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京口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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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鎮江,京口驛。

    同屬水路驛站,楊青驛吃垮靜海縣財政,但京口驛卻是日進鬥金。

    岸邊建起的驛舍,堪稱花園式酒店,甚至有三間戲台,常請戲班子駐唱。這哪裏是驛站,分明就是大型綜合娛樂場所!

    不惟岸上,還有水裏,運河口的客船也屬驛站產業。

    來往商旅不必登岸,可直接住進大型客船。客船之上,食宿娛樂一應俱全,甚至能夠招徠名妓,環肥燕瘦直接看畫冊,保證讓你足不出船就盡享鎮江繁華。

    京口驛的規模有多大?

    一共100多間驛舍,30多艘船,70多匹馬,3座亭台,3間卷棚,3間戲台,26間馬棚,1座道觀(馬王殿),驛卒、馬夫、水手、館夫、夥夫、轎夫500多人。另配轎房、餐廳、獸醫房、囚犯房、草料房、蕭王堂等等。瓜州那邊還有分部,設漕房和馬房多處。

    京口驛的驛丞,換個知縣都不當!

    趙瀚他們搭乘的商船,到鎮江就不走了,停下來卸貨做買賣。

    費映環這廝大手大腳,懶得登岸尋找便宜客棧,直接住進驛屬豪華客船,等著換乘前往九江的船隻。

    照這種花錢方法,從王用士那裏借的銀子,估計還沒回鉛山就已經沒了。

    客房。

    費映環品味著一篇啟功體,對趙瀚說:“再寫一首將進酒。”

    趙瀚立即翻開唐詩選集,認認真真開始抄詩,順便熟悉相應的繁體字。

    其實,趙瀚的書法還過得去,小學在培訓班也下過苦工的。之前被費映環貶低,純粹是啟功體的筆畫問題,字形和結構都比較過硬,真寫得爛怎會被費公子拿去研究?

    在趙瀚揮毫的同時,費映環品鑒手中書法道:“這個‘禪’的字形,當脫胎於智永和尚,但又略有變動,結體紮實上乘”

    這貨是在拆字,熟悉啟功體的字形結構,每天讓趙瀚不停的寫新字兒出來。

    啟功體乍看有些醜,為何多看兩眼又漂亮,費映環始終沒給搞明白,因為他不知道啥叫黃金比例。

    用科學角度分析,啟功體就是犧牲筆畫,讓字形結構以黃金比例呈現。

    好歹把一首將進酒寫完,趙瀚問道:“公子,還要再寫嗎?”

    “不用,明日繼續。”費映環盯著手中字體,頭都懶得抬一下。

    趙瀚揉揉發酸的手腕,走去推開窗戶吹江風。

    岸邊,商旅如織,繁華興盛,哪有半點末世的征兆?

    山東與北直隸是兩個世界,江南與山東又是兩個世界,就連乞丐的精氣神都不一樣。

    江南富庶啊!

    驛站戲台上,有個士人正在講學,台下站滿了不同階層的聽眾。

    士人講學的內容聽不見,台下喝彩聲卻不時傳來,那瘋狂模樣就似明星在開演唱會。

    趙瀚忍不住問道:“公子,船上的客人都說,這位蕺山先生很有名,你怎不下船去聽他講學?”

    費映環冷笑譏諷:“我見過這劉宗周,浙江山陰人,受王學影響頗深,卻反過來批評陽明先生。不但批評陽明先生,他還批評朱子,批評陸象山。狂生一個,數典忘祖,虛名倒是挺大。”

    “原來如此。”趙瀚不再多言。

    其實,趙瀚自己想下船去看看,畢竟這是他遇到的第一個曆史名人。

    劉宗周,蕺山先生,東林黨人,拒絕滿清貝勒的禮聘,斷食二十三天而死。

    費映環費大公子,明顯對劉宗周誤解頗深。

    劉宗周年輕時太過傲氣,確實逮著朱熹、陸九淵、王陽明開噴。但如今罷官潛修多年,學術思想迎來巨大轉變,居然成為王陽明的忠實信徒。

    崇禎繼位,劉宗周被選為順天府尹,北上途中一路受邀講學。

    趙瀚趴著窗戶眺望一陣,好奇道:“公子,你對東林黨人怎麽看?”

    費映環笑道:“東林書院都被燒了,哪還有什麽真正的東林黨?皆攀附之徒而已。倒是你小小年紀,也聽說過東林黨?”

