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萬裏風雪赴秦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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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良與桓伊也算相識多年。倒是第一次從桓伊的臉上看到這麽明顯的表情變化。
桓丞相終究也是凡人呐……”王良執壺為自己蓄滿一杯茶,語氣竟有些失意。
這麽多年,他把桓伊視為對手。多次交鋒,桓伊從來都端處上風。他幾乎要以為這是一個無法戰勝的存在。甚至從心底開始有些欽佩桓伊。一個讓人找不到絲毫破綻的人,是無法打敗的。而現在,他找到了他的破綻。
桓伊,此局我必勝你。
桓伊壓下心頭千般思緒,直視王良,“雲低於我確是重要之人,可你傷不到她,又有什麽可威脅我的?”
雲低在秦國既然能躲過靜竹閣的跟蹤,肯定是有權貴相助,如果猜的不錯,應該是秦相王猛。以王猛之能,王良在秦國絕傷不到雲低。
即使這樣想,桓伊心中仍一絲不安。不知是因為王良太過篤定的神情,還因為自己太過在意。
王良嗬嗬笑道:“桓丞相說笑了,我為什麽要傷她?我隻想讓桓丞相離開晉國,離開皇帝而已。畢竟她一個女子,漂泊異國他鄉,很令人憂心。”
桓伊心下鬆了鬆,“我早已知道她在哪裏。”可我不想亦不能再去打擾她。
桓丞相知道她在哪裏?”王良略有些驚訝。細一想,他收到的消息說,雲低在秦產一子,生於升平五年秋天。消息上說,把此事告知桓伊他就會離開晉國。既然桓伊知道雲低在秦國,那麽他不知道的是……“那麽,丞相可知,雲低育有一子?”
果然,一語出,桓伊神色巨變。
孩子生在升平五年的秋天,說起來有三歲了呢。”王良繼續欣賞著桓伊的失神。
半晌,桓伊霍然起身,一言不發的朝外走去。
隻在快走的門口時略停了一下,“王良,不論你追求的是什麽。可不要忘了你生於斯長於斯,大晉是你的家國。”
語畢再不停留,大步而去。
王良怔了一下,冷哼道,“明明已經輸了,還要教訓我嗎?”
追求的是什麽,他從來追求的隻是一個溫暖的家而已。可是他的苑碧死了,他連一個替代品也留不住。家已不家,何來國?現在他隻能追求無上權利,隨心所欲……
桓伊回到丞相府,馬上換了衣服進宮。
太後聽說他要離開,震驚又失望。可她知道桓伊為人果決,也不再勸,隻說讓他盡早歸來。
皇帝卻不如太後明白。先是哀哀歎息,又懇求他不要離開。
桓伊勸道:“陛下不必再挽留了。伊有不得已的理由。”
皇帝仍試圖改變他的想法,“丞相,大晉離不開你。如今大晉剛有起色,正是百廢待興,丞相怎麽能一走了之……”
桓伊皺眉,“臣隻是一個臣子,陛下才是大晉的皇帝。大晉百廢待興,這是陛下的責任。陛下須知,陛下有諸多臣子,大晉卻隻有陛下一個皇帝。大晉是否能複昔日繁盛,終是要靠陛下。”
可是……”皇帝為難地說,“朕不知道要怎麽做。此前有丞相幫朕,往後朕要聽誰的呢??
桓伊看了看早已成年,卻絲毫沒有主見的皇帝,不由有些憤懣。不欲再多說,“臣已寫成奏表,將臣認為的可用之人,及可繼續施行的國策大致列出。陛下可作參考。”
朕最信任的還是叔夏你啊。叔夏就不能為了大晉,為了朕留下嗎?”
桓伊沉默的作了一禮,態度明確。
皇帝失望地揮了揮手,讓他退下。
桓伊直到走出皇宮時,依舊麵色晦暗。
皇帝這樣,若不能有人好好扶持,恐怕晉國就此危矣。
天下太平是桓伊平生所願,他當然更希望是大晉一統使得天下太平。可天數有定,實不可違。一國帝王才是國家興衰的關鍵,司馬丕並非為君之才……
出了皇宮桓伊就乘車直走桓府。
此去秦國萬裏,不知路途艱辛,也不知何時能歸,他琢磨了一路,也不知該如何同母親開口。
母親年事已高,雖然康健,卻也經不起長途奔波。他隻能讓母親獨守健康,實在有些不孝。
對國算是不忠,對家也是不孝。這樣不忠不孝之舉,他卻別無選擇。
從聽到雲低生子那一時起,他就有了決斷。
桓母聽了桓伊要去秦國,倒出乎意料的平靜。“吾兒是因為那個女子要去秦地吧?”
