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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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世姻緣(二)
    林爭聞言, 難以置信的回過頭。
    商量什麽啊?
    其餘人皆是被嚇了一跳。
    無法,最後林爭隻得望著眾人離開,自己一人留下。
    寬敞的正堂裏, 一時間安靜得出奇。
    半晌,林爭才聽到一道沉穩嗓音問:“為什麽最近不過去了?”
    林爭先是愣了愣, 才反應過來這問話裏的意思, 而後,垂了垂眸,低著頭:“啊,之前給你送了很多東西,你不是不喜歡嗎, 我眼看著你也不喜歡, 所以也就不再送過去了,雖然離得不遠,但始終也是麻煩, 而且也不想過多的去叨擾你。”
    “……不是喜歡我嗎?”
    林爭嘴裏從來沒說出過喜歡二字, 也料不到自己的心思會從男人的嘴裏說出來, 從來沒對誰表露過心思的小少爺一時慌了陣腳, 摸著腦袋,“哈,哈,不是啊,我隻是想和你交朋友,哈,哈, 再說了, 我怎麽可能會喜歡男子, 將軍又怎麽可能會喜歡男的?哈,哈。”
    顧霖忽然走近了,握住他的手腕,低聲道:“我喜不喜歡男子不需要你來幫我判斷。”
    看著那張離自己極近的臉,林爭心如擂鼓,男人衣物上好聞的味道鑽進鼻子,隱隱的帶出心中的情絲。
    許久,握住他手臂的那隻手滑到他的手腕,讓他攤開手掌。
    一個玉墜一樣的東西被放到了他的掌心裏,冰涼的觸感和他散發著熱度的掌心形成鮮明的反差。
    握在他手腕處的那隻手往下托住了他的手背,細長的手指帶著他的手指收攏,讓玉墜被握進他的掌心,那隻手沒有離開,就這麽包覆著他的手,“明天我會離開這裏,如果你覺得你是喜歡我的,明天一早就帶著玉佩來找我。”
    這一晚,林小少爺輾轉難眠,一向看人很準的他那時卻看不清相思人眼裏的意圖。
    是喜歡他嗎?真的假的?願意放棄身邊那些鴛鴛燕燕嗎?更重要的是,那人也喜歡男子嗎?會如……常人喜歡女子一般喜歡他嗎?
    若是如此,他定然歡喜。
    但若不是,他會失去一切。
    次日,馬車已在門外等候。
    “將軍,還要等多久?”身邊的副將問道。
    顧霖望著遠處過了許久依舊寬無一人的道路,好半晌,收回視線,弓身就要踏上馬車,忽的,傳來一陣罵聲,“哎喲,小幸子,吃吃吃,就記著吃,都怪你。”
    “什麽啊,不是少爺你一直在吃嗎?還說吃飽了才好趕路。”
    聞聲,顧霖沒有回頭,嘴角卻掛上了一絲笑意。
    顧霖順勢上了馬車,過了一小會兒,伸手朝向站在外麵的人。
    林爭緊了緊身上的包袱,才笑著將手放上去上了馬車,然後回頭對小幸子道:“小幸子,你坐外麵。”
    此去一途遙遠,出遠門呢,怎麽能不帶上活寶小幸子呢。
    相傳,禦北大將軍微服出訪,回時還帶著一個小少爺,說是那翼州州官家的小兒子,叫做林爭,這一帶啊,就帶在了身邊五年。
    是夜,顧霖從宮中歸來,解著衣襟,看著正支著自己腦袋側倚在自己床上的人,笑意裏多了一絲夏夜的清涼,“這麽晚還不睡,怎麽跑我這來了?”
    林小少爺眯著眼,一副打量的姿態,“聽說你今日進宮,聖上給你介紹了宰相家的千金?”
    顧霖衣襟敞開,走近了道:“那又如何?”
