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敗了。”
    繡著落梅如雪亂的精美屏風後, 一尊華麗香爐，華衣金冠的男子素手持著一支長香匙，親手調香。
    “你似乎並不驚訝？”黑鴉立在旁邊的鳥架上。
    東方玄微笑, “南宮老爺子的為人……你們是低估了。”
    黑鴉嘻了一聲。
    東方玄手一頓, 了然道：“看來你們還有後手。”
    黑鴉扇動翅膀，聲音詭異, “嘻嘻不告訴你呢。”
    東方玄沒有動怒。
    黑鴉似乎有些遺憾，它滿帶惡意的問：“薑緩要死了，你不難過嗎？”
    東方玄抬了抬眼皮, “如果真有那麽一天，在下定當親自前去奉花一束。”
    黑鴉嘻笑, “我還以為你會傷心極了？”
    東方玄淡笑：“我不會為妄想而傷心。”
    黑鴉腦子不夠轉，“你——什麽意思？！”
    東方玄很有耐心, 聲音輕柔, 吐字清晰，四個字：“你做夢呢。”
    黑鴉反應了一會兒, 氣的炸毛, 羽毛支棱起散成了黑氣，“東方玄！記住你的立場。”
    “你是個什麽玩意兒？又是靠什麽活著的？你以為大人會一直護著你？”
    東方玄麵不改色，“這個, 暫且不用鴉大人操心了。”
    “哼，大人叫我轉告你——你隻有一次機會了。供你這麽多資源，若菱花秘境, 你再失敗……”
    “我知道了。”
    黑鴉眼中一道紅光, 似乎幸災樂禍又似乎在警告, “此前你牽連數個據點被拔這筆賬還給你記著……”
    黑鴉話沒說完, 東方玄噙著笑, 屈指一彈，把黑鴉送走了窗外，有禮貌的告別：“鴉大人，走好。”
    “東方玄！你個瘋——”黑鴉拚命掙紮，然而無濟於事，在光下融化散去。
    東方玄複又看向麵前這尊古雅精美的博山香爐，從容抖落一勺香粉。
    綺麗而幽微梅花香在廂房內彌漫開來。
    這是他得意之作，香名淩風綺一端。
    他慢條斯理的用錦帕擦拭自己的指尖，小桌上美人觚中，那枝牡丹被照料得很好，依舊鮮豔欲滴。
    東方玄凝視著，“近來我時常想起從前……”他自語道，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前一段時日他竟然在坐定時做了一個夢。
    薑緩站在極樂鳳鸞塔上，衝天的火焰……宛如當年他自焚時。
    東方玄輕輕歎了口氣，“阿緩，我會為你奉花的。”
    比起那些臭不可聞、毫無美感的人，阿緩還是死在他的手下為妙。
    他看著倚在一旁的菱花鏡台，漫口吟道，“密約沈沈，離情杳杳。菱花塵滿慵將照。慵將照。”
    “阿緩啊……”
    《問仙》有十絕，其中一絕就是它的官方絕絕子。
    官方爸爸永遠慢慢吞吞，不急不忙，而且高冷的一逼。
    舉鳳鸞落幕，各大社交平台再次被瘋狂屠版，好像全世界都跟著一起沸騰了。
    鋪天蓋地都是這次舉鳳鸞的大型副本精彩無限的消息，無數玩家瘋狂催促官方出資料片。
    baba了！把資料片放出來吧！孩子餓了！
    鑒於官方的慣常拖延，玩家們和雲玩家們都已做好了長期作戰的準備，駐守在官方賬號下有組織有紀律要跟官方死磕到底！
    結果這一次，官方居然做人了！啊不、怎麽能這麽說問仙爸爸呢？官方大氣！
    幾項消息一次性放送。
    ——《鎮山河》
    ——《鳳鸞於飛》
    官方賬號下草草留下幾條不走心的吹捧和誇讚，所有人皆已湧入了新資料片新資料片播放量短短時間直衝上百萬級。
