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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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7 章
陸筠尚不知自己私藏之物已被明箏發覺。
他正忙碌著調派人手。
作為名義上的上直衛指揮使, 對外號稱手掌三萬禁軍,有調遠近諸縣兵馬之權, 但唯有他自己知道, 這掌軍之權,其實並不在他手裏,真正需用的時候, 未必使得動這些人。
他在京中孤立無援。
虢國公府的功績太耀眼, 在朝堂上的分量舉足輕重,在百姓心目中更是旁人不可替代的存在, 因此皇帝才會有所顧忌, 有些事隻能暗地裏慢慢籌謀, 這也是如今虢國公府還安然無恙的原因。
他若在上回的平西之亂中死了, 他相信, 皇帝不會再動他的家人, 他用一死換回他們的安然無恙,其實是筆很劃算的買賣。可他不甘心。
他和祖輩為龍座上的人打了幾十年的仗,吃再多苦他也不曾抱怨過, 曾經他覺得生死無關緊要, 可如今不行。
得來不易的幸福, 他想穩穩抓住, 多享受幾年。他也是人, 是血肉之軀,是有感情需求的正常男人, 他貪戀妻子的溫柔, 貪戀孩子帶給他的滿足感, 貪戀眼前平靜但美好的日子,他想好好活著, 陪著他們一起走下去。
這麽多年他一直未曾為自己爭取過什麽。榮譽可以不要,功勞可以不爭,更大的權利更多的榮華富貴,他都不曾放在眼裏,他不爭不搶,不與任何派係往來,他忠君之事分君之憂,他把自己能做的都做盡了。
不是他不能籌謀,是不到萬不得已,不想邁出這一步。
如今,那個人還沒有死心。
前些日子那場真假子嗣一事,已暴露了那人的想法。他要動虢國公府,要從他身邊的人開始下手了。
這一回是二叔二嬸,是陸家的子嗣聲名,下一回……也許就是明箏,是桃桃。
陸筠此刻立在靠窗的角落,負手望著窗外淅淅瀝瀝的夜雨。
幾個人影在小樓下晃動,片刻沒有了影蹤。跟著,陸筠房裏多出幾個人來。
“侯爺,都已經部署好了。”
陸筠抿抿唇,緩聲說:“大夥兒辛苦。”
一個人道:“這點小事辛苦什麽,侯爺獨自在京裏,又要支應著公府,又要看顧著我們這些人,勞心費力的,侯爺才是真辛苦。”
“那起子人一上任,就打壓咱們原來那些老弟兄們,如今更是克扣糧餉豐厚他們自個兒腰包,上頭怕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給這些人喂飽了,怕他們就不肯衷心。但西北軍這塊骨頭可沒那麽容易啃,弟兄們都是常年在塞外荒漠雪洞裏打滾熬出頭的,出了名的脖子硬。”
“大夥兒心裏都惦念侯爺,便是明麵上您那職銜不在了,可大夥兒沒一日忘了您,隻要您有需要,什麽時候咱們‘陸家軍’都還姓陸。”
“正是這話,侯爺但有吩咐,屬下們無不從命。”
“陸家軍”……這名頭多年沒聽過了。
當年的西北軍,被外頭調侃說成是陸家軍,祖父很是不安,當即喝止了眾人。為人臣子,又要為國盡忠豁出命不要,約束好軍隊扮演好自己的位置,又要提防功高蓋主受人猜忌、提防上頭那人多心……他們陸家一路就是走過來的。
陸筠暗歎一聲,在桌旁坐了下來,“安王那邊,可有動靜?”