    林爭身子往後縮,腰杆卻還是被一隻大手摟住,脖子上也多了輕柔的撓弄,他手抵著嘴巴咳了一聲,紅著臉道:“我不是來找你做這事的。”
    “夜半三更在我床上等著我,不做這事為何事?”
    林小少爺到底還是招架不住,又為美色折了腰。
    事畢,顧霖摟著趴在自己身上的人,此時的人已和五年前的擁有青澀臉龐的少年不同了許多,但那股直來直去的性子卻是一點沒變。
    大掌拂過懷裏人柔軟的發絲,像對待珍寶般輕柔,“我沒答應。”
    林爭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顧霖話裏的意思,頓時,心裏蜜一般的滑過,可嘴上依舊不饒人,“可你也不能一輩子不成親啊,這次給你介紹宰相家的千金,下次指不定就給你介紹王爺家的閨女,那老百姓都說了,說你一表人才,要是沒留下個子女,那是要遺憾的,你總是要成親的吧。”
    “那些人所言與我何幹?”
    林爭趴在愛人懷裏悄悄偷笑,“是與你無關,但世俗眼光總是紮人得很。”
    “那又與我何幹?”
    林爭隻好道:“是是是,什麽都與你無關。”
    “錯了,世上也不是所有都與我無關。”
    林爭抬眼看著麵前那張養眼的臉。
    “天下安危與我有關,你,更是與我有關。”
    從最開始,林爭就覺得,這男人總是投機得很,起初以為他是個冷淡性子,後來才知道,他的溫柔與包容原來都是藏著的,且不輕易給予別人,但一旦給了,便是讓人看到了都想去嚐嚐,那嘴是不是天生就是甜的。
    無論再怎麽回想,五年前的抉擇,都是無比的正確。
    燭火燃到隻剩最後一點,想到以後,林爭坐起,臉上不再夾雜一絲含糊,“顧霖,與我在一起,以後必定會被世人指點,且,恐怕顧家也再無法留子嗣,你……父親,還有其他人……”
    若是兩人的事被他人知道,他倒不在乎那些,但顧霖身為位高權重的將軍,恐會被各種煩惱纏身。
    顧霖注視著麵前那張寫滿了擔憂的麵孔。
    寬大的手掌覆到他的臉上,捧住他的臉,拇指摩挲著他的麵頰。
    他是何時傾心於這人的?
    初次在街上見麵,這人留給他的印象並不算好,竊取人心、耍小聰明,這些在他看來都算不上優點,要是直說,他並不喜歡這樣的相遇。
    看慣了太多的爾虞我詐,他更喜歡那種,內心充滿純粹的人,所以最開始,他是有些抵觸的。
    可看到那人不分晝夜的來找自己,帶著自己喜歡的桂花糕,就算靠在自己家門前睡著也要等到自己的模樣,他突然覺得這人似乎並不似表麵那樣看著喜歡賣弄小聰明。
    因親身經曆了戰爭從而一向內向寡言的妹妹,某一天突然在自己麵前頭頭是道的誇起那人,想也知道是那人教的說詞,但此時他居然毫無一絲反感,隻覺得哭笑不得,甚至覺得,這人似乎也還不錯。
    感情也許就是在這時開始鑽出了土地,相處的點滴就像養分,逐漸讓這份感情生根、長大,最後,變得如現在這般一發不可收拾。
    他深知,他愛著眼前這人。
    顧霖拇指摩挲著麵前人的麵頰,知曉他的擔憂,無非是擔憂自己日後被千夫所指,他道:“若是眾人棄我,我便棄了眾人。”
    林爭微微睜大眼睛。
    他沒想到會從顧霖嘴裏聽到這樣的話,顧霖保家衛國,為的便是那些人,他……他真可為了自己放棄自己一直以來的信念?