    《鎮山河》講述了當年那場慘烈的守城之戰。
    明華，南宮家主。
    南宮家主自爆。
    明華守鼎。
    一幕一幕，往事烈烈如火，灼燃在每一個人心中。
    觀眾們已經翻來覆去看過不同300考生角度的錄頻，但還是完全無法抑製的爆哭。
    “南宮家主是個英雄！”
    “嗚嗚嗚明華！”
    “他們太了不起了！”
    “你為什麽要殺一具屍體嗚嗚！”
    ……
    然而，這官方爸爸真的不能誇，資料片卡得好啊卡得妙！
    最後一道光，劈開封鎖的空間，就是不見人。
    “雖然我猜到是萬君趕到了，但是你也讓萬君露個麵嘛！”
    “不是吧不是吧！上次好歹有個身影，這次就一道光？！”
    “嗚嗚嗚明華的眼神，是看見希望的眼神。”
    “怎麽會這樣好哭！我的眼淚不值錢！”
    ……
    資料片黑屏，倏地又一片血紅。
    黑色大字鐵畫銀鉤，雄勁有力——鎮山河。
    鏡頭拉近。
    無名小城外立下一塊碑石，上書三字——鎮山關！
    關外荒野漠漠，長風一起，有雄壯的歌聲呼應。
    城上又有新人守候。
    觀眾們以為這已經是刀的極限，未曾想兩個資料片一個比一個刀。
    資料片《鳳鸞於飛》講的是舉鳳鸞的前世今生。
    鳳鸞幻境與真實曆史交錯——
    三名玩家進入鳳鸞幻境。
    “臥槽！又是你老是你！”
    “魚大仙絕了！”
    “抓住那個魚大，他居然沒有放幻境錄屏！！”
    ……
    挽鳳城，擂台賽，群英宴。
    “還有人再上擂台嗎？”黑衣刀客一刀隔斷天塹。
    沙雕觀眾們瞬間忘記討伐私藏快樂的魚大，開始齊刷刷舔屏。
    “啊啊這個刀客我可以！”
    “好帥好絕！”
    三個玩家一台大戲。
    極樂鳳鸞塔下的暗紅罪孽。
    西門家幹下的滔天罪行、罄竹難書。
    西門問和朱曦的因果糾纏、生死相依。
    無數人又哭又笑，笑著笑著眼淚又流進了嘴裏，哭著哭著又忍不住笑出聲，眼淚鼻涕嗆得自己狼狽不堪。
    “不愧是吾輩玩家！有吾等風範！”
    “誇一誇三名玩家！幹得好！”
    “嗚嗚嗚西門問攀岩救鳥，意外墜入山崖，又為鳳凰所救。們的第一次相遇仿佛就預示了後來”
    “你救我，我救你，一人一鳳慘兮兮。”
    觀眾們熟練掌握自刀的技巧。
    淚眼迷蒙中，音樂伴奏陡然轉急，似有金戈鐵馬之聲。
    黑衣刀客轉為白衣道君。
    “臥槽！！小刀少俠是萬君！”
    “雞皮疙瘩一地了！是萬君！！”
    “你永遠可以相信萬君！！”
    “官方爸爸總算讓萬君露正臉了嗚嗚嗚！”
    ……
    劈塔。
    鳳飛。
    複仇。
    ——萬君。
    觀眾們驚得連彈幕都徹底安靜了三分鍾，然後又迅速被觀眾回放時的感歎號刷屏。
    古琴泠泠。
    一段插敘。
    山崖之山，萬君和西門問再一次相見。
    雲裏霧裏一段對話。
    觀眾們終於完全看明白了。
    原來如此。原來這時，萬君和西門先生已經有了默契。
    鏡頭重新拉回鳳鸞幻境之中的那一幕。
    “問曦啊啊啊！”
    “萬君yyds！！”
    ……
    “朱曦，還不醒過來嗎？”
    幻境破碎。
    三道鳳鸞虛影直上九霄。
