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五章 陛下深意的第N此研討會(6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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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說呢,其實劉協今天來這一手,也不能說是心血來潮吧,隻能說是蓄謀已久。
被人腦補那麽多次,總得有點長進麽,想問題終於開始分出層次來了。
表麵上看,這個第一層是衝著少民去的,也就是表麵上促進民族融合的意思。
深層來看,其實也還是想進一步的解決儒林家學的問題,是想要打擊未來可能會出現,亦或者說是,現在就已經出現了的學閥的問題。
東漢的儒林太誇張了,誇張到什麽地步呢?誇張到漢書中居然有專門的儒林傳了,這些學問與下層的經濟基礎捆綁在一起就形成了門閥。
雖然自自己親政之後,莫名其妙的這些門閥就被自己給削了,尤其是經濟方麵,至少中原地區的豪強已經被他收編的打擊的都差不多了,但是學術方麵,還是差著那麽一點意思的。
建安大典雖然已經修了,但那些經學傳家的家族畢竟還在,尤其是那些家學內容被收錄入建安大典的人家,比如荀家,幾乎已經擁有了尚書的解釋權。
現在看著當然沒什麽,但以後,這事兒還是挺可怕的事兒的,畢竟科舉也好察舉也好,都是以學術為基,學術的壟斷必然帶來學術的,學術的必然導致官僚的,官僚的是一切罪惡的根源,極端條件假設一下,說不定一二百年之後自己這一朝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白幹。
所以他也還是想打壓一下這所謂的儒林的麽。
這刀子啊,也算是衝著荀家去了。
他當然也知道這些儒林掌握有筆杆子,肯定會罵他,反對的聲音肯定會很大,甚至很有可能是有人要鬧的。
鬧唄,更好,自己雖然暫時不打算禪讓了,主要是實在沒有合適的,能接的人了,但等劉禪長大一點他肯定是要往兒子頭上禪的,到時候名聲臭一點,禪起來也方便一點麽。
畢竟禪讓這種事關乎禮法,而禮法這種事,說白了不還是這些儒林說了算麽。
原本曆史上曹操想進個魏公魏王那叫一個費勁,各個都在罵他,怎麽到了曹丕時期就那麽順的篡了大漢了呢,不就是獲得了世家的支持了麽,這也是九品中正製真正的惡處他將家世與儒林學術,徹底的,在政治層麵上合二為一了。
至於什麽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寒士,這跟九品中正製反倒沒多大關係,以前也這樣,科舉出現之前我國政治的本質一直都是貴族政治,有他沒他沒區別。
至於儒林會不會造反,他有幾個師啊?
所以這事兒,在劉協看來那是一箭三雕啊。
這,就叫成長。
先堵死你們這些朝臣腦補的空間,把你們要腦補的東西想到前麵去,嘿嘿,美滋滋。
…………
事實上朝臣這邊,這次真的是一點沒耽誤的,前腳剛下朝,後腳,就馬上在荀家開起了小會。
剛才上朝開會的兩千石以上文吏,除了劉協本人之外一個都沒少,還多了許多,而且理所當然的,荀彧又被推到了上首的位置。
這特麽想退個休實在是太難了。
而,在荀彧從眾人口中了解到了今日朝會的始末之後,表情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手裏盤一隻盤了好幾個月的白玉麒麟都掉到地上了,愣是沒察覺得到。
好一會兒,荀彧深吸了一口氣,道“複盤一下吧,有關於那些讓異族認祖歸宗之類的廢話就不用說了,都是純粹的由頭,沒有半點意義,想借此來打壓我等經學世家,朝咱們儒林動刀,這也是一望即知的,啊~,天子可是好久沒沒搞出過這麽大的動靜了啊。我複盤一下,比較詭異的地方一共有三處,深意,應該就藏在這些細節之中了。”
“改詩經這事兒實在是有點過於離譜了,他哪怕是要求改公羊春秋呢,不對,準確的說是讓刪詩經,詩經這種千年經典且不說改不改得了,關鍵是沒必要啊,無非就是想讓氐人歸漢而已,讓韋家隨意改一下他們家的注解不就搞定了麽?毋庸諱言,聖賢書說了什麽其實一點都不重要,關鍵是看解釋權在誰的手裏,咱們都是家中有學的人家,這聖賢書之中,哪一句話的後麵沒有千八百字以上的注解?這每一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那不還是咱們說了算麽?刪什麽啊!這豈不是太下乘了麽?陛下就是再不通經,這點基本的常識他總得懂吧。我說陛下這次是做了蠢事,你們信?此處,極不合理。”
陳群想了想皺眉道“還有一處很不合理的地方,天子希望將南蠻與楚國牽強附會上,這話,可比修改詩經要荒誕太多了,且不說是否可以操作,天子著重的點了,春秋,和左傳,此事難道不奇怪麽?真要幹這事兒,從史記上做篡改豈不是要有效得多?讓太史令再重新寫一本史記,告訴天下人這才是司馬遷親筆原本,不是很容易麽?總不可能天子連史記都給忘了吧?”