    顧霖見麵前的人似是不信,便將人摟得更近了些,手掌撫過愛人瀑布般的黑發,“若是不信,日後便等著瞧。”
    聞言,林爭道:“信,信,我信。”他趕緊捂著顧霖的嘴,“不用等到日後我就信了。”
    他希望那個日後,永遠不要到來。
    顧霖拿下他的手,“林爭,接下來我要說的,你恐不敢信,但你理應知道。”
    林爭不解。
    顧霖注視著眼前的人,骨節修長的手指摩挲著少年的臉頰,柔著眸,語調輕柔,“眾人於我而言是責任,但你於我而言是無可替代,往後,無論眾人棄我與否,我,隻與你一人便可。”
    一字一句串聯起來的情話敲打著林爭的心,沒有哪個時刻,林爭覺得自己的人生有這麽圓滿過。
    他緊緊抱住麵前的愛人,眼裏擠出眼淚,“我也是。”
    自那晚之後,林爭突然發現,顧將軍在家待著的時間明顯比以前更多了,嘴巴也像是摸了蜜似的,變得比以前還要更甜了。
    時時刻刻都輕易的牽著他的心。
    可好景不長,過了不久,便傳來了顧霖要帶軍出征的消息。
    往日送走顧霖,林爭都會覺得驕傲,因為他知道他的大將軍肯定會帶著勝利的消息回來,可這一次,林爭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不知道為什麽,他莫名的不想讓顧霖走,仿佛這一走,就是生離死別,顧霖讓他別亂想,林爭自己也知道,對方不過是一個小國,斷然不用這麽擔心。
    可他就是不想讓顧霖去。
    “就不能不去?將軍又不止你一人,讓別人去不是也可以?”
    顧霖牽住林爭的手,“別人冒險也是冒險,誰去都一樣,不要太過擔憂,我不是每次都平安回來了嗎?”
    林爭拽著身旁的人,另外一隻手捂住心口,故意叫苦道:“哎喲,不知道為什麽,我這幾日心口總是痛,總是不舒服。”
    顧霖饒有興致的看著他演戲。
    林爭眼看就要騙不過,加重了語氣道:“要是我真有個三長兩短,你打完勝戰回來見不到我了可怎麽辦?”
    “不要胡說。”顧霖語氣不再輕鬆,嚴肅了起來。
    “我沒有胡說,我是說真……唔。”
    林爭話沒說完,嘴巴便被堵住了。
    熟悉的唇舌讓他說不出任何話。
    可他還是不想讓顧霖走。
    一吻做畢,林爭賭氣道:“顧霖,我話就撂在這了,要是你敢走,我就離開這裏,回我老家去。”
    顧霖道:“別鬧。”
    “沒和你鬧。”
    一不做二不休,當晚,林爭就去收拾了行李。
    可直到他拿上行李,坐上了回老家的馬車,顧霖都沒有鬆口,甚至還來送了他一程。
    回老家的路上,林小少爺和身邊的小幸子哭訴,讓小幸子以後別隨便就輕易相信男人,小幸子說沒事反正我將來媳婦肯定是女的,結果剛說完就挨了自家少爺一記揍。
    顧霖看著走遠的馬車,旁邊的屬下道:“將軍,就這樣讓小少爺回去,妥當嗎?”
    顧霖垂下眸,舒了一口氣,“此行確實危險,但我不願讓他知道,也不知這趟要多少時日,朝中人虎視眈眈,讓他一人待在我府裏我也不放心,不管出於什麽,讓他待在家人身邊總歸好些。”
    林小少爺剛回到家,便好吃好喝的又躺了起來。
    剛躺不久,就聽家裏人開始念叨。
    家中兩個哥哥都已娶親,隻他一人至今獨身。
    林爭不想聽念叨,便開始往外跑,他來到五年前顧霖住過的宅子,這宅子一直是空的,他記得,以前宅子裏麵種了一片桔梗花,因為好看,他還跟顧霖要去了些。
    可現在讓他吃驚的是,現在宅子明明沒住著人,宅子裏的那片桔梗花依舊長得很好。
    他剛走進去,身後便傳來兩道人聲。
    問了才知道,是專門來照料這些花的花農。
    花農道:“這家主人呀,說自己的愛人喜歡這花,便雇了我們來照顧,算下來,該有五年了,期間還從這裏拿出去過一些,說是要到別的地去種呢。”
    說起來,林爭突然想起,他和顧霖之前住的宅子裏也種了滿片的桔梗花,那是他住進去之後才有的,就是……從這裏拿去的嗎?
