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喘著粗氣。
    注射過超大劑量的Z級記憶強化劑之後，他的生命已然進入倒計時。
    他緩緩睜開眼睛。
    發現整個世界都變得不一樣了。
    各種逆模因因子充斥在空氣中。
    許多他之前看不到的東西呈現在眼前。
    而他所經曆的一切，也都清清楚楚地出現在他的腦海裏。
    張玨和楊雪看著他。
    “格雷主管，你還好吧？”楊雪問道。
    格雷嗯了聲。
    “我現在很好，張顧問，楊博士，一切事情我都想起來了，你們想知道什麽，趕快問吧。”
    這還用問？張玨嗬了一聲。
    “老哥，既然你已經恢複了記憶，那麽你能不能告訴我，危害這個站點的項目，到底是什麽？”
    “是SCP3125，它再次向人類發起了進攻。”格雷說道。
    果然是這樣的嗎。
    聽完格雷的話，張玨心裏咯噔一聲。
    原本他還對那段視頻持懷疑態度，但是現在看來，竟然是真的。
    3125，那個將逆模因部團滅的項目，又回來了。
    張玨不著痕跡地邁出一步，擋在楊雪和格雷中間。
    “如果真是3125，那麽當你恢複記憶的那一刻，你，包括我們，應該全都被它感染了才對。”
    楊雪不知道3125是哪個項目，她甚至不知道基金會有這個編號，但張玨的動作她看在眼裏。
    能讓一向吊兒郎當的張玨露出這種表情，肯定非常棘手。
    格雷歎了口氣：“根據楊文鬆先生的說法，3125在Adam Wer和Hughes兩位博士無效化之後，並未真正死去，而是陷入了虛弱期，這麽多年，它一直想恢複對人類的威脅，而現在，它幾乎已經成功了。這一次的3125和之前的攻擊方式有所不同，它不再是一味地將知道它的人抹去，一旦被它感染，它會篡改被感染者的的記憶，改變他們的信仰，所有被感染者都將會成為它的信徒。”
    嗬，這玩意兒好像真的進化了。
    聽完格雷的話，張玨眯起眼睛。
    根據他看過的資料，3125是一種暴力的理念，它沒有實體。
    所以最後一人逆模因部長才能說出“理念是可以被殺死的，用更好的理念”這樣的話。
    然而經過那次戰役，3125似乎學聰明了。
    它不再那麽“暴力”，它變得“溫和”了，甚至成為了那些被感染者的“信仰”。
    某種程度上來說，如果任由它繼續發展擴大，很有可能會發展成一種邪|教。
    當它的信徒足夠多的時候，再想打敗它，難如登天。
    張玨又想到一個關鍵問題：“那麽它傳播的方式是怎麽樣的？”
    “認同。”格雷說道，“現在的它，需要你認同它一部分的理念，然後它就會寄宿在宿主的體內，改變對方的記憶，直到對方全部認同了它。”
    雖然過程更加漫長，但與之前那種暴力的形式相比，這種程度的傳染更不容易引人察覺。
    很有可能，他們現在已經被感染了，但還不自知。
    張玨繼續問道：“楊文鬆去哪裏了，為什麽他的棺材是空的？”
    “我不知道。”格雷搖搖頭，“他將兩把鑰匙放在我這裏，然後就消失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鑰匙竟然是楊文鬆給格雷留下的。
    聽到這個消息，張玨不由皺起眉頭。
    楊文鬆此人，心思縝密，無論做什麽事情都優先考慮後手，這是他做事的習慣。
    楊文柏和楊雪兩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將鑰匙留給格雷，很明顯，他知道多年之後，還會有人來到這裏，需要這些記憶強化劑。
    “哦，他還和我說了一句話。”格雷說道，“他讓我告訴楊雪博士，要想戰勝‘它’，要忘了它，更要記得它。”
    要想戰勝‘它’，要忘了它，更要記得它。
    楊雪微微一愣。
    知道這是父親留下來的重要線索。
    這個它，應該就是3125了。
    幾十年前，最後一任逆模因部長用更好的理念戰勝了它，這一次它卷土重來，明顯更加強大。
    站在前人肩膀上的逆模因部再次全軍覆沒。
    楊文鬆留下的這條信息，無疑非常重要。
    可以說，這是幾百名逆模因部工作人員用生命得出的結論。
