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元春的一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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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春謹小慎微慣了,待誰都和善。即便是眼前這位素來跋扈的蒙古貴妃,她也能和氣相處,隻是這種和氣中多是謹慎的順受。

    跋扈的人本該瞧不起習慣順受的人,卻也無人知曉眼前蒙古貴妃的跋扈,也僅是在皇帝後宮裏稍稍破格逞能。

    相比在漠北的自在,禁宮給蒙古貴妃壓抑不比時時刻謹小慎微的元春少。

    元春年少在賈家時也習慣許多規矩, 這些規矩是漠北來的貴妃難習慣的。不過是,一個行百步,一個行五十步。

    元春行禮收下又道了謝,才瞧著這位貴妃娘娘輕歎一聲後離開。隻是不知道這一聲,歎的是謹慎的元春,還是貴妃娘娘自己。

    元春拖著疲倦的身軀回了自己住處, 住在偏殿有幾個相熟的貴人、常在跑了請安。又一番折騰應付過後, 才撿著殿裏的糕點、果子充了充肚子。

    不曾想,入夜後卻聽得侍寢的口諭。

    “該是聽了太後娘娘今兒提了一嘴。”元春苦笑著, 強打精神準備洗沐。任由侍女洗淨、撲麵,一切過後,才有專職太監提了一件黃稠子的大氅將這年輕妙曼的一裹。

    隨後便覺雙腳騰空,太監的手兒規矩的避開利害處,將裹在大氅裏的漂亮女人一處穿行送到了剛五十歲的皇帝榻前。

    她見著皇帝已睡下,太監小心解開元春身上的大氅,被大氅遮掩的美景緩緩出現。

    那絕對是一副美麗的畫。

    二十多歲的人兒,皮膚依舊緊致粉嫩。特別是那一道道的曲線,仿佛是身為藝術家的造物主還未勾完的圓形。

    多美啊。

    放眼所見,最值得瞧的就是那聖潔的白色牡丹花。

    可謂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

    兩朵白牡丹的品相不大不小,既大氣雅潔又不像芙蕖少了情韻, 既豔麗妖嬈又不像芍藥過分柔弱。

    若將水上的芙蕖比作樣貌清秀的修道女尼,那麽穠情麗質的芍藥便是體柔腰嬌的弄姿女伶,而牡丹則是華麗高雅、自小尊優的大家閨秀。

    白色的牡丹花貌正圓、豐滿多瓣,一片一片攏著中間的蕊兒, 在潔白無暇的花貌裏添上點點鮮豔顏色。牡丹不僅花美, 她的莖稈也是粗壯有力的。即便莖葉下那黑色的角影,亦是那樣的剛強。

    這兩朵白牡丹花也合元春的氣質。

    人如花貌,她是雍容華貴、端莊得體的。

    也正是這點,才會被皇後所看重在宮裏作了要緊的女官。所以,相比元春臉上的美,其實更美的是她的身段與氣度。

    隻是皇帝躺在那裏,對這些美麗漠不關心,甚至沒有多瞧幾眼。隻淡淡點頭示下太監們退出房間。

    “上來吧。”夜裏真龍言語。

    上龍榻亦是有講究的。

    元春感受殿中的冷意,卻也沒有急忙忙地亂闖。低頭垂目,細心尋著龍榻上皇帝雙腳所在。從被子與褥子間尋到一條隙縫,在不揭開被子的情況下順著真龍天子的腳爬了進去。

    並頭後,再感覺片刻溫暖,此間無需贅言。

    不知多少呼吸,元春亦躺在被褥之間安靜等待。隻聽著皇帝淡淡說了幾件關於賈家的事情,她一一小心應著。

    門外敬事房的總管太監在房門外跪倒,拉長了調子,高聲唱道“是時候了。”

    榻上的真龍天子淡淡喚到“來。”

    元春冒著冷,就這般小心翼翼地爬出被子,靜立在床前。進房的太監頓時拿上前麵裹著她的大氅再次包住了元春,馱著仍送回宮去。

    她靜悄悄的被送來,又靜悄悄的被送走。隻受幾個呼吸的溫暖,在龍榻上硬捱了時辰,如今便呆呆瞧著天上冷清幽暗夜色。

    此時雖停了陣子雪,卻已是午夜。

    被包在大氅裏的元春心裏卻想著明兒五更前便得起來,今兒又隻有兩個時辰可睡了。

    再無其他可想。

    亦在同時,寧榮兩府裏燈火通明。到處掛著的彩穗宮燈全是喜慶模樣,好熱鬧的賈母老太太戴著眼鏡樂了一晚,李嬸薛姨媽二位亦陪了一晚熱鬧。

    老太太房裏的琥珀手持美人錘則給老太太敲了一晚的腿,對麵的戲亦唱了一個晚上。

    外頭,處處響著炮仗聲,似乎要將整個天穹給震顛倒。

    有捱不住的丫鬟婆子們,早早尋了地方打盹去了。老太太見寶玉領著幾個小丫鬟離開,便問起“襲人怎麽不見?她如今也有些拿大了,單支使小女孩兒出來。”

