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三十六章 會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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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府‘門’房就是一般人家的大‘花’廳似的感覺,入眼看去都是緋袍大員,或是朝中‘侍’郎京卿,或是外放的巡撫道員,四品黃堂雖是緋袍,卻也進不得這樣的‘花’廳內等候。

    廳中各官自有一種傲氣,談論起來也多是讚頌之語。

    高第這才知道,廳中頗有一些認了魏忠賢為幹爹或是幹爺爺的官員。

    甚至攀附不上魏忠賢,就攀附王體乾等權閹的,或是攀附許顯純等人。

    有個兵備道說道:“為何不去奉承首輔大人,下官感覺首輔大人也是與魏公公極親近的。”

    一個參政麵‘露’不屑之‘色’,冷冷的道:“內閣的閣老們當然也攀附魏公公,否則哪有立足之處。然而魏公公隻是用他們,並非信他們,真正信的還是許大人等人,我等豈可舍近求遠。”

    眾官無不讚同,均道這參政所言極是。

    高第也知道魏忠賢有一幫相當忠誠的心腹黨羽,以王體乾,田爾耕和許顯純等人為代表,這些人要麽是太監,要麽是錦衣衛堂上官,都不是經科舉得官的文官。

    在魏忠賢的核心權力圈裏,這些非主流的太監和武職官員才是其最信任的心腹,至於顧秉謙和魏廣微等文官大佬,原本就有自己的利益圈子,比如原本就是三黨成員,他們投靠魏忠賢除了是被東林黨‘逼’迫的無路可走之外另外的考慮就是為自己謀求更多的利益,他們當然是視魏忠賢為共主,然而共主之外也是有自己的利益小圈子,比如出身浙黨的徐大化,除了效忠魏忠賢外也別有心思,前一陣就想勸魏忠賢將方從哲請回來,其心思相當詭異,這種事情也使魏忠賢深刻明白,文官各有心思,辦事還頗多顧忌,真正能靠的住辦事還得力的還是得宮中依附自己的太監,還有在外掌握錦衣衛的武臣。

    對這些來求見的外官來說,去找顧大佛還不如找許顯純,對後者來說隻要捧著銀子上‘門’就一定替他們做事,不象內閣的閣老們還要講究個形象,吃相不能太難看。

    高第並不出聲,然而內心感覺一陣悲涼。

    什麽時候大明的官員成這般模樣了?

    高第為秀才時,大明是高拱當政,高大胡子為人持正,行事急燥,辦事的風格是公正之外又兼有酷厲的風格,所以官風吏風相當的整肅,人們都畏懼嚴剛急燥的高閣老。

    那時候是隆慶天子當位,海禁早就廢馳,湧進的白銀漸漸增多,民間漸漸富裕,人們的收入增加,又沒有嚴重的通貨膨脹,百姓的日子相當好過……高第猶記得,自己家中並不寬裕,有時候會到城中當力夫,一天下來雖然疲憊不堪但好歹能賺四五十文錢,當時一斤豬‘肉’不過十餘文錢,回家路上他會買半斤豬‘肉’卷餅,大口嚼吃著慢慢走回家去,路遇知縣的儀仗時趕賢避讓在道路旁邊,心中充滿著對官員的敬畏和向往。

    那時的官員,做事認真,行事有章法規矩,大明的文官體係已經建立完全,在實際上掌握了國家大政,太監被扼製住了,勳戚不能過問政事,就連高高在上的隆慶天子也隻是垂拱而治,於政務其實沒有太多主見,將政務盡數托付給宰輔大臣之手。

    說白了就是隆慶天子心中有數,自己雖是天子,但成長於深宮和王府,繼位為天子隻是他的血脈而非能力,和高拱這些在科舉kǎo shì千軍萬馬中殺出來又得居高位的聰明人相比,天子除了血脈之外並無所長,既然自己能力遠不及這些得力的大臣,又何必與臣下爭權奪利?

    隆慶天子治下雖隻數年,大明卻是真正有中興之相,群臣安居於位,上下政令通暢順達,民間富裕安定,自隆慶二年之後,由於朝廷舉措得法,北虜不得再侵入長城之內,南無倭患北無虜騎,天下安然,四海平靖,可稱是大明的黃金時期。

    生於嘉靖,長於隆慶的高第,在其少年和青年時期留下了足夠的美好回憶,就是後來萬曆早期時,先有張居正,後有張四維,王錫爵,申時行,都是強勢而有能力的首輔,或有‘私’心不同,比如張四維配合萬曆清算張居正,申時行和王錫爵過於照顧江南士紳的利益,然而在萬曆十五年之前,大明仍然是蒸蒸日上,天子曾經步行數十裏祈雨,當時高第是在京師讀書等待‘春’闈的舉人,親眼看到略顯‘肥’胖的皇帝在數十萬軍民百姓的圍觀之下自禦道一直走到南郊天壇,那時候的軍心民氣,真的是沸騰到了一個。

    萬曆十七年時,高第考中了進士,似乎就是從那之後大明開始走下坡了。

    時至今日,高第已經感覺自己並不是身在大明,眼前的這些朝官也並非是自己的同僚了。

    “高大人請。”

    一個小火者走過來,伸手肅了一下,請高第往內裏去。

    眾官這才知道眼前這似乎‘精’力不濟有些耳背,不參加眾人話語討論的老頭兒就是新上任的遼東經略,這才都忙不迭的站起身來,向高第拱手問好。

    “有些話,還是不要輕易說出口。”高第看向一個剛剛嚷著要拜許顯純為幹爹的兵備道,微笑著道:“還是要稍留一些體麵。”