    趙瀚隻能胡扯:“家父生前頗為推崇東林黨。”

    費映環解釋說:“魏忠賢弄權時,但有反魏之人,不拘籍貫出身,都被打為東林黨。魏忠賢倒台後,人人爭做東林黨,否則就會被斥為閹黨。非此即彼,是為黨爭。我年初進京會試,寄居在一長輩家中,聽他說朝堂每天可熱鬧著呢。”

    好嘛,東林黨屬於政治站隊,這個說法出乎趙瀚的意料。

    費映環繼續研究書法,趙瀚回到自己的客艙。

    主仆四人,住的是同一個套房。

    費映環獨居裏艙大屋,趙瀚、趙貞芳、魏劍雄合住小屋,有需要就隨時吩咐他們做事。

    “二哥,你快看,你快看!”趙貞芳舉著玩具歡快跑來。

    趙瀚笑著將小妹抱住,問道:“這是什麽?”

    趙貞芳獻寶似的說:“這是魏叔送的木偶,脖子和手腳都可以動。”

    趙瀚討過來把玩一陣,裝作驚訝狀:“真的可以動,好精巧的木偶!”

    趙貞芳咧嘴笑得更開心,露出正在換牙的大豁口,小姑娘變得越來越開朗了。

    哄了小妹一陣,趙瀚感激道:“多謝魏叔”

    “不必,下船辦事,順手買的,”魏劍雄躺在地鋪上,悠閑翹起二郎腿,嘴裏叼著根草,“你去收拾行李,船已經找到了,明天就動身往九江。”

    趙瀚連忙去收拾東西,一路上的雜活都由他來做,魏劍雄悠閑得變成半個少爺。

    幹完事情,魏劍雄又問:“今天練矛了嗎?”

    趙瀚說道:“還沒來得及。”

    魏劍雄督促道:“每日刺擊一千次,一次都不能少。”

    趙瀚隻得拿出自己的長矛,在船艙裏練習突刺,招式一成不變,枯燥而又乏味。

    好不容易練完,魏劍雄又開始使喚:“去喊酒菜來。”

    趙瀚端起板凳出艙,門口有個鈴鐺,他要搭板凳才摸得著。

    “叮鈴鈴!”

    清脆的鈴聲響起,很快就有夥計過來提供客房服務。

    趙瀚說道:“勞煩送些吃食來。”

    魏劍雄躺在裏麵喊:“一隻金陵烤鴨,一碟鹵豆幹,兩斤醬牛肉,一條蒸鱖魚,一甑白米飯,再來一壺紹興花雕。”

    夥計說:“客官,醬牛肉賣沒了,怕得等到明日才有。”

    別扯什麽朝廷禁令,牛肉也賣,猴腦都有,甚至可訂購魚翅,隻要你付得起錢。

    魏劍雄道:“那就換成羊肉。”

    “好嘞,各位客官稍等!”夥計小跑著離開。

    大概兩刻鍾之後,夥計端著酒菜過來,先送進大屋供費映環享用。

    費映環的胃口不大,僅吃了一些烤鴨、半條鱖魚,剩下的都留給三個仆人解決。

    魏劍雄吃了幾口不得勁,突然起身走進裏屋,伸手就去抓桌上的酒壺。

    費映環提醒道:“我還要喝的。”

    魏劍雄笑嘻嘻說:“公子,酒不熱了,冷酒傷胃,老夫人讓我一路照顧你。”

    “胡扯,酒哪裏就不熱了?快快放下!”費映環有些生氣。

    “還是熱的?那我嚐嚐,”魏劍雄對著壺嘴猛灌一口,驚訝道,“怪了,真就沒冷,且還給公子。”

    費映環看著壺嘴的口水,頓時一頭黑線,破口大罵道:“天殺的刁奴,拿著酒給我滾!”

    魏劍雄拱手作揖:“多謝公子賜酒。”

    大搖大擺回到小屋,魏劍雄雙眼圓瞪,看著空盤子問:“金陵烤鴨呢?”

    趙貞芳正在吸吮手指,滿嘴流油,一臉無辜。

    “吃完了,就剩半個鴨頭,魏叔你要吃嗎?”趙瀚把含在嘴裏的鴨頭遞過去。

    魏劍雄扼腕歎息:“你倆是真能吃啊,那麽大一個鴨子,轉眼就給吃沒了。”

    趙貞芳捂嘴偷笑,端出裝鹵豆幹的盤子:“魏叔,逗你玩的,鴨腿肉、鴨脯肉一片都沒動。”

    “還算有點良心。”魏劍雄撇撇嘴。

    做了費氏家奴,別的不說,一路上飲食非常豐盛。

    費映環奢侈鋪張慣了,由著魏劍雄隨便點菜。他自己隻吃少許,剩下的全都進了趙瀚、趙貞芳、魏劍雄三人肚皮。

    當抵達九江換船時,兄妹倆直接胖了一圈,不再是以前瘦弱的樣子。

    與此同時,趙瀚也終於明白,魏劍雄為啥能膀大腰圓,這貨是個徹頭徹尾的幹飯人!

    不過,費映環、魏劍雄的關係,讓趙瀚有些摸不透。

    根本就不似主仆,反而更像是結拜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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