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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安手中的這紙文章,正是那夜衛玠手書之文。
歌詩合為事而作,文章合為時而著,衛玠寫這篇文章便是直言當前的時弊。
大周以武立國,因地方士族強盛,便廣封宗族,以宗族之力壓製天下世家。凡是有利有弊,此法雖保住了柴周國祚,可也釀成了十六年前的那場紛亂。最後天下雖仍歸一,可柴氏宗親卻大多凋敝,世家崛起便成定局。
而新皇柴珝也是靠著世家之力,才可如此順繼大統的。
如此一來,世家便從地方走向了中樞,如中書令裴駿,便是因這從龍之功與那聯姻之事,位極人臣十數年。經了這十數年的歲月,科舉製度漸漸形同虛設,大周天下上至朝廷,下至地方重要官員無一不是大姓,而寒門子弟隻能依附世家,苟延殘喘。世家更是借著這掌權之便,大肆行兼並土地之事,使得天下田地盡歸於一家之手,小民小戶人家幾無可耕之地,這也是災荒年年的最大的根源。
而衛玠這文章,便是直言這天下最大的不公。
如此的文章在張擇端這樣的世家子弟眼裏,便是天下第一等驚世駭俗之物,可在太子柴鈺眼裏,卻是柄利劍,隻是這利劍尚未到出鞘之時。
袁安的本家是汝南袁家,也是大姓大戶,汝南三分之一的田地都歸袁家所有,而袁氏也出過不少高官顯貴。袁安自然知道這文章說的事實情,可這實情卻是天下最可怕的話。
他看過後,隻歎了口氣,久久不言。
張擇端知道他如何想,可還是問道:“太平,覺著如何?”
“天下奇文啊。”袁安感概一聲後,問道,“正道,這文章出自何人之手?”
張擇端聽了,戲言道:“我若是此時就答,太過無趣,太平不妨猜一猜。”
見如此,袁安知道他是因方才之事有些惱了自己,便苦笑道:“正道,難為我了。江東多名士,在下實在不知這文章是出自哪位大家之手;而這筆字也是法度謹嚴,規中見逸,看來寫這文章之人也是一代大儒啊。”
“正道,這就意會錯了。”張擇端聞言笑道,“此人非是大儒,反倒是一介稚子。”
“竟是如此。”袁安失笑道,“究竟是哪家的兒郎能寫出這般文章,還請正道兄賜教。”說完,他對著張擇端拱手一禮。
他這禮既是有心求教,更是替方才的失言致歉。
張擇端見了忙了還了一禮,之後,他卻問答,而是笑著反問太子柴鈺道:“殿下,可想知道此人的姓名?”
他是太子的心腹之人,柴鈺的心事滿的了他人,卻瞞不了張擇端。
今日,他將文章送與太子一觀時,柴鈺臉上的神情就被他瞧在了眼裏。那是一種如獲至寶的神情,張擇端當場就知柴鈺是如何想的,可太子柴鈺卻一直未問,他也不好自言其事。
果然,柴鈺聽罷便頷首道:“孤也想知道,先生若是知曉,那就請直言告之吧。”
“那在下就不諱言了。”張擇端隨後說道,“此子姓衛,名階,乃是蘇州司馬之子。”
“蘇州司馬?”袁安想了一下,問道:“可是衛成謀?”
張擇端點頭道:“正是此人。”
“是他?”袁安說著,皺起了眉頭,麵露疑惑。
柴鈺聽了,奇怪道:“他是何人?”
“對於此人,殿下不熟悉不奇怪,但臣要說起他的父親,殿下一定知道。”張擇端說道。
“哦?”聞言,柴鈺便問道,“他父親是何人?”
張擇端隨後,回道:“殿下,可聽過成侯衛瓘?”
柴鈺點頭道:“自然聽過,據說此人在元延年間權傾一時,難道衛成謀是他的子嗣?”
元延是先皇帝,周成帝的年號。
“正是如此。”張擇端說道,“這衛成謀,便是成侯衛瓘的三子。衛家因是皇親,在成帝時,備受寵信,滿門貴胄。可成也此,敗也此。七王後,衛家便家道中落,最後遷往了江東,可歎啊!”一朝天子,一朝臣,衛家因周成帝,最後也因周成帝而落。他這話道盡了衛家這十數年起伏的緣由,而這也道出了蕭、崔兩家與衛家聯姻的原因。
“人無百日好,花無百日紅。”袁安也感概道,“可正因這境遇,衛家才能出這般英才。成帝時,衛家因一女而起,日後未必就不會因此子再起。”
張擇端聽後,笑道:“衛家能出這般天縱之才,也是上天憐憫,可日後是何境遇,如今言之尚早。”
袁安點了點頭,未再多言。
而太子柴鈺,卻開口道:“張先生,可否將此子請來,孤想見他一見。”他雖然沒有明言,可袁、張二人都知道,太子是起了惜才之心,是想要將衛玠收入麾下。
“殿下,這恐怕有些難。”張擇端回道,“一是,此子歲齒不過十七,尚未出仕,殿下沒有招他入京的由頭;二是,蕭、衛兩家立有婚約,臣與蕭子玉相熟,知這婚期將至,殿下此時招他入京,恐怕不是時候。”
這是蕭璟在私信中刻意寫的,目的也是免得太子此時傳召衛玠。
“哦,是這樣,那是孤意錯了。”柴鈺說道。
隨後,張擇端又道:“其實,殿下的心思,臣已領會。隻是衛家郎君實在年幼,此時催他出仕,有拔苗助長之嫌。不如將其留在地方,蘇州有蕭子玉在,他必不會虧待自家女婿的。”
聞言,柴鈺便輕聲說道:“張先生如此安排甚是妥當,那此事便如此吧。”
他聲音輕浮,麵容也帶著些疲累。
張、袁二人知他身體虛弱,互望一眼後,袁安開口道:“殿下,事情既已說完,臣等就告退了,您且好生安歇。”
“袁先生,且等等。”柴鈺說完,又招呼了一聲道,“外頭的進來。”
隨後,李國泰便又匆匆進來了:“殿下,您有何事吩咐?”
“將我備下那單禮物交予先生。”柴鈺對著他吩咐一句,又轉向袁安道,“袁先生,裴公致仕在即,孤身有不適,不便前往。請你將孤備的這份禮物帶去給裴公,替孤謝他多年輔佐之情,也順帶提一提今日之事。|”
皇帝雖然收下了裴駿的致仕奏文,可接任官不至,在任官便不得離職,如今的裴駿仍是大周的中書令。
“殿下的意思,臣明白。”袁安回道,“臣定會說服裴公的。”
“嗯,去吧。”柴鈺點頭,說道。
袁、張二人離開後,太子宮恢複了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