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二章 身死債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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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屠狗輕輕地將羊泉子的屍身放平,獨自蹲在地上替他簡單整理好遺容。

    老魔頭曾也是凶威赫赫、跋扈乖戾的一代巨擘,此刻卻神態安詳、戾氣全無,依稀還能看出屬於原本那位放羊娃的稚嫩模樣。

    二爺最後細細打量了一眼,不由得歎息一聲:“人死了,總歸都是一樣。羊泉子,你跟黑鴉的恩怨,銷了!”

    劉屠狗在打量羊泉子,龍相堂中諸人則在打量他。

    此刻這位黑鴉都統的氣息頗為古怪,若有若無,連尋常人都不如。按理說,這自然是劇鬥之後損耗頗重所致,甚至可能還有不輕的內傷在身,然而表麵上又絲毫看不出虛弱之態,反而一舉一動之間,另有一種極為獨特醒目的韻味在其中。

    就如同猛獸在側,哪怕並無傷人之意,依舊讓人心生忌憚。

    或許,這位黑鴉都統心中,並不像麵上這般平靜。

    楊焰嬋悄然上前一步,淺淺一笑:“咱家與劉都統真是有緣,才剛在宮中照過麵,不想又在汝南王府遇上了。哦,還未恭喜,聽說鎮獄侯對都統青眼有加,今日不過是頭回見麵,就以詔獄南衙的重任相托,也難怪劉都統看不上咱禦馬監的八駿都統之位了。”

    他話裏透出的意思很是耐人尋味,尤其是所謂的八駿都統,與今日大朝會上天子將曲水河穀作為養馬地配屬禦馬監的詔命暗合。

    汝南王若有所思,公西小白更是心生警惕,畢竟今後落霞公西氏就要與禦馬監做鄰居了,如何應對,還需盡快趕回族中稟報家主決斷。

    劉屠狗站起身,看向楊焰嬋:“我道是誰,原來是楊總管,似乎你已經不是‘內詔獄’的人了吧,怎麽還來幹這拿人的差事?今兒個是詔獄南衙辦事,這人犯的屍身,就不勞楊總管費心了。”

    這就有些話不投機,楊焰嬋臉上的笑容淡去,不冷不熱地道:“聽說羊泉子此人與黑鴉衛,哦,如今是黑鴉軍了,曾有血仇?劉都統留下這屍身,想必是要帶回去挫骨揚灰、祭奠英靈的,如此固然解恨,卻於事無補。不如這樣,劉都統開個價,將這具屍身轉賣於我,給手底下的兄弟們掙些撫恤銀兩,豈非更好?”

    劉屠狗聞言,搖搖頭道:“羊泉子雖然作惡無數、死不足惜,但畢竟於求道路上先行了一步,是我等前輩,如今既然已經身死,往日種種也隨之煙消雲散,就不要再作踐他的屍身了。更何況這具屍身,本是他奪舍而來,原主尚有宗族在,我黑鴉衛自當完完整整地送回去,教他入土為安。”

    劉屠狗說得懇切、不似作偽,更何況他凶名在外,也不像是沽名釣譽的偽善之人。

    在場諸人除去公西小白對他的性情知之甚深,其餘幾人都很是有些意外,傳言劉屠狗睚眥必報,卻沒想到還有如此仁義大度的一麵。

    尤其楊焰嬋是個閹人,聽到“完完整整、入土為安”一句,更是動容。

    他默然良久,拱手道:“都統高義,楊某萬萬不及。隻是這具屍身蘊藏羊泉子神通真意,就這樣送回去,平白惹人覬覦,年深日久,更可能發生詭異的變故,非但無益,反而有害。楊某厚顏,還請都統允準,就在此處,由我將屍身上殘餘的魔功靈韻收回,其餘氣血骨髓,一概不取,亦絕不毀傷其半分,如此可好?”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哪怕原本不知或是故作不知,此刻都是了然,心道原來楊焰嬋所修功法,與這羊泉子頗有相似之處,甚至可能淵源極深,也難怪要迫不及待地趕來,還如此執著地討要屍體。