    花農感歎道:“這家主人不僅一表人才,看來還是個情種啊。”
    林爭聽得臉紅。
    回到家,聽聞父親要讓人造瓷器,突然想起顧霖加重也有許多類似的收藏,於是林爭便悄悄約來工匠,拿出一張畫像,讓工匠隱晦的用這個畫像製成圖案,印在瓷器裏,“要隱晦一些,不要太輕易的看出來,總而言之,要讓那花瓶看著又華貴,又要把圖案弄上去。”
    林爭想到那片桔梗花,便決定拿這瓷器算作給顧霖的回禮,當然,林小少爺想,這瓷器必然也是要有些意義的。
    他要將自己和顧霖在一起的模樣,永久珍藏。
    那人拿錢辦事,嘴巴也緊得很,連連道是。
    林小少爺在家裏待著一日又一日,逐漸的,起初還有得消遣,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開始思念起許久不見的愛人來。
    他望著皎白的明月,不知那人在戰場上是否與他看著同一輪明月,是否也像自己一樣在思念著相思之人。
    林小少爺往後倒在石凳上,摸了摸心頭,歎了口氣,“相思叫人苦,相思叫人心泛疼。”
    回想起兩人的分別,林爭突然想,早知道,早知道當時抱抱他再分開好了。
    林小少爺就這麽等著自家將軍的消息,等了一日又一日,終於在一日傍晚,等到了。
    “聽說了嗎?這次禦北大將軍凱旋而歸了!但是我聽說這次那小國詭計多端,我軍也損失慘重,禦北大將軍也因此受了傷。”
    林爭手裏的東西掉到了地上。
    不是說不危險嗎?不是說會好好回來嗎?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肯定會出事!
    林爭哭著扔下所有東西,沒向家裏人留下任何解釋,甚至沒來得及帶上小幸子,便策馬疾馳而去。
    連夜趕路,未回到將軍府,便先看到了從戰場回來的士兵,看得他心髒抽痛。
    一路進府,沒人敢攔他。
    在闊別了那麽多時日之後,再次見到說過一定會回到他身邊的人,卻是隻見那人躺在床上,胸口滲血的傷痕清晰可見,腦袋上也有傷口。
    林爭心髒疼得厲害。
    太醫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反反複複,林爭一直守在床邊。
    或許是他日日夜夜的祈禱真的起到了作用,床上的人終於睜開了眼睛。
    一時太過激動,林爭忘了叫太醫,一直以來被壓抑的情緒釋放出來,抱著床上的人痛哭個不停。
    “混蛋,不是說會好好的回來的嗎?為什麽把自己弄成這樣?你個騙子。”
    醒來的顧霖抬起手,下意識的想放到懷裏人的腦袋上,可過了一下,卻停在半空中,最終收了回來。
    他笑著看著懷裏的人,“我不是回來了嗎,不要哭了。”
    林爭抬起腦袋,剛想繼續責怪,可看到顧霖注視著自己的眼神時,愣住了。
    “顧霖,你……沒事吧?”
    林爭希望顧霖沒事,可顧霖的眼神告訴他,有事。
    太醫來了,他告訴了林爭顧霖現在的情況。
    “我之前便聽聞那小國擅使旁門歪道,顧將軍此行怕是中了那邊的邪毒。”
    “邪毒?”