    資料片再度回溯三百多年前的真實曆史。
    萬君一人一劍上高塔。
    三百年前劈開極樂鳳鸞塔的那一幕和幻境中劈開塔的那一幕相重合，那一個人萬君！
    鳳鸞於飛，其羽燁燁。
    萬君站在高處，白衣染血，他持著劍，就像一道光。
    “仙途浩蕩，諸位可往，人人亦可往。”
    啊啊啊的刷屏式尖叫之後，心中鬱氣似乎隨那展翅翱翔的鳳鸞一樣一飛而空，心中激蕩起無限豪氣。
    資料片的鏡頭忽的轉向舉鳳鸞大典的那一天，年老的西門問看著白衣風華的萬君，聲音滄桑而慷慨的重複這一句話。
    鏡頭再次拉遠。
    聞名廣場上，一張張青春洋溢的麵孔。
    ……龍飛鳳舞四個大字橫鋪屏幕——鳳鸞於飛。
    接下來的鏡頭全部是問名大典上的一幕一幕。
    一個個玩家、一個個修士。
    肩並肩，手拉手。
    一起戰鬥，一起歡笑，一起大哭。
    舉鳳鸞，踏仙途，我們正隨前人腳步繼續前行著。
    壯誌淩雲，翱飛於天。
    ……
    彈幕全然被六個字刷屏，層層疊疊，密密麻麻，完全看不見了影像。
    這必然是問仙遊戲史上最震撼的一幕。
    “我們正參與著！”
    六個字以飛速衝上了遊戲關鍵詞的最上位。
    ……
    反複刷了幾遍，抹掉眼淚，玩家們和雲玩家們操起鍵盤就殺到官方賬號下，禮貌問候。
    您卡點卡得這麽絕？！！
    發完刀就跑，人幹事？！！
    問仙官方施施然放出第三個消息——菱花秘境即將開幕，大型副本敬請期待。
    成功讓賬號下的圍攻再次破產。
    也讓問仙熱度繼續瘋漲。
    玩家論壇無數分析貼。
    不少祈福貼湧到了前列。
    “官方做個人、做個人！”
    “嗚嗚嗚我覺得官方不是人啊！”
    屏幕前，全程參與者魚大也在爆哭。
    他不是在擔心菱花秘境。
    “哇哇哇我錯過了什麽啊！”
    完全沒有精神搭理手機上瘋狂湧入的留言和訊息，魚大哭暈在原地。
    他終於意識到了一件事——幻境裏的關少俠，就是萬君本人啊！！
    他跟萬君同行了一路！
    叫你自作聰明，魚大啊魚大你是個傻子！
    “啊啊啊啊！！”
    隔著門，他妹怒吼：“哥！知道你跟萬君一起戰鬥過，矜持點！我在剪萬君視頻呢！”
    魚大的痛，誰能知道。
    隻有另兩位好友知道！
    三人相聚在遊戲裏，捧著臉排排坐在夏之山的水邊。
    齊齊長籲了口氣：“唉”
    “分析一大堆，結果得零蛋。跟巨佬擦肩而過。”
    “曾經有一個正確答案擺在我的麵前，但我卻沒有珍惜。”
    三個人對視著又歎了口氣。
    共同找一找安慰隻是他們相聚的其中一個目的，另一個目的則是告別。
    茶茶道，“我明日就要跟師門一起回西境了。”
    “這麽快！”魚大驚訝。
    茶茶笑了下：“到時候菱花秘境再見嘛！反正有靈玉可以聯係。”
    “也是哈，菱花秘境我們都要去。”魚大摸著頭道，“我也要回邀月城一趟了，我收到天工子消息，要回去特訓。”
    他看向浪潮生，“浪哥，你呢？跟我去邀月唄！”
    他想了想又道：“或者你要跟你宗門離開？話說，浪哥你是哪個宗門的啊，我看你也沒填問名箋啊。”
    浪潮生清了清嗓子。
    “咳，這麽一個吧。”
    魚大和茶茶看他。
    浪潮生努力壓住嘴角，“我呢，要去羅天宮。”
    “哇！你是羅天宮弟子？”
