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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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風揚不想就這麽在這場詭異的棋局中落敗。
不過,倒不是因為一名棋手輸棋的顏麵問題。他並不像現在對麵那個無形的對手那樣,把勝負看得如此重要,甚至,他還沒有自詡為一名棋手。
勝敗?那種事情,他可以都不在乎。
因為他也並不認為自己能規規矩矩地贏。
僅憑一枚單獨的國王,是怎麽都勝不過人員齊整的敵方大軍的。就算是他這樣棋藝不精之人,都早已有了分寸。
但他就是不願意輸。
輸棋的規則他很明白——國王落首。換句話說,就是他的腦袋等著被砸扁。
“雷鳴!”
影風揚靈巧地朝著地麵施放雷鳴,用強大的反作用力躲過馬頭的親密接觸,停頓了一秒,又重新逃跑起來。
敵國的士兵繼續對他團團合圍,窮追不舍。
在這個棋盤上,黑棋棋子的行走路線十分詭異。
他從自己的一停一跑之間,就初見端倪。
首先,這個棋盤的麵積不知道有多大。就以對步伐走動最為考究的馬的步子來說,馬走“日”字。因此,馬每次走動後的間距,都應該是恒定的。棋盤有多大,馬就走出一個相對長短的距離。但是,這個棋盤上這匹馬的步子顯然就沒那麽講究。
雖然,它走的時候也是一扭一扭的,好像真的是一匹馬在他眼前跑動。但是它走的間距就是一個大問題。
有時候,離影風揚遠了,它就以一個極大的步子跳了上來,一個大得嚇人的馬頭頂在前麵。若離得近了,則是向前小跳一步,再拿馬頭拱一下。長短距離,全憑心情。
影風揚懷疑,這個棋盤的大小,自己所在棋盤上的位置,也是根據對方棋手的心情隨意變換。
其次,他們的確是在以某種符合行棋的規則在走。這簡單的規則就是,自己每走一步,才會有一枚棋子動上一下。那枚棋子的反應很快,好像對方棋手根本不需要思考似的。因此他才能發現,自己在跑動時候,對方行走中的棋子,總是比自己停下來的棋子要多。
但是,這並不意味著他就能停下。
每個他的落腳點,都有一枚棋子直直衝來,因此他不得不慌忙閃避。但是,這又是給了對手一個走棋的機會。
也就是說,隻要他在這個棋盤上走了第一步,這盤棋就絕無再次停下來的可能。他也因此麵臨兩個終局,要麽自己被可悲地踩死,要麽就先被活活累死,再被無情踏扁。
這個擺了很久的棋局,並不是一個公平的殘局,完全是一個糟糕的殘局。隻是一個讓百無聊賴的鬼魂重新開心一下的殘局。他根本贏不了。
真是惡趣味!
所以,投降跟掀桌子的手段,本應該是留給他最後的手段。為了活命,他都使得出來。
隻是這爺孫都不打算給他這個機會。
一個擺明了不肯接受投降——有哪位品行良好的棋手不會在自己的對手陷入單純的窘迫時,不接受對方投降的?要他說,這老魔法師當年的棋品就很有問題。
而那個很有問題棋手的孫女,卻不允許他放火燒了這些書——也就是小巷裏的頑童,麵臨危局時,不甘心輸棋卻又要挽救自己顏麵的常用手段——掀桌。
真可惜,本來火是最克製這種紙製品的,一點小火星,說不定就能馬上讓這裏成為汪洋火海。但是瑪琳並不允許他這麽做,確切地說是用錢財來威脅他。
“這下麵潮濕的很,你還不一定能點著。”瑪琳還不忘補充道。
影風揚見過她的這種眼神,這種貪婪的眼神,他知道瑪琳口中的這筆錢並不隻是她剛才這番輕描淡寫。
他從萊婭的眼睛裏見過這種眼神,賭場的賭徒,索要賄賂的城門守衛,甚至是使喚著兩個幹苦力的沙海奴隸的商人眼裏都看過這種眼神。
