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忠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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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昏沉,四下裏黑漆漆的。
    唯周嫿手中那盞燈籠散發著淡淡的光芒。
    蘇硯站在周嫿身側,望著漫天大雪,終是再也忍不住一般,低頭伸出手,握拳抵在唇邊,咳了幾聲。
    “你…你沒事吧。”
    周嫿見他這樣,忽然有些不安。
    蘇硯扭頭看她,就見她那雙晶亮的眸子裏寫滿了擔心和關憂。
    他心中一動,不禁思考,他們應該是第一次見麵吧,為什麽這女子與自己相處時總是格外自然和熟稔。
    而且還這麽相信他,竟敢把自己的丫環給喚走,孤身一人與自己說話。
    是她太沒心沒肺還是真的就覺得他會是個好人?
    嘴邊的弧度彎了彎,蘇硯搖了搖頭,說:“無事。”
    周嫿卻見他麵色愈發蒼白,哪裏還能管什麽男女大防,走近那少年,把自己的手爐一把塞進了他懷裏。
    蘇硯愕然的抬頭看她。
    周嫿卻一臉理所當然道:“你要是在這雪天病倒了,我豈不是還得幫你去找大夫,那多麻煩。”
    她重生回來這麽久,頭一次有了前世那般當嬌縱小姐耍性子的時候。
    而蘇硯也並未多想,隻是後退一步,朝她頷首道:“多謝。”
    周嫿卻說:“該我謝謝你。”
    謝謝你前世那般幫我,謝謝你在亂軍之中將我救下,還不嫌棄我累贅,帶我奔行三千裏,到京城,替我療傷,為我解惑,也謝謝你為我的兄長送葬。
    一切的一切,合該是我來感謝你。
    眼前女子的目光忽然變得遙遠而哀傷。
    像是透過他在看誰,但細究之下,又像是自始至終都在看他這一人。
    蘇硯頭一次麵對一個女子也有看不透的時候,這人身上好像背負了血海深仇,背負了至親離別,背負了太多太多。
    可她隻是望著他,什麽也不做,什麽也不說,唯有兩個字詮釋了一切。
    “謝謝。”
    蘇硯點點頭,覺得今日與她已說了許多話,該到了離開的時候。
    “夜已深,姑娘慢走。”
    他說著轉身,往另一邊走了幾步。
    可臨到離開,腦子裏全是少女眼中含淚,珍之重之的望著自己的場景。
    他實在不能坐視不理,隻能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看向她,又道:“世間險惡,行將踏錯一步,都會滿盤皆輸。望姑娘珍重。”
    周嫿微微一怔,在夜色裏,一滴淚悄然劃過麵頰。
    很快不見。
    蘇硯便又無聲的,終於離去。
    原地周嫿望著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了,才上了馬車,帶著小離離開了。
    ————
    十七八歲的少年走在這偏僻荒涼之處,身形頎長挺拔,像冬日裏長眠不倒的雪鬆。
    他的腳步放的極輕,麵上無悲無喜,手裏握著方才周嫿塞給他的手爐,不快不慢的往前行。
    突然,身後像是被誰踩斷了樹枝發出的輕微的響動。
    蘇硯身形一凝,轉而迅速轉身,將袖中的弓弩舉起,對著頭頂已經騰空舉劍對準自己的黑衣人射去。
    “砰”的一聲,像是重物落地的聲音。
    緊接著是那人“噗”的吐了一口血在地上。
    蘇硯看著他,淡漠的收回了自己的弓弩。
    然後走上前。
    他的青色衣袍在雪中,隨風飄動,衣訣紛飛之間,可見他腕間被吹皺的衣袖,和五根細長的手指,骨節分明,根根像玉一般,隻叫人看了,歎一聲,巧奪天工,不用來彈琴實在可惜。
    蘇硯走近了,撿起那人的長劍,略略一掃,便笑了一聲。
    “你是皇宮的人?”
    那黑衣人不吭聲。隻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他。
    蘇硯便又輕嗤:“再說仔細點,便是大皇子慕傾身邊的人,對吧?”
