈何魔法師的世界如此殘酷,能安安穩穩地各憑本事混吃混喝的人,鳳毛麟角。

    他利所當然地成為了第二種人。

    影風揚,開下門!影風揚,拿下東西!影風揚,晚飯沒菜了,去市場買點回來!

    更奇怪的是,他居然完全接受了。

    他也不明白,大概是他見慣了莉莉絲和萊婭之後,某種生而為人的自尊不允許他這麽做。

    至於眼前,他也不能叫席茲給小瞧了。畢竟對方連對一灘血睜開眼睛的機會都沒有。

    “你是怎麽控製血欲的?在看不見鮮血的情況下,如何喚起渴望?”影風揚打斷了兩人間的沉默。

    “我嗎?我就是一個笑話。”席茲笑笑,“大潮來臨之後,我終於有一個從田間卑微的魔力孩童成為偉大魔法師的機會,這是大潮賜給我們平等的機遇。所以我翻過戰地,來到學院。”

    “你遇到了什麽麻煩嗎?”

    “但是,一切並不公平。我的魔力極其微弱。在大潮之前就是,大潮之後,甚至連一般的魔力者都比不上,差點連魔法學院都進不來。但我仍舊是一個魔力者的身份,教會還在底下強攻,一個弱小的魔力者能重歸田園嗎?不,不能,那隻有死,無論是肉體還是心靈。在見識過魔法的神秘之後,真有誰能割舍下一切麽?所以我想辦法學黑魔法。”

    “黑魔法?”

    “傳說中靠著祭品施放的魔法,即使這樣,入學測試的時候好歹也能算是個魔法師,而不是一個弱小無名的魔力者。”席茲無奈地笑笑,“但我最終賠了不少時間和金幣之後才發現,那不過是江湖騙子騙錢的伎倆。不過,教會卻退兵了。”

    “我聽說,之後學院就開始正常運營了?”

    “是的,我也成了戰後第一批入學的學生。不過,這麽弱小的魔力,我從預科到入學的時間是別人的許多倍,學院甚至又開始打算叫我退學了。”

    “然後呢?”

    “然後我就聽說了血魔法,一個許多人渴望卻又不敢接近的魔法。對魔力者的魔力需求遠沒有其他魔法苛刻。”他壓低了嗓音,“而我,我知道使自己強大的機會來了。並且,我明白自己別無選擇。我必須在血魔法上取得成功!不成功,隻有死!”席茲的呼吸開始急促,聲音也有些顫抖,他咆哮起來,“這就是我的渴望,我的血欲!”

    嗜血的男孩背對著他,瘦弱的肩膀在顫抖,影風揚看著他努力克製的背影,直到慢慢平複。

    他明白,自己在魔法上的渴望遠不及別人。所以,他也不可能如他那樣產生控製嗜血的欲望。

    “可惜,除了死到臨頭的時候,我從來不管危機是什麽。”影風揚挖苦自己道。“不見棺材不落淚,那次對人的轉化咒,可能就是這種巧合吧。”

    他又看向壇子裏的血蛭,看來,它今天有幸逃過一劫。

    “這樣的話,”

    影風揚回過了頭。從席茲漸漸平複的背影看,他是恢複了心情,

    “既然這樣的話,根據你的情況,理論上倒是有一種可能。”席茲的話有點小聲,好像在說什麽本不該說的事。

    影風揚躍躍欲試,“那這種理論上的可能是什麽?”

    “割開你自己的手指。”席茲的話音有點猶豫,“在血蛭搶奪你血的時候,你就跟它比拚。再遲鈍的人,死亡的危機總能找回你對自己血液的愛欲。不過……”

    影風揚沒有聽席茲說完,鬼使神差地割開了自己的一根手指,新鮮的血液湧了出來。

    血蛭敏感地舉起觸角——它聞見了。兩粒芝麻大小的眼睛緊緊盯著他的手指看。整個身體開始朝著壇子外蠕動。

    他此前從未察覺到,血蛭這種魔物是這麽靈巧,嗅覺如此敏銳。

    它可是能在十秒內,把一頭巨大的魔豬吸得休克。

    席茲說的是對的,死亡,麵對死亡的危機。

    而這種危機——這種麵對死神的危機,居然叫他興奮!

    他全身的血脈在血管內逃竄,在拒絕血蛭已經完全張大的吸盤。

    唯有他的頭腦不這樣想。

    他已經失去了理智。居然敢在大吸盤蛭麵前,拿自己放血。

    他是逃不掉的。涅普麗對他說過,這種魔物在狩獵時,極其敏捷。

    “影風揚?影風揚?該死!”席茲在後麵試探性叫喊,他沒敢轉過身來,“你不會真割開了吧!”

    “來吧,怪物!”影風揚向大吸盤蛭挑釁似的揮了揮短刀,把刀直直地向著大吸盤蛭扔了出去。

    一聲尖叫,短刀穩穩紮進血蛭的嘴裏。

    它吞了進去,血液開始從它的嘴角滲出來。甚至還可以清晰地看見短刀在它的身體內蠕動。

    刀會把它戳穿嗎?影風揚還在想,他說不定是瘋了。

    “影風揚!”

    席茲又叫了一聲,對方遲遲不肯應答。

    “影風揚!影風揚!”

    他終於忍不住,無視血液在他視線內的衝擊,轉過身來。

    “呀,萊婭!”他求援似的叫了一聲,暈了過去。

    “塔厄撒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