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長公主 賀堂主琞涎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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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屠狗循聲看去,就見遠處有數十騎走馬而來。

    這數十騎皆是孔武矯健之輩,身上都是大周禁軍製式的赤袍紅甲,可若是細看,袍是上等絲綢製成的錦袍、甲是堅固輕便的犀甲,單是這一套衣甲,所費已然不菲,更別提人人腰間都係了一枚上等白玉所製的腰牌,劉二爺眼睛尖的很,見那腰牌上除刻有“長公主府”幾個字之外,還刻了兩柄雲帚的圖案。

    劉屠狗回頭打量了一下公西小白:“是了,我說怎麽瞧著這些人明明都不認得,卻又有些眼熟,你當日在大雪原上可不就是這副德行?”

    公西小白也跟著看了一眼,知道劉二爺說的不是衣著,而是氣質儀態,比較而言,這數十騎雖然精悍,但身上的軍旅煞氣並不如何濃烈,反倒是世家子的貴氣更為明顯,輕笑一聲道:“這是哪裏來的少爺兵?”

    兩人隨口品評著,目光卻並不在這些世家子身上流連,而是投向那數十騎居中靠前的位置。

    如眾星拱月一般,一個極出色奪目的女子被護衛其中,身上穿著亦是與眾不同。

    她頭上一如男子般以紫金冠束發,身上則是一件赤色打底、織金蟒紋的窄袖勁裝,外罩鎏金龍鱗軟甲,背後是一襲深紅色披風,胯下一匹胭脂馬,腰間懸了一柄劍鞘古樸的長劍。

    更難得的是這女子的容貌亦屬絕美,眉宇間卻不見一絲一毫的脂粉氣,鳳眼含威、英姿勃發。

    大紅大金這等顏色,尋常女子穿來,難免有喧賓奪主之嫌,劉屠狗一路所見,唯獨竇少主與眼前這女子可以駕馭的住,相比起竇紅蓮清澈爽利中見絲絲魔意的妖異之美,這女子則是雍容華美、貴氣逼人,甫一露麵,便奪去了麾下所有男兒的風采。

    匹夫樓的老掌櫃和夥計們早已跪了一地,額頭觸地,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孟匹夫亦是躬身一禮,恭敬道:“孟匹夫見過長公主殿下!”

    劉屠狗與公西小白對視一眼,也是站起身來,抱拳為禮。

    長公主走馬越眾而出,在馬背上展顏一笑,擺了擺手道:“免了!”

    她輕盈地躍下馬背,把韁繩扔給身側一名騎卒,邊四下打量著邊揚聲笑道:“孟樓主,你今日這排場可是不小啊……”

    說罷也不等孟匹夫回答,她扭過頭來,目光掃向公西小白:“怎麽,我府裏這些個少爺兵入不了公西少主的眼?”

    公西小白直起身來,不卑不亢地道:“殿下的府兵個個精銳,皆有不俗修為在身,氣質也絕非凡俗,想來都是世家和將門中的英才,此等勁旅,天下罕有。”

    長公主忽然來了興致,轉過身麵對公西小白:“哦?能得白狼少主如此誇讚,倒也不枉了本宮一番心血。”

    她瞥了一眼公西少主身後桀驁不馴的公西白狼,側頭問道:“不知在黑鴉校尉看來,平原之上,同等數量之下,本宮的雲帚衛對上白狼死士,勝算幾何?”

    劉屠狗聞言眸光一閃,心道這位長公主瞧著端莊大氣,頗有威儀,不想思維卻是跳脫得很。

    他沒有去糾正校尉這個稱呼,想了想,才道:“十騎對衝,雲帚衛可獲全勝,百騎廝殺,雲帚衛亦可占得上風,損失卻要大增,五百騎平原爭鋒,就要大敗虧輸,至於千騎決戰麽……”

    “如何?”

    劉二爺環視四周,見長公主正饒有興味地側頭看著他,公西小白嘴角含笑、老神在在,孟匹夫則如泥胎木塑一般不動聲色,一眾軍漢連同夥計們俱都是屏氣凝神、等待他的下文,這才咧嘴一笑:“白狼小有折損,而殿下的雲帚衛怕是要死絕了。”

    此言一出,雲帚衛的世家子們固然大怒,一些個氣質略顯陰柔的更是冷笑連連,白狼們卻猛地大聲喝彩起來。

    公西小白搖頭笑道:“你啊,莫不是怕我得罪的人還不夠多麽?”