然後劉曄就補充道“那要是這麽說,陛下又何必為鮮卑修什麽史呢,漢書中就有匈奴傳啊,加一個鮮卑列傳,多簡單點事兒啊,何必還要讓賈詡回來呢?”
荀彧這時候適時地開口道“這也是今天這場朝會最大,也最嚴重的不合理之處啊,修個史,有必要讓賈詡放下兵權回來麽?諸位,他要當的可是太,傅啊。換了十年前,你們能想象的到麽,連賈詡這樣出身的邊郡子弟,居然能當上太傅。總不可能,是天子想召賈詡回來,又因為他位子太高,沒地方安置,就給胡亂安上的吧,上三公之職,總不可能這麽兒戲吧,他可不是張揚,這個太傅,可不能當笑話來看啊,我倒是覺得,這此前賈詡身上那個重號將軍的職位,才是真正的不倫不類。”
荀悅道“文若的意思是,陛下之所以安排讓賈詡來出任這個重號將軍,又莫名其妙,看似巧合,實則是精心設計的讓他取代了魏公,得了這攻破南皮的滔天之功,全是安排好的,目的,就是為了讓造成這樣一個賞無可賞,至少看起來符合程序也沒什麽問題的局麵,讓他當這個太傅。”
“以天子的遠謀,這事,恐怕也不無可能啊,反正對於魏公來說,功勞大小早就沒意義了,何況那不是還給他加了八千食邑呢麽。”
眾人聞言一片沉默。
良久,還是作為經學大家,甚至可以說除了經學之外一無是處的王朗先繃不住了,渾身顫抖的站起來,卻是頗有些失了神誌地喊道“什麽特麽的民族融合,什麽千秋大業,都是假的!各位啊,諸公啊!還看不出來麽?天子這不是在敲打咱們,他這是要滅了咱們啊!肆意修改經學典籍,胡亂編纂曆史,還讓那個邊鄙武夫,不學無術的賈詡來當太傅?”
“太傅者,天子之師也,管禮法製定頒行之職,位同大將軍大司馬,列於三公之上也!實乃天下文吏之首,天下經學教化之首,從來都是以當世無可爭議之大儒賢師來擔任,現在這樣算什麽,讓太傅親自主持,肆意編纂我儒林經典,這分明就是要焚書坑儒了啊!”
焚書坑儒這四個字一出,這滿堂的朝臣,無不是條件反射的抖了一抖。
太嚇人了啊!
“所以諸公,為了往聖先賢的學問,為了我儒家千秋,為了正道公理,必須要團結起來了啊!天子如此荒唐胡鬧,我等當發動朝野百萬儒林,共討之!!”
眾人……都懵了。
不得不說王朗的提議還是很有道理的,劉協的舉動被他們這樣一腦補,好像真的成了焚書坑儒一般,倒是也怪不得他們會急成這樣。
“王兄,天子殺人的時候手可不軟,如今這個天下,可是盡在其掌握之中,我等……恐怕是毫無勝算啊!”
王朗一臉悲憤地道“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毀其節,吾為道義而死,死得其所。”
然後他就被楊彪用撿起來的白玉小吊墜打了一下頭。
“楊公,你……”
“你這是沒睡醒吧,還是讀書讀傻了?還焚書坑儒,建安大典焚不焚啊,坐下,別丟人了。”
荀彧愣了一下,然後對楊彪道“那玉墜,好像是我的。”
眾人見狀這才鬆了一口氣,紛紛道“荀公,楊公,你們二位可別賣關子了,這天子到底是想要做什麽?咱們又到底該怎麽辦啊!”
“是啊,焚書坑儒肯定是誇張了,但天子如此肆意踐踏往聖絕學,這這這,到底是為什麽呀!”
還是荀彧道“天子最後告訴仲豫的話,其實已經很明顯了,話裏的意思很清楚,隻要咱們不造反,不論是抗議也好,聚眾鬧事也好,他都會接受,隻要不造反就行,真造了反,以天子的脾氣,怕是真的要血洗儒林的。”
“換言之,天子不怕咱們鬧事,甚至巴不得咱們鬧事,我想,可能這,才是天子真正的目的吧,真要像景興那樣,那就正中天子下懷了。”
“那他為什麽啊,單純的找罵?”