    “下一個問題。”張玨看著格雷，“你知道，外麵那個3號門後麵，是什麽嗎？”
    假楊文鬆一直想引誘他進去，裏麵應該是個非常危險的東西，但不搞清楚是什麽，張玨一直耿耿於懷。
    格雷再次搖頭。
    “整個地下收容層都是楊文鬆研究員親自設計的，圖紙是絕密，那個房間也是特製的，整個站點隻有赫裏主管知道每個房間的作用。”
    張玨捏著下巴。
    開始認真地思考起來。
    還是那句話。
    楊文鬆是個非常嚴謹的人，這種人做事向來周全，滴水不漏。
    他沒有告知格雷其他信息，證明根本不需要。
    或許在他看來，在格雷恢複記憶之後，他們掌握的信息已經足夠了。
    如果這樣仍然不能打敗3125，那麽再說什麽也是徒勞。
    格雷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
    Z級記憶強化劑的副作用開始顯現。
    楊雪翻找背包，想要看看裏麵有什麽可以緩解症狀的藥物。
    但格雷卻擺了擺手。
    “楊博士，不用白費力氣，我能感覺得到，我的時間不多了。”
    楊雪看著格雷，他的臉色蒼白，腦門上全是虛汗，看樣子確實已經接近極限。
    楊雪沒有矯情，她也知道，此時最重要的就是和死神搶時間。
    張玨則完全無視格雷的狀態，繼續追問道：“左邊那棟樓，我打開了那扇門之後，發生了什麽事情，你們消失的這段時間，又去了哪裏？”
    格雷稍微想了一下，說道：“你打開那扇門之後，我們發現了一個特別大的圓盤，你說那是個密碼盤，我們正要去破譯它，主樓裏留下的那些研究員們忽然發出了求救信號，我們一路向下，看到一個人影跑到右側的樓裏。”
    “然後我們兵分兩路，你和楊博士去追那個人影，我則率領那些隊員去主樓查看情況，我發現洛麗絲他們已經消失不見了，我們在主樓裏找了很久，但是都沒有找到他們，你們也沒有回來，我想率隊去找你和楊博士，然後大家全都感覺腦袋眩暈，就好像是吸入了某種氣體——再次醒來，就是剛才了，至於你和楊博士那邊發生了什麽，我也不清楚。”
    格雷的語速飛快，不想浪費任何一秒。
    張玨則側過耳朵，認真地聽他說的每一句話。
    神秘人？
    他捏著下巴，望向楊雪。
    “我記得你和我說過，把你從那個安全艙裏救出來的人，也是一個穿著黑色衣服的神秘人。”
    “是的。”楊雪點點頭，“我沒有看清他的模樣。”
    “會不會是你父親？”張玨說道。
    楊雪沉吟片刻，道：“我……不能確定。”
    楊雪和楊文鬆兩人分開十幾年，認不出來也很正常。
    楊文鬆的棺材是空的，所以張玨理所當然地將他納入了第一嫌疑人。
    但有一點又很奇怪。
    如果那人真的是楊文鬆，他為什麽總是鬼鬼祟祟，直接出來大家相認不好嗎？
    看來事情似乎並非這麽簡單。
    “咳咳咳——”
    說到此處，格雷忽然吐出一大口血。
    他的臉色越發蒼白，已經站立不穩，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的意識已經開始模糊，現實和記憶交織在一起。
    但無論是張玨還是楊雪，都沒有任何動作。
    他的死亡，已成定局，任何的關心都是多餘的。
    要想他死得瞑目，死得其所，唯有將3125重新收容。
    “最後一個問題。”見格雷已經到達了極限，張玨說道，“為什麽，楊文鬆挑選了你，格雷主管，你有沒有什麽特別之處。”
    “我……我不知道。”格雷艱難地回答著張玨的問題，但此時此刻，他幾乎已經無法思考。
    “你知道的。”張玨彎下腰，抓住格雷的肩膀，居高臨下，看著他的眼睛。
    “格雷主管，你一定和其他人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才讓楊文鬆選擇你作為他的後手，為什麽你能夠堅持這麽久而不被3125感染，為什麽？告訴我！”
    說到最後一句話，張玨幾乎已經喊了出來，因為格雷的精神已經恍惚。`
    格雷抬起頭來，仰望著天花板。
    但是在他的眼裏，那裏是蔚藍色的天空。