    太醫點頭,“隻是我暫且也不敢斷定,因為顧將軍也傷到了腦袋,或許,不是邪毒,隻是因為傷到了腦袋,這還得看看顧將軍的恢複情況。”
    太醫告訴林爭,經過診斷,顧將軍的腦袋出現了問題,他感受不到常人的七情六欲,簡單來說,顧霖所有的回憶對顧霖而言,都沒有了任何意義。
    那隻是單純的,毫無感情的,一個經曆。
    林爭希望那隻是因為外傷導致,而不是因為那個什麽所謂的邪毒,可隨著時間的推移,林爭卻不得不承認,顧霖已經對他沒有了任何感情的事實。
    顧霖還是如往常一樣的同他相處,也會說著和以前一樣的情話,可相處起來是別扭的,說起情話也是別扭的就像,就像與他的相處隻是責任。
    晚上兩人相擁而眠時,他甚至能感受到顧霖身體的僵硬。
    會好的,林爭安慰自己。
    白日,林爭用所有時間去到處找大夫打聽,聽說有什麽世外高人,也要親自去見上一麵,可不管尋了多少,最後都沒有結果,隻有晚上歸來時的滿腹心酸。
    顧霖起初還會詢問他的去處,可到後來,或許是因為太忙,甚至連他在外麵過了夜都不知道。
    不知是不是日夜操勞,林爭察覺自己身體每況愈下。
    是夜,林爭被顧霖抱在懷裏,咳了幾聲,許久,都沒能入睡。
    他抬起眼,發覺顧霖也還沒入睡,便道:“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顧霖摸著他的臉,“無礙。”
    感受著手掌上的溫度,林爭隻覺得心酸,忍住快要溢出來的眼淚,他問:“顧霖,你喜歡我嗎?”
    顧霖遲疑了一下,才道:“……嗯。”
    林爭忍不住淚如雨下。
    明明就不喜歡。
    顧霖伸手,撫去了他臉上的眼淚。
    林爭明白,顧霖已然沒了常人的七情六欲,又怎麽可能明白什麽是喜歡,什麽是苦惱,什麽是難過,顧霖不過是在仿照著過去的記憶維持著現在的日子。
    他於顧霖而言,不再是無可替代,而隻是成了一種責任。
    一種,把人帶來了就要負責的責任。
    可就算這樣,他還是不想離開顧霖。
    他答應過顧霖,不會留下顧霖一個。
    府裏的桔梗花敗了又開了,早就製好的花瓶也讓人搬到了府裏。
    林爭依舊沒有放棄尋求名醫,可回應他的,往往都是杳無音信,一日,路過院子,見院子裏的桔梗花開了,他采下幾枝,剛想送去給自家愛人,便聽小幸子趕回來說又找到了一名神醫。
    林爭激動得將花放下便隨小幸子往外走了去,詢問了一番,這人卻也與之前的所有人一樣,說此毒無解。
    正要離開,那人卻將他喊下,問道:“少爺近兩年來可是常覺心絞痛,時常伴有咳嗽?”