荀彧想了想,問“儒林如果真的是集體上書,把咱們都卷進去,你們以為天子要如何應對?”
荀悅道“經義之爭,無非是辯,論兩字而已,區別無外乎規模,若是咱們這些人也跟著卷進去,那這就是對教化二字的定義了,也必將深遠影響,甚至是決定百年之後的文學方向,天子應該,就是想要這樣的辯經大會吧。”
楊彪臣吟道“如此說來,天子是有完全把握贏了,可是天子如此荒謬,贏又從何而來?誰又能幫他辯論經學?賈詡麽?便是再怎麽拉偏架,也不可能胡搞吧”
荀彧突然歎息一聲道“辯的,不一定是經,或者說,不一定是咱們的經。我且問大家一句,咱們各自家中的家學,到底是從何而來?”
“自然是祖宗先賢傳下來的。”
“這不假,可怎麽就發展到今日這般地步的呢?怎麽就做到,將這經意的注解之權全權握於己手的呢?”
卻是荀悅率先明白過來荀彧的意思,道“文若你的意思,陛下肆意亂改聖賢絕學是假,重掀今古文學之爭才是真了。”
“是啊,其實回望曆史,我大漢原本一直都是學官學的,高祖皇帝,文皇帝,武皇帝,在設計製度的時候本就刻意的考慮了儒林做大的問題。”
“直到哀帝年間,子駿公(劉歆,宗室)在整理典籍時,尋到了更早版本的五經,以這更早版本的五經為基礎,這才發展而成了這古文經學一派,然而至始至終,這古文經學派,可是從來都沒有被列入過官學啊,所以這學問才流轉於我等儒林世家之手,說白了,本就是民間學說而已。”
那說起這段曆史這幫學術大家到是都很熟悉了,陳群道“所謂官學,也就是今文經學派,實質上還是以維護皇權為核心的,主張以帝為師,光武之後天子以太學為基,以親自參與辯經的方式,推動學術上的探討、推陳、出新,實質上已經控製了文學經義的研究方向,天子不僅僅是權力上的領袖,亦同時可以很輕易的成為學術上的絕對權威,主導國家的輿論,思想,應該說,光武帝這樣的設計,是稱得上雄才偉略的。”
“然而光武帝可能目光終究還是淺顯了一些,或是沒料到將來的外戚之禍居然會嚴重到如此地步,說到底,太後是沒辦法參與辯經,引導經學發展的,天下儒生總不可能以太後為師,隨著一朝一朝的太後臨朝,國子監自然荒廢,今文經學派,至此沒落。”
“也正是因為如此啊,古文經學派逐漸發展壯大直到成為主流學術,漸漸的,就連今古之別,也已經無人談起,好像這文學本來就是如此一樣,我等世代研究古文經學派的世家,反而成為了天下各地研究經學的核心,成為了儒林領袖。”
說著,陳群不客氣地道“所謂弘農楊氏,汝南袁氏,潁川荀氏,隨著累世公卿的影響力,與你們在周易、尚書的權威性上相輔相成,互相成就,最終被樹立成為真正的學術中心,幾乎替代了國子監的作用,所謂門生故吏遍天下,自然也就由此而始了,我大漢這十餘年間的動亂,嗬嗬,也同樣由此而始了啊。”
汝南袁氏,現在已經沒了。
可弘農楊氏和潁川荀氏這不是還在呢麽,家學還都給寫進建安大典了,這學術成就上比之先人隻有過之沒有不及,一時間,這楊彪還被陳群給說了個大紅臉。
荀悅的臉色也稍稍有點不太好看,反倒是荀彧,可能是因為已經退休了的關係,倒是還挺坦然的。
點頭道“我記得以前我給天子講學的時候,天子曾說出過一個“六經注我”的概念,隻是沒有深說,當時看來隻覺得狂妄,現在想來,說不定從那時開始,天子就已經有了這重啟今古之爭的想法了啊。”
(漢朝時講究的是我注五經,恨不得把聖賢書的每個標點符號都作上一萬字以上的注解,以此來掌握經書的解釋權。所謂六經注我,是宋明文人的玩法,提出自己的觀點,然後從六經中想方設法的去找論據往上麵套,證明我這個意思也是聖人的意思,巔峰應該就是王陽明,往聖文學都快要容不下他了)
說完楊彪就忍不住問“可是,不是已經有了建安大典了麽?”