桓伊一愣,他從來沒同母親說起過雲低,更沒有說起過她去了秦國。
桓母說:“兒啊,你曾對母親說過你有一個喜歡的女子,此後卻沒再提起過。這三年你魂不守舍的樣子,母親看在眼中。你一生順遂,恐怕唯有這個女子是你的心結。如今你既然想通了,就去吧,母親這裏你無需擔心。”
桓伊不禁心頭有些愧疚。這三年他為了不去想雲低,日夜沉浸國事,每次看望母親也是來去匆匆。從不知母親竟為他擔心了這麽久。
母親……難道不怪兒嗎?母親年紀大了,兒卻又要遠行……”桓伊有些說不下去。
太後的失望,皇帝的懇求他都可以不在意。因為他對他們無愧。離開大晉愧對的是他的誌向,而不是皇帝和太後。
可是,對於母親……
桓母笑了笑,“母親怎麽會怪叔夏,母親活了這麽大年歲,已不求別的。隻求吾兒能平安喜樂。兒若一直像先前一樣萎靡,才讓母親憂心呢。”
桓伊隻能收起愧疚擔心,也對母親笑笑,“母親說得是,兒子這就去把您的兒媳接回來。待兒回來時,就是一家團圓之日。母親隻需照顧好自己,等兒歸來。”
桓母點頭應了,又囑咐桓伊幾句,就讓他早些回去收拾東西。
第二日一早,桓伊就乘車離開了建康。
一路北行,天氣愈來愈冷。
到得豫州境內竟然飄起雪來。
馬車難行,祁連等隨從勸郎君等天氣稍霽再繼續趕路。
桓伊卻執意不肯,棄車從馬,繼續冒雪前行。
進入豫州城時,由於連日疲憊和寒冷,幾個隨從都患了風寒,連馬都倒下幾匹。桓伊隻得停下暫做休整。
豫州刺史聞聽桓伊到來,忙將他們一行迎入刺史府招待。
現任刺史仍是陳郡謝氏的人。當年桓伊豫州一役,以多勝少,即成就了他自己,也避免了謝氏因豫州失守獲罪。後來桓伊回建康,豫州仍是謝氏掌權。因此謝氏——尤其是在豫州的謝氏諸人,對桓伊是相當感激的。且桓伊身為晉國丞相的職務,並未免除。刺史對桓伊一行的招待自然殷勤備至。
刺史著人打掃了桓伊先前在刺史府的舊苑,說是讓桓丞相能住得更習慣些。桓伊卻婉言謝絕了,說那是刺史府正苑,應是刺史的住處,他隻在豫州稍作休整幾日,隨便住在後苑即可。刺史應下,又趕忙讓人去整理後苑。
桓伊由著仆役打掃整理,自己閑步走出房間。
初雪方落,地上隻添了些泥濘,房頂樹梢卻已是薄薄一層白。若有紅梅,當是美景。可惜豫州是北地,連年戰亂之下,早沒了南人的那些附庸風雅。苑中大部分地方都是些雜樹,冷風一吹禿禿的樹椏隨風搖擺。
隻在一處亭子旁,有幾簇竹子,仍迎雪展翠。
那還是當年他初來豫州時,依著自己喜好讓人移植來的。
竹子移來後,偶來府上做客的慕容顏還說,一苑子都是綠泱泱的實在不美,應該栽幾株花樹映襯。
他想起住在樵郡的雲低,問,“女子都喜歡花樹嗎?那什麽花樹好些?”
慕容顏高興地說,女子自然都愛繁花,若論最美,當屬瓊華。
於是,他親手從別處移來瓊華樹。隻希望他日雲低來時能多點樂趣……
那時候,他已同她在樵郡同處幾月,漸漸生出要將她留在身邊的心思。
現在回首看,分明是已經動了心,他卻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