    他一語成讖,輕易便道破這人的身份。
    黑衣人明顯驚了一下,駭然了半天,略一細想其中關節,後背便開始發寒,額頭冒出冷汗來。
    此人看著不聲不響,無波無瀾的,內裏卻是如此深不可測,洞察秋毫,叫人不可小覷。
    他萬不敢真的落在此人手裏,所以幹脆一狠心,咬碎了後槽牙,選擇了自裁。
    一滴滴鮮紅的血液從他嘴邊淌下。
    黑衣人一命嗚呼,一雙眼睛尤帶不甘,倒成了死不瞑目的慘狀。
    蘇硯就那樣在一旁看著,半響默然無聲,從地上的屍體身上取下一個腰牌,黑色的牌身上麵赫然一個“慕”字。
    他將其握在手裏,看了一會,忍不住笑道:“看來那姑娘結仇不少,連我都被牽連了。”
    埋汰的話,語氣裏卻是無可奈何,像是一點也不介意一般。
    他笑完了,轉而又想到什麽,平淡的麵容上終是有一絲崩裂。
    他咬著牙自語:“那老頭如今不在,怕是借著遊山玩水之名避禍去了。他倒是清閑了,反倒京城這一堆禍事都留給我來處理了。”
    少年站在道邊,麵色不虞,雪花落在他肩上,漸漸堆積了一層薄薄的,冰花一般。
    ————
    翌日。
    雪停了,路邊卻堆了一座又一座小雪山。
    過路人都忙著清理道路。
    在晨曦中,卻是靜謐無聲的,隻叫人看了這場麵,也覺得心靜了許多。
    周嫿走出候府,府外已停了馬車,這次跟著她去寺廟的隻有小離一人。
    畢竟是去養病,跟太多人總會顯得有些誇張,而且說不定叫有心人看了還會露餡。
    她今日穿了一身淺粉長裙,外披月白色鬥篷,頭上隻簡單挽了一個鬢,插著一根素淨的簪子。
    臉上也隻是鋪了層薄薄的粉,看著清透至極,隻是她的目光無神了些,麵容也過於蒼白,整個人顯得病怏怏的。
    出了府,即將登上馬車,身後有人喚她:“阿玨。”
    周嫿便扭頭,看見周菖與周齊一並走過來,兩人穿的都比往日厚了許多,也是錦袍加身。
    “父親,兄長。”
    周嫿朝他們行禮。
    周菖趕緊把她扶了起來,作心疼狀:“你還在病中,不必如此多禮。”
    而周齊那廝竟也改往日的玩世不恭,假裝摸了把臉,假惺惺的哭道:“你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回來。皇宮的人果然冷心冷情,你這還沒嫁進去呢,便被逼到如此地步,倘若真嫁給大皇子,將來的勾心鬥角還不把你生吞活剝了去。”
    他那廂抹了半天臉,就是不見掉眼淚。
    過路的行人們雖紛紛低著頭,卻是把他們的對話聽了明白。
    感情這候府家的嫡女無緣無故被趕去京郊寺廟,竟然是皇宮裏有人看她不慣,算計於她麽?
    一抬眼看那女子弱不禁風,病弱似風雨中一朵搖搖欲墜的嬌花,倍受摧殘,不禁叫人心生唏噓之感。
    皇族的人,果然薄情寡性,連這樣好看柔弱的姑娘都能下的去手。
    幾個行人小聲議論著離開了。
    周嫿眼見著周齊這廝演戲演上了癮,伸手便要打他的肩,卻被周齊滑溜跟泥鰍似的躲開了。
    “你這是做甚,為兄我好心替你謀劃申冤,你到好,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周嫿便悠哉悠哉的點頭:“嗯,你可不是那狗麽?”
    周齊氣急:“你!”
    站在一旁的周菖一見女兒受欺負,立刻上來把袖子往上一擼,就要好好收拾這臭小子。
    “幾天不見,膽肥了啊,連妹妹都敢欺負了。”
    “唉,我去,你怎麽又打我?”
    “打的就是你!”
    “我去,殺人了,殺人了,救命!”
    兩人在你追我趕中,沒了身影。
    周嫿在原地,微微一笑。
    小離便問:“小姐,要走嗎?”
    周嫿點頭:“走吧。”
    隨即上了馬車,然後車夫一聲“駕”,馬兒載著車輛撒蹄狂奔起來。
    周嫿等人出發時,還是早晨,可這一路行來,有冰雪作阻,一路走走停停,又趕著出京的人潮,到得傍晚竟還堵在城門內。
    卻是再也走不了分毫。
    小離掀開車簾,向外張望了一眼,隻見從城門到她們這,一排長長的馬車或是人流,竟是堵了個水泄不通。
    她眉毛擰了起來,回到馬車裏,便向周嫿稟報了外麵的場景。
    “小姐,要不要把我們靖安侯府的名號報出去?”
    小離看著周嫿麵色也不算好看,忍不住提出了這個法子。
    但剛說完,卻立刻遭到周嫿的搖頭否決。
    “本來我出京養病,就不是什麽上得台麵的雅事,皇宮的人不在乎我的名聲,可我自己卻還是要在意的。”
    周嫿又看了一眼外麵,隻道了一句:“罷了,再等等看吧。”
    此時日暮西下,夜色即將染上天際。
    外頭擁擠不堪的車流中,忽然打馬而過一個少年。
    那少年麵容平凡,神色間卻甚為冷漠,穿著一身粗布短打,薄唇緊抿成了一條直線。
    他騎著馬,飛馳而去了前方,待到探得消息,便又騎著馬飛奔回來。
    恰恰停在了周嫿馬車的前麵一駕車上。
    “公子,前麵人太多,堵住了。出京恐怕還需要時間。”
    少年這般回道。
    他身前的馬車裏也是沉默一陣,便又笑道:“這樣嗎?那便等著吧。”
    那聲音宛若琴音般,通透清脆,一下一下,像是回蕩在山水間,遙遠卻又深沉。
    周嫿怔了一下,轉而便認出了這說話的人是誰,臉上湧出了欣喜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