    兵備道一臉的不以為然,草率的拱手敷衍道:“是,下官多謝大司馬教誨。”

    高第一歎,隨人走進去拜見魏忠賢。

    書房之中,魏忠賢穿著大紅蟒服等著,太監似乎最鍾愛此服,象在京武職官喜歡穿麒麟補服一樣,太監最喜歡的就是這一身大紅蟒服。

    “見過廠公。”

    高第走上前去,躬身拜揖行禮,並沒有跪下。

    近來‘侍’郎一級的文官見魏忠賢已經都是跪拜行禮了,一些勳戚和武官見了魏忠賢都是跪拜行禮,文官之中‘侍’郎以下也全部是跪禮,隻有‘侍’郎以上還算是保持著文官的尊嚴。

    “高大人請坐。”魏忠賢輕輕瞟了高第一眼,感覺這是一個比較傳統的老資曆的文官官僚,自以為是,有一些自尊和傲氣,但由於經曆了太多,已過‘花’甲之年,行事有較多的顧慮,不需費太大力氣就能壓住此人。

    “高大人臨行之前,咱請老大人過來,主要還是想聽聽老大人上任之後,如何處理遼東諸軍務之事?”

    高第坦然言道:“目前還沒有明確的定論,孫閣部在遼西數年,虜情尚算安穩,為穩妥計,下官打算蕭規曹隨,不做大的改動。”

    魏忠賢慢吞吞的道:“總要有所更張才是。不瞞高大人說,咱對遼西的局麵還是相當不滿意的。”

    “請公公直言。”

    “你看,遼西用銀最多時是近五百萬一年,經過這一年多來的裁減,調走了數萬客兵,減輕了不少軍餉轉運的壓力,就算如此也還是有一年三百多萬的開銷,朝廷前兩年歲入不過八百萬銀,遼西一地就用了五百萬。現在一年說是有千萬了,遼西還是要拿去近一半,加上九邊用銀,朝廷百官俸祿開銷,宮中用度,軍餉開銷如此浩大,寧無憂乎?”

    魏忠賢居然拽了句文,深知其底細不過識得幾個字的高第也是暗覺好笑。

    “還請公公示下。”高第雖心鄙其人,但知道遼西戰守大計還是眼前這太監可一言而決,自己並非其‘門’徒,並非事事要聽從其意見,然而從現實角度考慮,還是聽聽魏忠賢怎麽說是好。

    “高大人可知王在晉之說?”

    “公公是說建立重關,棄守錦州右屯前屯寧遠,隻守山海重關,充實薊鎮之法?”

    “是!”魏忠賢聲調增高,顯得有些尖利,這時他才顯示出自己象閹人的一麵,否則其相貌堂堂,下巴趣青,似有胡須,加上身形高大,踞坐於上,象極了位極人臣的閣部大臣,而不是提督東廠太監。

    “此法下官也曾聽聞過,並有所考慮。”高第言道:“若論節省軍餉軍需,則此法最好,隻需勁兵守備重關,關外數百裏地方無需修城建堡,也無需轉運大軍糧餉,一年最少能省二百萬軍資,節省之財賦可以充實薊鎮……老實說,下官是讚同王在晉所說。”

    “現在可行得否?”

    “現在行不得了。”高第道:“孫閣部這三年來用銀千萬,修城八,堡六十多,複地二百多裏,收攏遼民數十萬人,墾地數十萬畝,練兵十餘萬,以寧遠和錦州為兩大防禦核心,山海關成為內鎮關‘門’,以覺華島為儲糧地,數十萬石糧和大量白銀物資放在島上,大船數百小船兩千餘艘……下官的意思是朝廷已經付出這麽多,軍民百姓亦習慣朝廷收複遼土的做法,如果此時倡言放棄,不說天下百姓‘騷’然,便是朝官也絕大多數不會讚同,皇上也定然會大為不滿。”

    魏忠賢歎一口氣,高第說的別的事也就算了,什麽官心民心,魏忠賢已經看明白了,在絕對的強權麵前那些都隻能算個屁。神宗顯皇帝還是不夠狠,sū zhōu人一鬧就沒有辦法,可是他魏忠賢絕不會如此,去sū zhōu抓捕人犯也有人鬧事,最後還是抓了sū zhōu的官員,並且把鬧事的領頭人全處斬了。

    權力就是要用,手握權力卻不敢用,那要權力又何用?

    魏忠賢真正在意的是天啟皇帝的想法,任用高第這種不是閹員成員的大員當經略,皇帝直接就允準了,可見高第的能力和經曆皇上也是認可的。和其皇祖萬曆皇帝一樣,天啟皇帝對尋常政務經常就是順耳一聽,然後便說:“廠臣酌情辦去,然後複朕知道。”

    政務正常就是‘交’給魏忠賢去辦了,除非是軍國大事,特別是遼東經略一職,魏忠賢多少次上竄下跳,半年前就想換掉孫承宗以安自己之心,時隔這麽久才真正成功,種種細節顯示,天啟皇帝對孫承宗在遼西的種種舉措還是滿意的。唯一不滿和懷疑之處就是遼西明軍的能力,到目前為止建虜並未大舉進攻過,遼西明軍諸營是不是真的能通過嚴峻的考驗,現在還難說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