    再回想起方才赫連明河所謂“宮裏這位還餓著”之語,均是不禁莞爾。

    楊焰嬋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所言又極有道理,更不惜在眾人麵前展現自家魔功吞噬他人的大秘,劉屠狗也不好再阻攔,否則就真成了阻道大仇了。

    於是他點了點頭,退到一旁。

    楊焰嬋感激地一笑,走到屍身跟前蹲下,一掌輕輕印在屍身額頭,將某種玄之又玄的東西從屍身上抽離。

    漸漸的,他的指甲上泛起粘稠如血的豔紅色光芒,且愈來愈盛,映襯著他越發俊美的容貌,直如妖魔。

    眾人看了兩眼,這才掩耳盜鈴一般扭過頭去,以示避嫌之意。

    劉屠狗與公西小白相視一笑,盡在不言中。

    赫連明河則瞪眼瞧向二爺,似是有些躍躍欲試。

    劉屠狗覺察到赫連明河不懷好意的視線,扭頭看去,不由得咧嘴笑道:“再叫俺病秧子,本都統就一刀剁了你!”

    赫連明河絲毫不懼,反而幸災樂禍地道:“哎呦,可笑死你家赫連爺爺了!你吞天病虎的名號,京師裏已然都傳開了,再怎麽呲牙,還能讓天下人全都閉嘴不成?當日在莊外,若不是看你一副快斷氣的模樣,老子早就用出分生死的第三刀活劈了你了,哪還能讓你站在這裏嘰嘰歪歪?”

    然而他嘴上說得囂張,卻終究沒再提那三個字,蠻族最是敬重英雄,一次還可以說是調侃,兩次就是真的侮辱人了,他赫連明河自然不屑如此。

    於是,這位羆蠻少主大手一揮,很是大度地道:“今日你已大戰了一場,老子才不會趁人之危,等哪天心情好,再跟你比劃比劃。”

    他停頓了一下,又瞪著大眼補充道:“先說好,下回不許讓你那幾個靈感境的部將幫忙,若是逼急了老子,真當我羆蠻無人不成?”

    這位羆蠻少主形貌雖惡,卻當真是個妙人,被他一打岔,龍相堂裏原本有些凝滯肅穆的氣氛頓時鬆快了許多。

    片刻之後,楊焰嬋站起身來,深深地看了劉屠狗一眼,讚歎道:“劉都統好霸道的刀意,楊某此來,當真是隻能吃些殘羹剩飯了,好在最根本的靈韻尚存,總算不虛此行。”

    他微微點頭致意:“承蒙天家優容,教禦馬監悠遊度日了二百年,如今正是百廢待興,所謂八駿,不過草創,精騎二字更是無從談起,劉都統他日有暇,不妨來指點那些小子們一二,好教他們知曉個天高地厚。”

    於這位禦馬監總管太監而言,釋放這種程度的善意已是極限,至於這份善意能保持多久,隻能說詔獄與實際上承繼了內務司衣缽的禦馬監之間,注定不會和睦。

    劉屠狗點點頭,算是接受。

    楊焰嬋又向汝南王行了一禮:“殿下,奴婢改日再來府上請安。”

    姬天養頷首笑道:“宮中事務繁忙,孤王就不強留了,楊總管請自便。”

    楊焰嬋躬身後退幾步,才要轉身,忽又看向公西小白,嫵媚一笑:“公西少主體魄雄健、靈感境界之中罕有其匹,著實讓楊某見獵心喜,今後你我兩家比鄰而居,有機會自當多親近才是。”

    見此情景,公西小白且不提,諸人卻都是渾身一震,均感心中滑膩、頭皮發麻,赫連明河更是放聲大笑,尖銳刺耳、有若豺聲。

    唯有那尊猙獰凶惡的龍相菩薩,始終寂寂無言、怒對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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