    浪潮生壓不住得意的眉飛色舞，“準確的說，我現在是問先生的弟子。”
    魚大和茶茶震驚了，“——你什麽時候勾搭上問先生的！！”
    “快說！！”兩個人齊齊把浪潮生按倒。
    “就是按照問先生教的方法啊！”浪潮生無辜。
    “啊？”
    “死纏爛打。”
    “而且，你們不知道，那本殘卷，講舉鳳鸞的殘卷就是我師父寫的！”
    “哇哦！原來如此！”
    “等等！”茶茶反應過來，“我去！你豈不是漲輩分了！”
    問先生叫萬君小師叔，浪潮生就可以叫萬君師叔祖，這意味著，他跟千重山掌教和真君一個輩分的了！
    他甚至可以叫明華真君師姐了！
    茶茶羨慕嫉妒恨。
    “必須請奶茶！”
    “請奶茶！”
    浪潮生挑眉，“你們可真沒出息，我本來準備請你們今天去饕餮宴搓一頓的！”
    這時候忽然聽見荷葉叢中一個大動靜。
    嘩啦嘩啦的巨大水聲。
    隻見一隻翻了的木舟翹起一個尖尖角。
    三人懵逼的看過去。
    荷葉田田，荷花豔豔。
    一人從水中鑽出來，頂著張綠荷葉。紅衣玄甲，衣服貼身勾勒極好的身材，水珠從橫闊的胸脯上滾落。
    浪潮生一手蒙一個小朋友的眼睛，被兩人沒好氣的拍開手。
    當那翠綠荷葉從人頭頂滑下去時，劍眉入鬢，俊美非凡，玩家們大驚。
    “魔主！！！”
    魔門之主。
    三名玩家戰戰兢兢行了個禮。
    囂霸原本是在荷葉蕩中的一葉小舟上，思考人生。
    他雖是先到的，但這個地方又不是他一人的，把人嚇走也挺沒勁的。於是，他默默設了個靜音結界，繼續思考起摯友。
    摯友。
    他又要跟摯友分別了。
    他們還未秉燭促膝而談過，還未共訴衷情就又要分別了。
    囂霸內心惆悵很想賦詩一首。
    我有一摯友，與我手牽手。
    天下安定後，再來同聚首。
    ……
    他明天就要帶人回西境了，原本這時候他應該和摯友在一處的。
    但是，但是！
    強調，囂霸他委屈了！
    前天他都帶好枕頭了，結果被千重山的臭小子們半路攔住。
    還有大大前天和大大大前天。這群家夥！
    問名大典上，摯友有大計劃還不帶他一起！
    而且，最最重要的是——摯友又以身涉險了！
    囂霸他不高興了！
    他要鬧脾氣了！
    囂霸氣臭著臉奪門而出，跑到這荷葉蕩裏，頂著荷葉追思跟摯友一起烤魚的快樂時光。
    結果沒躺多久，他翻來覆去不安心，又暗自聯係上右護法。
    “你悄悄告訴摯友我在哪兒了嗎？”
    靈玉那頭，右護法沉默半晌，“您不是說您的下落別的人都不能告訴嗎？”
    囂霸理所當然的口氣，“我摯友是別的人嗎？”
    右護法又沉默，“……行吧，卑職這就悄悄透露出去您的下落？”
    囂霸正準備矜持的同意，忽然看見靈玉上一條新訊息。
    ——在荷葉蕩？
    是摯友！！！
    ——我來找你。
    囂霸猛地坐起來，一個不察，竟然連術法都忘了，船翻了，人落水了。
    囂霸從水裏出來。
    三個玩家目瞪口呆。
    抖了抖衣服擺，渾身水汽散開，囂霸整個人精神奕奕，隨意的朝三名玩家點點頭。
    捏緊靈玉，先矜持的回複摯友，“隨你。”
    然後回複右護法：“不必了。等你行動，吾都和摯友促膝夜談了！”
    右護法：“……您在嘚瑟什麽？”
    “我摯友來找我了！根本不需要別人去說，我和摯友天下第一好！”