荀彧不屑嗤笑道“光武帝尚且要當國家的學術領袖,尚且要推陳出新,當今天子之雄心遠勝光武百倍,區區一個建安大典,難道天子就會滿足麽?”
卻是參與了建安大典編纂的王邑開口道“建安大典,亦是吸收咱們眾多的家學,取其精華去其糟粕所做,亦沒有出這古文經學之範疇,咱們的這位陛下的雄心莫說比之光武,比之秦始皇怕是也要勝出幾籌,又如何甘心在文學教化一道上受製於人?當年荀公您講學的時候,天子想要六經注我,現在,隻怕是天子連六經都懶得用了,卻是連裝都不願意裝了,我看天子所求,乃是出口成憲,我言,即是聖人之言,我,即聖人。”
這話,在這一眾讀聖賢書長大的大臣聽來實在是太過驚駭,然而如此去想,這卻是至少比焚書坑儒要靠譜的多。
當今天子,哪還有什麽事是他不敢想,不敢幹的?
一陣驚駭的沉默之後,還是荀彧深以為然“是了,這,才是今上天子!所以我是以為,與其說天子有信心在辯經中獲勝,不如說,隻要天子拿出非古文學的概念出來,打破古代文學對經學的壟斷,不論最後結果發展成什麽樣,咱們就都已經輸了。”
荀悅接話道“天子不會拿出今文經學派來東西出來的,賈詡肯定不懂,陛下自己,實話實說應該也不會太懂,如今這天下儒生已是百萬不止,拿出來了,也必然壓製不重,我猜測,天子手裏必然有一重器。”
“天子,可是已經許久都沒有過問過朝堂上的事兒了,仲豫在北宮辦公,離天子遠比我等都近得多,可知道天子最近在搞什麽?”
荀悅想了想道“都是在研究皇家科學院的事兒。”
“能不能查一下,天子最近都在看什麽書,或者寫了些什麽東西呢?”
荀悅想了想,道“伏後欠我一個人情,應該可以試試。”
然後大家又各自說了一些廢話,散了。
出來之後楊彪還悄悄的問呢,“伏後為何會欠你的人情,郭貴人失寵的事兒,是你們聯合設計的?”
荀悅笑了笑道“你想得多了。”
“伏完本就是儒林大家,與你我兩家本就是累世相交的舊友,眼下這天下將定,以後可不比以前了啊,魏公和皇叔,是馬上打天下,將來,這天下終究還是要交給咱們這些提筆治天下的人的。”
“郭貴人雖是失寵,但終究是因為為妻不賢,卻並非是因為禮法之爭,‘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天子這話說的可是夠狠的啊,可要知道咱們這位皇後,這名聲可是還遠不如郭貴人來著呢,反倒是何後,在宮中甚至是朝野之間,素有賢名,據說是四季常服不過八套,還都是打了補丁的舊衣服,宮中數以萬計的紡織宮女,也一直都是她在管,前些年朝廷窮的時候,跟魏公較勁的時候,據說人家是把娘家陪嫁的首飾都拿出去換了糧穀給宮人們來吃了呢。”
“說起來,這麽多年下來,這後宮裏的事兒,包括魏公在內都把注意放在了曹、郭兩位的身上,這何後,可是不聲也不響的,重新給自己混了個後字啊,此人畢竟與天子是共患難走出來的,道義,名聲,法理,任誰也挑不出人家半點的不是。她父親伏完,勢力雖然不大,卻也是當今儒林領袖之一,眼下這個節骨眼上,舉足輕重啊。”
“太尉說笑了,郭貴人恃寵而驕,何後賢明愛人,冥冥中自有天數,又跟我有什麽關係呢?”
“洛陽北宮中的庖廚已經幾乎沒有閹宦之人了,令君坐鎮北宮,又深得陛下信重,這後宮中的夥食安排,哪位娘娘吃什麽,喝什麽,什麽時候吃的油了膩了,還不都是您說了算麽。”
荀悅愣了一下,緩緩道“你想多了。”
“多不多的,也都已經不重要了,眼下何後所欠缺的無非是子嗣罷了,這原本就是天子的算計之內也說不定,天子乃雄主,不管這次他謀劃的是什麽,哪怕是覺得如今羽翼已經豐滿想要卸磨殺驢,我都不覺得奇怪,我等儒林既然想要立足,伏後之地位自然也就是重中之重了,無論你們荀氏怎麽想,我隻是來告訴你一聲,從今天起,我弘農楊氏支持何後。”
說完,楊彪就轉身走了。
荀悅望著楊彪的背影良久,而後歎息一聲,繼續緩步的進了中書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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