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月上清輝,夜下緋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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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怎麽來了?”
幾個丫鬟才將薛寶釵送進房中,又備了些東西進去。轉身出來,便見了林黛玉領著紫娟、雪雁二人提著燈籠跨進了穿堂之內。
眾人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一時之間,小丫頭們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倒有一人頗為機敏,知道此時不宜讓林姑娘入院。又當黑夜清靜,隻恐林姑娘再近一些,奶奶房中的嬉鬧聲音可能格外清晰入耳。
“姑娘在院子裏住著可否習慣?有哪不當或缺的,姑娘盡管吩咐咱們這些丫頭們。”
丫頭心裏暗想,房裏那等聲響動靜,豈能染了潔淨姑娘的耳朵。便是她們做丫鬟的,時時在奶奶們身邊伺候的,聽慣了各樣動靜也在這聲音下臊得不敢多語。
當下站在林姑娘麵前,阻了道路,姑娘也不好直接下穿堂台階進院子了。
其他丫頭也跟著這人身後,心裏惶恐著。耳中亦能聽著從裏邊房裏隱約傳來的聲響,哪毫無保留的動靜過了幾道門再傳到這邊來,在不仔細聽的情況下也難分辨得出。
隻是鳳奶奶偶爾的大嗓門笑聲、鬧聲、罵聲,即便在穿堂處也能聽清。怪自己做事不周全,迎了寶奶奶進房,卻忘了第一時間關閉穿堂院門。
忽見林姑娘緩緩蹙上眉頭,側耳聽音,好奇問道:“裏邊鬧著什麽動靜?方才可是請了寶姐姐進去?”
心思單純的林黛玉豈知這聲音緣由。
丫鬟們更怕林黛玉聽辨出真相,訕訕回道:“寶奶奶是進了房裏,今兒夜裏寶奶奶、鳳奶奶與咱們大奶奶在房裏論事。”
“論的什麽,竟鬧出這種聲音?”
丫鬟們哪裏敢說真話。誰不知道眼前的林姑娘性子,這大醋罐子比大奶奶還酸、比鳳奶奶更烈。
況且,今夜動靜也不敢外傳。
奶奶們是想著大爺即將離京,是分別前的玩樂取趣了。
紫娟倒是年長幾歲,她們做丫鬟的又比姐兒們更早懂房中的樂事。當下聽得隱約之聲,又聽偶爾傳來的鳳姐兒聲音。紫娟臉蛋悄悄變紅。
“她們既然談著正事兒,咱們回去罷。姑娘這幾日身子也不適,深夜不宜多吹涼風。”
蓉大奶奶院子裏的丫鬟聽了,頓時欣喜接話。
“紫娟姐姐說的不差,婢子送姑娘回院。”一丫頭隻想趕緊打發眼前的林黛玉。
“她們說事有什麽不能聽的,既請了寶丫頭,為何不往隔壁多走幾步叫我。”林黛玉臉色突然一變。不患寡而患不均,若大家都一樣,倒也都沒怨言。
區別對待了,以林黛玉的性子自然是要說些什麽的。渾沒給秦氏院中的小丫鬟好臉色,“大家都記著蓉哥兒要離京,單她們幾個有好心,就我一個沒好心罷。”
丫鬟一聽,便知林姑娘誤會了。林姑娘是以為幾個奶奶在商量如何給大爺送行了。
她們是一點也不敢說話,更不敢動。
紫娟悄悄攜上林黛玉的手兒,細聲道:“姑娘何需管她們,待明兒見了幾個奶奶問過便好。現在先回院裏罷,她們幾個奶奶許是擔心姑娘早睡下,才好打攪。”
“我既沒睡,如今也到了,自是要取聽聽她們說什麽。”她原是不想湊這些熱鬧的。
素來心思敏感的黛玉,如今和蓉哥兒關係又似近非近、似疏非疏。她心裏擔心著有事,就怕鳳丫頭、寶丫頭與蓉哥媳婦一起背後說著如何辦自己與蓉哥兒的關係。
不然,怎麽單單落下自己。
眾丫鬟聽了她話,各個著急。
蓉大奶奶秦氏院子裏的小丫頭又不敢阻攔,隻瞧著林姑娘冷著臉哼聲從身邊路過,下了穿堂台階緩一步步踩著院子往正房大屋過去。
“姐姐……”開頭阻在林黛玉身前的丫頭隻能無奈地看向紫娟,在向紫娟求助,要紫娟將林姑娘帶回取了。急忙細聲說著:“姑娘聽不出來,姐姐還能聽不出來裏邊鬧什麽。”
紫娟聽出來了,才進院子走幾步就聽清楚了。
那迷離之音、男女之聲,害得紫娟這個年紀相比稍大的丫頭也紅了臉,身上更不自在。
越走近,聲音越清楚。
哭聲、笑聲,嗯呢、嚶嚀。