屬下道:“叫人緊盯著呢,當前還沒什麽反應,不過翊王是他一母同胞的兄弟,自幼感情就好,未必就真沒計較……再有宗室那些個飽受猜忌排擠的老人兒,雖說不堪大用,到底輩分高身份在,那位……也不是真能毫不顧忌。”
陸筠點點頭,“你們都小心些,若事發,自己先尋退路,安頓好家裏。”
外頭雨更急了,陸筠從樓裏出來時,正是黎明時分。天色尚未亮,整個天地籠在一片雨霧當中,曾經在塞外的黃沙豔陽下他是如何思憶故土,如今也是一樣向往起塞外的自由時光。若他們不是受人掣肘被鎖在這悶不透風的四九城,若他能帶著明箏和桃桃在山野間自由馳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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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麵發生了什麽,明箏尚不知情。桃桃夜裏醒了幾回,她一向淺眠,聽見哭聲就連忙披衣去暖閣瞧一瞧,和乳嬤一塊兒哄好了桃桃,再合眼睡著時,天已快亮了。
陸筠悄聲走入進來,身上攜裹著外頭風雨帶來的寒意。
他輕手輕腳解去氅衣,沒驚動明箏,直接溜進淨房用冷水清洗了一番。回來烤烤火,等身上寒意去了,才掀開帳子一角鑽進去。
天蒙蒙亮,微弱的光線透過輕薄的帳簾,足以令他瞧清楚妻子的睡顏。
她平躺在枕上,長發鬆軟的披在肩頭,有些發絲散落在被子外,襯著她一身雪膚和朱紅色的寢袍,煞是明豔。
她少穿豔色,偶然一兩回著紅帶綠,就給人以別樣的新鮮感。
陸筠指頭虛描著她的輪廓,從額頭到鼻尖到下巴,一路滑下。在錦被伏起之處微微停留,垂眸耐住了想覆上去捏一捏的衝動,怕驚擾了她的夢。
他一夜未曾成眠,這會兒卻一點也不覺困乏。
他喜歡她年少時沒沾染半點世俗的那張純淨的臉,喜歡她過人的美貌豔麗的容顏,年少時的喜歡總是來得很草率而淺淡,可一旦對一個人上了心,就加倍努力想挖掘她更多麵。
他用自己的方法接近了解,未敢確定心意之時亦不曾貿然打攪。他喜歡人的方式是沉默的。他目睹她笑,目睹她哭,瞧她偶然露出孩子氣的一麵,也見識她冷靜聰慧如何遊刃有餘的與人周旋。
那份喜歡日漸深入,無法自拔。他確信他是真的愛上了。
他想過把她約出來,讓她知曉自己的心意,也正式向她介紹自己。二叔和祖父那晚在祠堂的對話打消了他這個念頭。
他們說戰事無常,有去無回是常事。他們說陸家子嗣單薄是不是別要筠哥兒跟著犯險……
更多的話,他沒有聽完。
他開始思索一件事,如果他死在這片戰場上,回不來呢?
撥亂了一個女孩子的心弦,然後讓她失望?
或是上門提了親,他卻不能踐行承諾令她苦等?
他灰心的跟著上了戰場。
唯一渴盼的事是希望她不要太快的議婚出嫁……
十年一夢。
現在她整個人,躺在他身旁。
這一夢雖痛過苦過,好在值得。
他掌心虛懸在她的手背上,停留片刻,正欲收回,指尖驀地被攥住了。
一片柔柔的手掌,捏住他兩根指頭,她還閉著眼,聲音微啞,“回來了?”
陸筠溫笑,替她把亂發攏好,“吵到你了?”
她把自己縮在他的懷抱裏,“您一進來我就知道,您的呼吸,您的味道,我知道是您。”
陸筠笑了聲,掀開錦被把自己也滾進被窩中,“什麽味道?我洗漱過。”
明箏閉眼笑出來,“不是說您沒洗澡,就是……”她抓緊他的衣袍,在他衣領上嗅了下,“是種隻有我知道的,很特別的味道,是陸筠獨一無二的味道,是讓我很喜歡的味道……”
陸筠胸中漫溢柔情,翻過身,把她手腕壓在枕畔,垂頭吻下去。
“箏箏,再過些日子。”他微喘,“再過些日子我們就能輕輕鬆鬆的,隻過屬於我們的日子……”
明箏朱唇微張,半眯著眼眸凝望他,“我信你的,一直都信你的。”
他的吻細而柔,像點點滴滴的雨。
“再過幾日,我會送你和桃桃回明府……”親吻的間隙,他斷斷續續的把打算與她說了,“我覺得十分歉疚,讓你跟著我,過這樣沒個安寧的日子……”
明箏怔了一瞬,眼底漫上濃濃的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