    林爭愣了愣。
    回去後,林爭有些魂不守舍。
    小幸子腫著一雙眼睛,剛想說什麽,便被林爭把話搶了去,“小幸子,什麽都別說。”
    話音剛落,顧霖便從裏屋走了出來,手裏還拿著剛才林爭落在院子裏的幾枝桔梗花,道:“回來了?這花我一看便知是你采下的,我正要拿去放好。”
    林爭接過顧霖手中那幾枝桔梗花,道:“我來吧。”
    看著從自己身旁擦肩而過的人,顧霖下意識想伸手去牽住那人的手,可最終,手還是沒有伸出去。
    日子如往常一樣的過,林爭的身體卻越來越虛弱。
    小幸子也整天忙出忙進,顧霖見了,偶爾會問,可小幸子卻什麽都不說。
    不知是何時開始,顧霖察覺,眼前的人和記憶中的人似乎變得不同了,不再經常跑來他麵前,不再有事沒事在他耳邊念叨。
    每每想開口詢問,可轉念一想,卻又覺得沒有必要。
    便一次也沒開過口。
    一日,林爭找到他,原以為這人是想像以往一樣黏著自己,卻聽對麵的人道:“近來父親身體欠佳,我想回去一段時日,短時間內恐怕回不來。”
    顧霖隻覺得心裏咯噔了一下,卻說不清那是什麽感覺,許久,才道:“這樣啊,那就去吧。”
    當日,林爭便帶著小幸子離開了將軍府。
    臨走時,顧霖被宣進宮,未能送行。
    回去的路上,林爭拿出紙筆,寫了一封又一封的信。
    小幸子問他為什麽要寫這麽多的信。
    林爭一語不發,隻繼續在紙上落著筆。
    這次回來,家裏的氣氛一片沉寂。
    夜晚,林爭偶爾會失眠,睡不著的時候,便會起來,披著外袍坐在桌前寫信。
    望著天上的明月,清瘦的臉龐上便染上星星點點的笑意。
    顧霖陸陸續續的收到了林爭的許多信,信裏訴說著他近幾日的生活,說他父親的身體已經好了許多,說他最近又認識了不少的新朋友,還說那些朋友都娶了妻,還質問他為什麽不娶妻,那他能怎麽說,當然隻能說自己心裏早已有了人。
    顧霖看著信,回想起那晚自己與林爭的對話,不禁笑出來。
    笑玩,他卻愣住了。
    他剛剛,是笑了?
    沒來得及細想,思緒便被前來通報事情屬下打斷。
    顧霖每隔三日便會收到一封信,這樣的日子不知維持了多久,慢慢的,成了他習以為常的日常。
    桔梗花又開了。
    一日,路過花園,顧霖想起前幾日林爭的來信。信裏,林爭說自己有些思念他了,或許,再過一些時日就能回去去看他了。
    顧霖不明白思念是什麽滋味,但想到近兩日也沒什麽公務,便生了要去一趟翼州的心思。
    說動身便動身,此時也隨上一次去時,是微服尋訪。
    來到熟悉的地方,顧霖想起之前自己住過的宅子,便去了宅子一趟,那裏麵不似自己離開時那樣荒涼,像是自己走後又有人來住過,院子裏的桔梗花也被照料得很好。
    恰逢趕上花農進來,顧霖問起是否有人來過,花農聞言愣了一下,隨後歎了口氣,“是有人來住過,不過現在已經不住了。”
    顧霖不用想也知道,會來這裏住的人,除了林爭還能有誰。
    他沒問是誰來住,隻問:“為何現在不住了?”
    站在後麵的那個花農抬手抹了抹眼眶,“那位少爺……”
    前方的人拉了下她的衣袖,示意她別亂說話。
    顧霖卻瞧出了不對勁。
    離開宅子來到林府,還未進去,便先看清了裏麵的情形。
    所有家仆穿著喪服,最裏麵的,是老態龍鍾的林坤,所有林家的人都在,除了,林爭。
    林坤見到他,不忘禮節,趕忙出來。
    顧霖望著裏麵的那幅棺材,問:“那裏麵,是何人?”
    林坤再開口時,已然隻剩疲憊,“是在下那不孝的犬子。”說完隻剩哽咽。
    顧霖跟隨林坤進去,要了一炷香。
    小幸子看到他,忍不住嚎啕大哭。
    顧霖拿著香拜了拜,卻怎麽也沒法插進香爐裏。
    他問道:“幾日了?”
    林爭大哥神情疲憊的回道:“第二日。”說罷,又補充道:“與家母一樣,患病離世。”
    顧霖走到木棺旁,不顧眾人的驚訝,徒手將棺蓋揭開。
    裏麵的人麵頰清瘦,隻安靜的躺在裏麵,像是睡著了一般。
    可與睡著卻天差地別,差別在於,這人永遠也不會睜開眼了。
    像裏麵睡著的人一樣,顧霖的情緒也一如既往的沉穩,掀不起一點漣漪。
    “將、將軍?”