    王夫人忙起身笑說道“她媽前日沒了,因有熱孝,不便前頭來。”

    賈母點頭,又笑道“跟主子,卻講不起這孝與不孝。要是他還跟我,難道這會子也不在這裏?這些竟成了例了。”

    鳳姐兒忙過來笑回道“今晚便沒孝,那園子裏頭也須得看著燈燭花爆,最是擔險的。這裏一唱戲,園子裏的誰不來偷瞧瞧,她還細心,各處照看。況且這一散後,寶兄弟回去睡覺,各色都是齊全的。若她再來了,眾人又不經心,散了回去,鋪蓋也是冷的,茶水也不齊全,便各色都不便宜,自然我叫她不用來。老祖宗要叫她來,我就叫她就是了。”

    賈母聽了這話,忙說“你這話很是,你必想的周到,快別叫她了。”

    且說寶玉心裏癢癢難耐下了樓,隻見廊下賈蓉、賈璉、賈赦並賈環、賈琮、賈菖、賈菱等人一處熱鬧。

    這樣場麵,平日裏也難得一見。特別祖孫三代裏,賈蓉與賈赦並不怎麽來往對付;賈環、賈琮等性子也怪異。

    這樣幾人聚在一處推杯閑聊,確實罕見。

    寶二爺招呼聲,喚出小蓉大爺直往夜色裏去說事。

    翌日,五更。

    蓉大爺被蓉大奶奶搖醒,他瞧著房裏火光,眼睛難得睜開。

    “什麽時間了?”

    “寅時初,大爺快起來吧,還得進宮給家裏的娘娘賀壽了。”

    哪有淩晨四點沒到就起床的,蓉大爺隻覺得一邊的腦袋隱隱作痛。輕輕拍了拍,定眼一瞧卻見著蓉大奶奶已在丫鬟們的服侍下換上了命婦服。

    凡進宮者,皆按品大妝。夫人品級隨丈夫,隨著蓉大爺官職上升,可卿的命婦服也換了一種顏色。

    一晚上鬧到三更子時,現在五更寅時便起。

    抗不住,卻也沒辦法,隻能迷迷糊糊起來閉著眼讓丫鬟給自己更衣裳。

    外麵天色黑漆漆一片,寧榮兩府外排滿了高掛一盞盞燈籠的轎子。隨著領頭的八人大轎起來,浩浩蕩蕩擺全副執事進宮朝賀,兼祝元春千秋。

    偏偏誰也不知寧榮兩府的高高興興去,宮裏的娘娘私心裏卻是又喜又悲。

    因能見到家人而喜,因往後再難見家人而悲。

    且算是用一個女人的貞操與一輩子,換了兩府一時的榮華。

    “蓉哥兒。”

    蓉大爺才聽了呼召聲,頓時清醒來。瞧著簾後顯現的人影兒,訕訕回道“娘娘有何交代。”

    “蓉哥兒昨夜沒歇息好嗎?”元春好奇問道。

    這個……算是沒歇息好吧。畢竟用前世的話說,也算是一串炮仗打了兩年。

    賈蓉回道“昨夜家裏熱鬧,又是除夕,倒有些累著了。”

    “蓉哥兒可要養著好身子,如今家裏單你一個出息的,莫要過分受累了。許多事兒,也好請寶玉、璉兄弟他們去做。”元春款款說著,“昨兒聖上說了些賈家的事情,蓉哥兒可需謹記著。有些事兒不是咱們家能參合的,安分在水利營田府辦事才好。”

    蓉大爺聽了,稍愣。能讓皇帝特意敲打元春,估計是太子殿下還在背後搞事情,這貨色不會真想把自己調任乾清門行走吧?