    “為什麽，選擇我……”
    恍惚間，格雷再次回到了過去。
    那是他們將要見到3125真麵目的前一周的某天夜裏。
    楊文鬆將他叫去了大樓樓頂。
    看著遠處的沙丘，看著天上的星星，兩個人有過一番對話。
    “你是……”
    “我就是來幫忙的，你應該見過我，至於我的身份，不重要——格雷，你知道‘費牧’教派嗎？”
    “不知道。”
    “那是一個古老的教派，我是在一本古籍上看到它的，他們信仰殺戮，這個教派的從小孩懂事的時候，就開始被教授一些殺人技，一直到成年，在弱肉強食的年代裏，它們發展得非常迅速，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占領了歐洲很大一塊土地，你知道，他們最後是怎樣消亡的嗎？”
    格雷很認真地思考，但仍然得不出答案。
    “我……不知道。”
    “其實很簡單，要想打敗他們，加入他們就是了。其他教派學習了他們的做法，也從孩童的時候就培養戰力，那時候，他們的優勢就不複存在了——嗬，我忽然想起了一個詞兒，在我們那邊，這叫內卷。”
    格雷疑問道：“可是這樣，那麽所有教派不就和他們一樣了嗎？打敗他，又有什麽意義呢？”
    “當然有意義。”楊文鬆說道，“因為人，歸根到底是不一樣的——少年永遠是少年，即便他擁有了很強大的武力，也不會成為惡龍。惡龍就是惡龍，即便它在弱小的時候，也是惡龍。”
    格雷想了很久，但仍然沒有想通其中的道理。
    他望向楊文鬆。
    這個東方人的年齡不大，但那深邃的眼眸中卻充滿了智慧。
    一時之間，格雷竟不知道該如何回話。
    “格雷，我看得出，你是個內心溫柔的人，至少比我更適合那件事情，希望我的選擇沒錯，那麽，再見了，祝我們好運，也祝你好運。”
    ……
    格雷將對話一句一句複述出來。
    說完最後一句，他的神情已然恍惚。
    似乎已經完全脫離了現實。
    沉浸在了他的記憶當中。
    那裏有赫裏主管，有他的同事，有他收養的女兒，有他的一切。
    “格雷主管？”
    楊雪嚐試著叫道。
    此時，格雷七竅流血。
    再也無法對他們的詢問產生反應。
    他的身形晃了晃，緩緩向後倒去。
    張玨將他扶住。
    “張顧問，楊雪博士。”格雷迷茫地睜著雙眼，用最後一絲力氣，說道：“我好像看見它了，它就在我們……周……圍。”
    這是格雷主管生前的最後一句話。
    說完，他便徹底閉上了眼睛。
    這位原來的主管助理，site237名義上的最後一任領導，就這樣死去了。
    楊雪閉上眼睛。
    張玨歎了口氣。
    兩人將他帶回了地麵，在site237站點正前方的沙丘裏，挖了個坑，將他埋了。
    格雷的能力算不上頂尖，但他對基金會，對逆模因部，對全人類，都是有突出貢獻的。
    張玨和楊雪到來之前，在眾多逆模因項目的影響之下，他幾乎已經喪失了全部記憶，他唯一待在這裏的理由，就是他的責任感。
    基金會從來不缺這樣的人，逆模因部尤甚。
    他注射過Z級記憶強化劑之後，帶來的信息非常重要。
    張玨幾乎已經將所有拚圖全部拚上了。
    3125卷土重來，而且是以這麽隱蔽的方式，讓人不寒而栗。
    它將理念植入人的大腦，一般情況下，根本無從發現。
    這應該就是赫裏主管他們自殺的真相。
    他們發動了與3125的最後一場戰鬥，但卻失敗了。
    如果他們不自殺，讓3125成功從這個與世隔絕的站點入侵到人類社會，後果將不堪設想。
    所以，赫裏主管和四百多名研究員們，毅然決然選擇了英勇就義。
    和Marion Wer何其相似。
    他們全都選擇了犧牲自己，隻為延緩3125的腳步，為後來者爭取時間。
    而格雷也完成了自己的任務，用他的生命，將這些珍貴的信息交給了後來者。
    張玨隨便在格雷的墳前插了一塊木板。
    “老兄，你的任務結束了。”
    他回頭望向那矗立在沙漠中的三棟樓。
    “接下來，就看看哥們我的手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