影風揚有時候會覺得,人真的是一種奇怪的動物。是活著的時候欠下一筆還不完的債,還是到死了的時候,可以無所牽掛地跟這個世界說一次兩不相欠的再見。
他選擇了後者。
他前半生的職業生活也叫他去選擇後者——那種在刀劍上舔血生活。
雖然他坐了幾年牢獄遲鈍了許多,但他身體的本能還是叫他把匕首收了起來,蒙頭開始逃跑。況且,這還不一定會死。
他知道,如今隻有自己這枚棋子踩扁,棋局才會結束。但他不能死,他是棋盤上的那隻孤立無援的國王。隻要他活著,他就是這個白棋國家的最後希望。
一輛戰車用極快的速度撞開了層層書架,朝他的眼前衝來。影風揚向身子的一側一個猛撲,戰車的地盤貼著他的腳底從他身邊掠過,好像一頭衝過頭的蠻牛,直到衝了很遠。
“三流的棋手,二流的國王,一流的狂戰士。”瑪琳冷淡地評論著棋局,“隻用一個棋子走,還真是你們北方這些腦袋單純之人的作風啊。”
“我難道還有更好的選擇?”影風揚不忘還嘴,“況且,我出生在廢王都之下的漁船上。”
不過,他也因此能明白一點。對方棋子的行棋線路是在啟動的那個時候就已經確定的。
當然,他還明白了另一個事——對方的棋子不一定要踩在他的臉上他才會死,像剛剛那樣從他身上無情碾過,他也絕無生還的可能。
在正常的棋局中,這種情況也偶有出現。一般它被稱作,參賽選手的猝死。
影風揚的對手絕不可能猝死。想法,它此刻應該玩得正不亦樂乎。若是棋盤的勝負規則仍然有效的話,說不定他還有一種贏法。
他越過敵軍士兵的重重阻隔,把目光看向對手為唯一沒有動過的棋子,也正是在對方士兵重重護衛之下的那枚最為高大,同時也是最為脆弱棋子——那枚不敢衝鋒陷陣的黑色——黑棋的國王。
若他猜的沒錯,若這棋局還有一絲絲公正可言,那就是對方的弱點。
“瑪琳!”他不忘回頭跟瑪琳喊話,“是不是隻要先碰到對麵國王,我就贏了?”
“那你也要先碰到再說。”
影風揚從一個空書架中間翻了過去。對方本該跟上他這一步的戰車顯然沒有料到,他的身體可以如此敏捷地從一層空書架中間翻過,因此完全跑錯了方向。影風揚不禁一笑,停了下來。
“黑軍的國王,可敢與我在陣前一戰!”
他趁著對方的馬還沒有跳下來,朝著遠方的國王挑釁道,“懦弱的高台上的敵首,女人繈褓裏的懦夫,連單挑的勇氣都沒有嗎?”
對手並不理會他,但他覺得自己這聲嘲諷第一次喊得他心潮澎湃。
因為,他第一次有了參與這個棋局的感覺——而不是任憑對手擺弄。
他喊道,想起了那段放蕩出入王宮的舊事,“既然你不肯過來,那我就親自殺進你的王宮!”當然,那時的他隻是為了財寶。
遠方的馬頭穩穩地坐了下來,把書架的舊木板完全坐成粉末。
影風揚早已小跳一步,跳出了那匹馬的底座範圍——對對手棋子的大小,他早就做完了初步的估測。
另一匹馬又坐了過來,影風揚一個閃身躲過,朝著對手的國王迂回衝去。那匹馬坐到了原先那匹馬的馬頭,影風揚仿佛聽到一陣哀嚎,那馬頭上的書掉了一地,搖搖晃晃倒在地上。不過,它並未就此退場,還在努力重新拚接。
影風揚隻知道接著追來的並不是那枚被坐壞的棋。他再次躲過對手的襲擊時,終於察覺出對手的行棋中最為忌憚的那部分——害怕相互的碰撞。
他直衝向國王,一輛戰車朝他緊追不舍。“雷鳴!”他緊急變向,那輛戰車不得不在撞到國王之前,緊急停下。
緊接著又是另一輛戰車。
在影風揚的引導下,國王麵前的侍衛越來越多,把國王團團保護起來。
這也意味著,國王已無動彈一步的餘地。
對手沒有察覺出他的計策。
與其說是保護,不如說是一種拘束。
被束縛拳腳的君主,絕無作為可言。
直到他從棋子的下盤穿過,出現在對方國王眼前。
“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