    顧霖抬手按住臉,卻怎麽也止不住不停往下的眼淚。
    那眼淚順著他線條分明的下巴,落到了棺裏人的白皙得看不到一絲血色的臉頰上。
    顧霖握拳按在棺側,“哈,哈……不是說最近能回去看我嗎?為什麽現在會躺在這裏?”
    顧霖感受不到任何情緒,隻覺得心髒扭痛得不行。
    “所以那些信都是騙我的?”
    心髒裏像是有什麽東西要從裏麵鑽出來。
    “你學壞了,林爭。”
    劇烈的痛楚密密麻麻的自體內爆發開來。
    顧霖一拳將棺材砸裂。
    林坤念及顧霖是將軍,又是自己兒子的故人,便邀他一同進來祭拜,可見顧霖又是不敬的掀棺蓋,又是將棺材砸裂,氣不打一處來,“顧將軍你這是做什麽?就算你是將軍,我林某人的兒子絕不允許你隨意冒犯!”
    顧霖不去理會,眥紅著眼眶,將棺裏的人抱了出來。
    林坤被氣得病都快犯了,連忙派人攔住了顧霖的去路。
    顧霖的聲音冷得發寒,“讓開,我不想多生事端,我隻想帶我的人走。”
    林爭大哥站了出來,嚴聲道:“他姓,是我林家的人!”
    顧霖像是在喃喃自語,眼裏染上悲痛,“可他把他的一生都許給我了。”
    小幸子喊了一聲,“將軍!”
    顧霖眷戀的看了眼懷裏像隻是睡著了一樣的人,再抬起眼,眸裏染上狠戾,“想攔我的話,試試。”
    幾日後。
    “聽說了嗎?前日禦北大將軍去林家搶人了。”
    “搶人算什麽?我還聽說禦北大將軍今日娶親了,娶的便是從林家搶來的那小公子。”
    “人不是沒了嗎?又都是男人,怎麽成親啊?”
    “誰知道呢?真是亂了天理了。”
    將軍府裏,顧霖坐在床上,窗外的明月照進來,灑到他手裏拿著的那堆書信上。
    [今日十八,日子甚好,我讓小幸子去那隔壁的酒鋪裏取了兩瓶好酒,本想帶回去與你嚐嚐,但奈何這酒滋味太好,我忍不住多喝了,居然一點也沒留下,小幸子還怪我太能喝,唉。今天也甚是想你,我的將軍。]
    顧霖舉杯喝下杯中的酒,沒嚐出哪裏好喝,隻嚐出無盡的苦澀,放下酒杯,來到床上,看著床上隻是睡著的人,“十八,十八便是今日了,也是我與你成親的日子。”
    顧霖躺下,將林爭同以往無數次那樣,攬入懷裏,輕輕拍著他的背,“睡吧,我的夫人。”
    閉上眼,那個調皮搗蛋的人似乎又出現在了眼前。
    提著桂花糕在他宅子前等他等到睡著的樣子,和他一起逛街時臉上藏不住的欣喜,將手交到他手上時臉上毫不猶豫的信任,被他擁住時幸福的模樣,每次出門時拿著扇子頻頻往回望又欣然一笑的模樣。
    時間被定格在了那張笑臉上。
    溫熱的淚珠落到睡著的人的臉頰上。
    “下輩子,無論以什麽樣的形式,無論付出任何代價,讓我們再見吧,夫人。”
    如果見到你 ,就讓我對你一見鍾情。
    [馬路上,歹徒被警察用手銬扣住,顧霖不顧被刀子劃破皮的脖頸,整理好著裝,抬起眼,便在人群中,注意到了那張寫滿了驚訝的臉。]
    讓我一眼見到你時,便認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