紫娟想扯姑娘的袖子相攔,才伸手便瞧見了屋簷燈火下的姑娘臉色緋紅。
顯然,姑娘這會也曉得裏邊鬧什麽動靜了。
姑娘清楚了還不願走,她做丫鬟的又豈能攔。紫娟比誰都更清楚,這些日子林黛玉患得患失都要悶出病來。
不然,林姑娘也不會抱著身子不舒服也和寶釵一起住東府來。
姑娘想在小蓉大爺離京前將兩人的事情說清朗了,好讓相互有個惦記。同樣的,紫娟也知道其實姑娘與東府的奶奶們一樣,再經曆小蓉大爺墜下小清涼山下後,更怕小蓉大爺再出意外。
這次小蓉大爺離京,神經敏感的姑娘比誰都緊張。
一怕小蓉大爺出事,二怕這朦朧不清的感情無疾而終。
距離加上時間,是感情最大的威脅。本就不清朗的情感在這種情況下,極容易遭受滅頂打擊。
幾人停在上廊的台階前,聽著裏麵鏘鏘、靡靡、磬磬、湃湃的聲音。
無人出聲,安靜的夜色下隻能感受自己急速的心跳與周邊幾人漸重的呼吸。
“她們在鬧什麽。”
換好衣裳太太尤氏已到奶奶秦氏的院外,還未進去,便從穿堂大門裏見了裏邊站著的一眾女孩兒。十分的好奇,一個個怎麽和中邪似的停在那裏。
在漆黑的天空下,明亮的屋簷燈火前,幾人排成一列靜靜立那裏。
看著她們的背影,說不出的詭異。
“太太。”銀蝶輕喚一聲,詢問般看著尤氏。
尤氏輕輕搖頭,由銀蝶攙扶跨過了穿堂的大門檻。才進穿堂裏,便聽了房間裏幾個女人的奇怪聲音。
猛一下,尤氏臉色血紅。
再瞧院子裏站著的幾人背影,分辨出來除秦氏院裏的丫頭外,是林黛玉領著身邊丫鬟。
又聽得一聲長啊。
隻見前邊院子裏的一眾女孩兒腿兒竟忍不住顫一下,尤氏亦暗暗咬牙。在心底罵著:蓉兒這混球好不懂憐香惜玉。聽這聲音像是寶姑娘發出的,裏麵還伴著鳳辣子的得意笑聲與丫鬟小紅的迷離聲。
房裏是鑽進多少女人。
鬧騰的什麽荒唐。
隨後隱約可聽的聲音,在尤氏耳裏卻覺十分清晰。腦海裏不知閃過什麽畫麵,緩緩低了頭,咬著下唇轉身快步便往穿堂外出去。
內宅夾道深深,兩側高牆巍巍。
一輪殘月正掛夜空,急行的太太出了穿堂,憂傷走在夾道中。頭頂的月色灑下清冷的寒光,身後的丫鬟提著黃光燈籠。
女兒的影子在倒在道上、映在牆上。
一道月影,一道光影。
清光掃去心中騷動,雙影侵心再惹了另外情緒。
一道影憂傷又漫長,一道影憋心又笨重。
太太的每一步都踩在影子上,一下,又一下。影子落在哪裏,她的腳就踏上了哪裏。而這兩道影子,不僅在夾道、在高牆,也在她的心上。
清輝的冷月,照不明眼角的濕潤;泛黃的燈火,映不到正麵的愁容。
每個人的人生都會犯錯,這種錯多是後生回望是見的遺憾與恨。太太心裏的錯,便是當年進了賈府嫁了賈珍。
“太太……”
不懂事的丫鬟一手提著燈籠,另一手為太太稍稍提起身上袍裙。人跨了穿堂門檻,進了自己的院子裏。
“太太怎麽哭了,又遭了老爺的訓?”
“太太還疼嗎?等蓉兒長大了,蓉兒來保護太太。”
“太太,蓉兒今天想住在西邊……才不是因為鳳哥兒,她總欺負蓉兒,蓉兒不喜歡鳳哥。”
“鳳哥嫁給了璉叔,蓉兒是……在替她開心。”
“蓉兒要娶妻了……對方有太太漂亮嗎?”
……
房門緩閉,燈火搖曳。
二十多歲的年輕女人坐在一隅,看著妝台鏡子中的風華。
“寧國府裏最近有什麽異動?賈敬有什麽反常?”
“你要清楚自己的身份。”
“玄真觀的道士沒有異樣,下次傳點有用的東西出來。”
“賈家……”
“賈蓉……賈敬……”
沒有來的疼痛襲擊大腦,房間裏的巨響嚇壞了所有丫鬟。銀蝶、萬兒衝進內屋,“太太……這玻璃鏡子是大爺辛苦尋來孝敬您的……”
糾結,複雜。
林黛玉咬著澹色紅唇,輕輕提腳上了廊道。
隻聽得裏麵蓉哥兒清楚笑聲:“臊什麽。又不是小孩兒,小孩兒尿床才躲躲藏藏,大人……都是會誇讚。”
正思忖這話如何理解時,裏麵又鬧一陣嘈雜。
聽得一人問:“怎麽沒水了,快去打水來。”
腳步聲、谘問聲、嬉笑聲、淒泣聲交織。
再聞一聲:“多備一些,幾個奶奶全都要換嫁衣了。”
房門頓開,隻見著一行丫鬟提著桶子、盆子湧門而出。有幾個見了門口的姑娘,隻露一抹驚訝提著快步跑了。
倒是瞧見外房中的鶯兒著單衣吩咐,那肩頭雪白,雙瑩可見。
臉上緋紅一片,狼狽又妖媚。
鶯兒亦見到了門口的林黛玉並紫娟、雪雁一眾丫鬟。
“姑娘……”
ps: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