    長公主抬抬手,身後怒氣勃發、蠢蠢欲動的雲帚衛立刻安靜下來。

    她臉上倒無怒色,反而若有所思,沉吟片刻再次開口:“劉校尉的意思是,雲帚衛沒有經曆過大戰,縱然兵員技藝出眾,單打獨鬥尚可,敵我數量一多反而發揮不出戰力?”

    她不等劉二爺回答,話鋒又是一轉:“卻不知在白狼少主看來,平原之上,同等數量之下,雲帚衛對上黑鴉衛,勝算又該幾何?”

    這下,所有人的目光又看向公西小白,黑鴉與白狼們的目光尤為熱切,因有著方才雲帚與白狼的比較,現在長公主又問雲帚與黑鴉,等於間接將白狼與黑鴉也比了。

    這位長公主殿下言語行事當真出人意表,公西小白略有些意外,很是鄭重地思索了片刻,這才答道:“百騎以下對衝,雲帚衛或可取勝,百騎以上五百騎以下廝殺,雲帚衛有敗無勝,黑鴉若滿千……”

    “嗬……”

    長公主對公西小白學劉二爺賣關子的行為不以為意,反而似乎覺得很是有趣兒,輕笑著同樣問了一句:“如何?”

    公西小白似笑非笑地瞥了劉二爺一眼,這才鄭重地道:“則黑鴉死盡之前,天下再無一衛可攖其鋒!”

    此語一出,滿場寂靜,便連被白狼少主極力旌揚的黑鴉們也不曾歡呼鼓噪,反而散發出一股慘烈鋒銳的氣勢,讓一旁的匹夫樓夥計們噤若寒蟬。

    被這氣勢一衝,長公主雖臉色不變,瞳孔仍不免微微一縮。

    她身後雲帚衛齊齊按刀,有數人更是寒聲嗬斥道:“大膽!”

    劉屠狗瞧的有趣兒,麵對黑鴉煞氣仍能如此鎮定,眼前這位長公主殿下確非尋常人可比,而這雲帚衛兵將根基厚實、其中不乏俊才,若去金城關下走上一遭,拿戎狄的血澆灌一遍,撈個封號衛的名頭不難。

    黑鴉們的氣勢一放即收,微露鋒芒複又藏入鞘中,讓氣勢勃發的雲帚衛少爺兵們,猶如一拳擊在了空處。

    長公主臉上終於露出驚訝之色:“當年本宮與太子去青州時,也曾見過俞侯家縱橫東海的青州水師和龍額將軍麾下重金打造的沉鐵精騎,都是天下少有的精銳之師,竟都無黑鴉這般風采。本宮聽聞,黑鴉成軍時日極短,原以為雖有不俗戰績,終究底蘊淺薄,不想氣勢如此驚人。”

    她看向公西小白,麵露詢問之色。

    公西小白無奈一笑,這次不等長公主發問,主動解釋道:“水師橫行,憑的是船堅弩利、堂皇之陣,進如山崩、退結堅城,短兵相接非其所長。龍額精騎傳聞皆配以東海沉鐵打造之兵刃甲盾,故而能無堅不摧,東方家視之為立族之本,強則強矣,然而非到山窮水盡之時,怕是少有死戰的機會。”

    “我公西氏自千年前遷徙西北,奪西戎之地而有之,無年不血戰,無月不犧牲,每逢大戰則必抽簽選死士陷陣,後來形成定規,死戰生還者無論是周人還是戎狄,俱賜姓公西,歸入本部老營,視為族人支脈,凡夷滅戎人王帳直屬部族者,更許其獨立一營,為公西小宗、嫡脈羽翼,因以白狼尾為旗,故號白狼營,至於今日,已有九營。公西氏已多年沒有抽過簽了,世人大都以為穿白狼裘的家主親衛便是所謂的白狼死士,卻少有人聽說過白狼九營的名號,天長日久,以訛傳訛,如今竟連我公西族人都跟著這般叫了。”

    公西小白指了指身後的白狼死士,輕描淡寫道:“這些人名為死士,實則要麽是家生子、要麽是九營子弟,勝在知根知底罷了,比之先輩那是差得遠了,當不得黑鴉校尉的誇讚,更遑論與殿下府中精兵相提並論。”

    他說的謙遜,但在場之人卻無人因此就對白狼們有半分輕視,反而越發敬重起來,一來敬佩這些人先輩之勇烈,二來這些人能從公西狼騎中脫穎而出,自然不是無能之輩,真要全信了公西少主的自謙之語才是傻。

    隻見一眾白狼齊刷刷單膝跪地,領頭一人昂然道:“打從穿上這白狼裘起,我等已把自己當成了死人,祖宗英靈在上,願為公西氏霸業效死!”