    賈蓉皺著眉頭,乾清門行走雖也屬侍衛,卻不歸領侍衛大臣所管。上頭管著的人,是禦前大臣。而如今的禦前大臣,乃是太上皇第二位皇後的內侄子。

    當今的皇太後乃顯德皇帝生母,亦是太上皇的第四任皇後。

    太子殿下還是借著太上皇的勢,偏太上皇與皇帝又爭輝。隻是,其中許多關係也很複雜,元春與兩府也是沾太上皇與老太妃的恩。

    如今賈家想躲,蓉哥兒卻有一種無法躲的感覺。就好像,不支持太上皇就是忘恩,不支持當今皇帝就是負義。

    賈蓉想做個忘恩負義的人,可最上頭的兩位聖人似乎不準他這樣做。

    狗屁太子盡會給人找麻煩。

    “侄兒省得。”蓉哥兒輕聲回道,“侄兒隻想做好手頭的差事,給朝廷育種出更高產的糧食、更便宜收割的好米。”

    他這會是皇帝、太上皇兩邊任何一點都不敢,誰曉得這宮裏的嬤嬤和侍女是誰家的眼線,守在的外頭聽令的太監又是哪個的親信?

    甚至連忠順親王的名號也不敢說一嘴。

    獨善其身,難啊。

    蓉哥兒聽了訓言,早早從裏麵出來。留下賈母、邢夫人、王夫人、太太尤氏、蓉大奶奶幾個身加誥命者在元春這裏領宴。

    “蓉侍衛請留步。”還未出宮,蓉哥兒便聽得一個麵部虛腫的無須男子叫喚。

    “這位公公……可是哪位貴人有話要交代?”

    “毓慶宮請。”

    蓉大爺隻聽了這四字頓時懂了。大過年的,太子殿下不在太上皇跟前伺候,把自己叫過去做什麽鬼勞子?這些心思,他倒也沒表現。笑訕訕地說道“進了宮,盡忘了去東邊給太上皇與太子殿下請安,實在疏忽。”

    公公回道“今兒不必尋常日子,蓉侍衛不去那邊叨嘮還好。這會子是殿下有事召待,快隨著過來罷。”

    賈蓉幹笑著,實在不想去。

    大過年的,壞心情了。而且毓慶宮什麽地方,那裏是太子殿下的住處,什麽尋常人好去的嗎?偌大一個皇宮裏,萬一被人設了套,被迫綁上了某一艘船可糟糕了。

    雖然這樣的概率很小,可蓉哥兒還是這麽想。也許太子殿下做不出這種事情,可換了賈蓉他自己來,為了某些目的定會想這樣的手段。

    假意將人召進宮裏,麵對好色者便安排一位美人兒設計勾引,麵對好財者便設計寶物遺失。

    想設計一個人,在這樣封閉的環境裏,實在太容易了。

    “蓉侍衛,快這邊請。”

    賈蓉又看了這位公公一眼,對方似乎完全不給他拒絕的意思,隻好歎氣隨著。

    穿過長長的宮牆夾道,轉進毓慶宮去,公公還請著蓉哥兒往後邊走。

    “不好進去罷。”蓉大爺停下腳步,問道“某在殿中等殿下便好。”

    後麵可是太子殿下的內院,裏麵可住著太子妃與一眾太子姬妾,這哪是能亂進的地方。

    公公笑道“蓉侍衛莫要擔心,殿下正在裏麵等著了。殿下曉得蓉侍衛在娘娘那邊不得領宴,才特意邀了來這邊吃小宴。”

    原來是吃席啊。

    來都來了,已到這裏。蓉大爺也隻能苦笑著進去,與公公道“還請公公領路。”

    果真,隨著太監穿了殿,便聽裏麵有人問“蓉侍衛可到了。”

    裏麵人見了賈蓉身影,又忙進裏麵報名去了。隨後,蓉哥兒便見著太子殿下出門來,這貨色臉上掛滿了笑容。

    “蓉哥兒可算到了。早料得你今兒會進宮,一早就叫人在外邊守著,還真讓我截了道。”太子殿下嗬嗬笑著,又道“快進來,酒菜都已備齊,就等你了。”

    不想參合,不想親近,偏最後卻道了毓慶宮吃酒。

    這算什麽事情喲。

    蓉大爺臉上掛著笑,心裏是苦的。才進了門,又慌忙行禮。

    太子殿下搞什麽啊,這房裏竟不是分桌開宴。

    最關鍵是房中,他還見著了一個容貌脫俗、氣質端莊的年輕女子。年輕女子的身邊,還坐著曾見過幾麵的四公主殿下。

    等級尊卑是宮裏最看重的,也是皇家最看重的。哪有在這樣場合,臣子與皇子能夠同桌吃酒。這豈不是壞了規矩。

    最要緊的是,他怎麽也沒計算到四公主殿下也在這裏,旁邊哪位恐怕就是太子殿下的太子妃了。

    突然的一下,蓉大爺心裏還真有點茫然無措。

    “今兒隻算是家裏小宴,哪裏要那些規矩。你快起來罷。”太子殿下給四公主打了眼色,臉上頗有得意,隻請蓉哥兒快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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