    長公主點點頭,讚歎道:“英烈之後、忠勇敢死,如何稱不得死士!雲帚衛確實比不上。”

    “不敢當殿下之譽。”

    公西小白拱手致謝,複又道:“至於黑鴉衛,相比起以上各家精銳都要簡單純粹的多,這是一柄真正的凶刀,出鞘隻為飲血殺人,勝敗榮辱皆是無足輕重,所爭的不過生死二字而已,自然不同。更別提,這柄刀握在一個敢向神通揮刀的瘋魔之人手裏。”

    劉二爺聞言瞪眼:“動不動就屠城滅寨築京觀的人也好意思說俺瘋魔?”

    長公主聞言有些失神,搖搖頭輕聲道:“怪不得近日裏禁軍中有傳言說,黑鴉衛頗有幾分當年戚家軍繡春衛的影子在。”

    這話隻有近處的幾個人聽得分明,孟匹夫意味難明地看了劉屠狗一眼,向長公主行禮道:“殿下掃蕩山林、保境安民,京師百姓無不愛戴感佩,還請登樓,匹夫當敬備薄酌,聊表存心。”

    長公主雍容一笑,卻是拒絕道:“孟樓主盛情,本不該辭,奈何本宮今日確是乏了,若是強撐著飲宴,難免有怠慢失禮之處,還是改日再來叨擾罷。”

    她翻身跨上馬背,向著劉屠狗笑道:“繡春刀固然鋒銳,卻也過剛易折,好在父皇聖明燭照、吳侯有識人之能,劉校尉既執掌黑鴉衛這柄凶刀,今後萬事可要仔細些了。”

    這話像是好意規勸,卻又有些別的意味兒在其中。

    劉二爺哈哈一笑:“刀再凶,怎及世情洶洶人心險惡,殿下放心,黑鴉衛殺人向來認真仔細。”

    長公主聞言張了張嘴,頗有些哭笑不得地搖搖頭:“校尉當真是個妙人,異日有暇,可來本宮府上,喝喝酒,論論刀。”

    說罷也不等劉屠狗答應,縱馬揚長而去,雲帚衛們緊隨其後。

    劉屠狗扭頭看著公西小白,忽地問道:“這位長公主也想奪嫡?”

    孟匹夫駭然變色。

    劉二爺這一問,堪稱石破天驚。

    公西小白皺起眉頭:“長公主與太子一母同胞,素來親厚,天子也視若掌上明珠,許其開府建牙,門下也有許多封疆大吏投靠,如今又擴充府兵、為百姓驅趕山林妖獸,我原以為她是為了助太子成事,加之大周自古並無女帝,我卻沒想到這一層。”

    他看著劉屠狗,目光炯炯,帶著探究:“我等尋常人大概都不會做如此想,簡直是……離經叛道!你還說自己不瘋魔?”

    劉二爺負手而立,像看傻子一樣看著公西小白,悠然道:“女帝怎麽了,小白啊,可千萬不能看不起女人,尤其是身份不凡、修為高深還長得漂亮的女人,不然有你的苦頭吃。依我看,這長公主不論是修為還是勢力,都不比那幾個王爺差,怎麽就不能爭上一爭了,即便她不爭,她門下的官員將領和雲帚衛那些個世家子也不爭?”

    一旁的孟匹夫收斂驚容,肅然道:“不愧是刀抗神通的吞天病虎,此言一刀見血、直指人心。隻不過即便那位殿下真有這心,行牝雞司晨之事仍是駭人聽聞、難上加難,若引得天下動蕩,穀神殿中那位,怕是不會容忍。”

    劉屠狗哈哈一笑:“那可未必,那位不會容忍的事兒多了,反過來想違逆敢違逆他的人自然也不少,靈山那天人一劍不就是明證?依我看呐,小白你不如投靠了長公主,萬一成了事,你家造反那點兒破事兒不就徹底平了?”

    他又看向孟匹夫,揶揄道:“還有你們孟門,既然要壓上全副身家,何不幹脆賭個更大的?一拍兩瞪眼,若是僥幸贏了,豈不立刻翻身?”

    公西小白哭笑不得:“如山一般的幹係,豈能寄希望於萬一和僥幸?”

    至於孟匹夫,彷佛入定了一般,臉上古井無波,恍若未聞。(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