    右護法：“……您開心就好。”
    囂霸心裏哼了一聲，收好靈玉，眼神再次落到三名玩家身上，“你們……”
    魚大等三人懵懵的看著魔主一係列表情變化，雖然早知道魔主不像一般人以為的那麽桀驁霸道，唯我獨尊，但也沒想到……真實的魔主和傳聞中的，比二哈其實是狼、薩摩耶是白狐還要離譜。
    “您什麽事？”
    囂霸有點不習慣的扯了扯衣領，赤螭隨之移動到背後的位置，“咳，絕生門的心魔劫聽過嗎？”
    三人點頭。
    絕生門的新業務，鍛煉心魔一把好手。聽聞三境破四境，就必得度心魔劫，自古以來心魔劫上殞命的修士不計其數，多少天才折戟於此。
    魔門自經推出心魔體驗服務後，生意爆表，火熱非常。限號都限不住。
    囂霸手一抬，三顆墨黑的珠子落入三人手中，“收著，免費體驗。”
    魚大等三人眼睛一亮，莫非是有大任務！誰嫌任務多啊。
    三人炯炯有神：“您有什麽需要我們做的嗎？”
    囂霸說：“離開這。”
    魚大等三人懵住，“離開這？？”
    這算什麽任務？
    囂霸要給他和摯友創造良好氛圍，無關的人都全部閃開，“對。”
    係統提示，魚大等三人竟然真的收到了這麽個奇怪的任務。
    任務描述：魔主希望你們盡快離開。當然……他的目的顯而易見，建議再待一分鍾。
    三名玩家從沒見過這麽古怪的任務描述，正猶豫，就見魔主表情微變，大概是臉上蒙上了一層光彩般的，整個人都閃起來了。
    魚大等三人看過去，一襲白衣。萬君從小徑盡頭走來，稍有詫異的看了看他們，又看了眼魔主。
    “你們這是——”
    魚大等三人沒反應過來答話。
    就聽魔主哼了一聲，“要你管。”然後，背對萬君朝他們使眼色，叫他們保密閉嘴。
    魚大等三人：“……”
    任務目標居然真的從離開變成了保密。遣散費變成了保密費。
    三人在看見萬君的一刹就明白魔主幹嘛那麽大動靜，還大手筆要他們離開了。
    喲喲不就是想跟萬君單獨相處嘛！
    他們還想呢！
    三人心理活動複雜，體現在外就是表情呆愣。
    薑緩看著魚大三人呆滯的表情，琢磨著這三人大概也反應過來幻境中的事了，走過去，親手遞給三人各自一個小木匣。
    “……萬君，這——”
    三人萬萬沒有想到萬君竟然記著他們，還特意備有禮物，木匣上還貼了他們的名字。
    正激動的準備開口，但見萬君如春日溫煦，可他身後的魔主眼神鋒銳極了，恰如寒冬。
    三名玩家下意識往萬君那靠了靠。
    薑緩認為這是對他的親近，於是他更高興了，聲音也更清揚一些：“是禮物，算是我的一點小心意吧。”
    “不管是鳳鸞幻境裏，還是問名大典上，你們的表現皆很出色。”
    魚大等三人捏著錦囊，聽著萬君溫柔聲音誇他們，就像在做夢。
    唯有魔主的眼神如刀，告訴他們這的確是現實。三人暈暈乎乎把魔主的眼神拋之腦後。
    心中感歎號一排排湧過。
    是現實哇！
    嗚嗚嗚萬君啊！
    真的好好啊！
    一直到萬君和魔主離開，三人都還在暈暈乎乎。
    許久，魚大等三人終於回過神，對視一眼，默契的掏出靈玉，對準木匣一頓三百六十度留影。
    囂霸別別扭扭跟薑緩同行，“你送的他們什麽？”
    他酸不拉幾的問。
    薑緩回答，“隻是一些修行需要的物件。”
    “一些？”魔主超級會抓關鍵詞。
    不是一件，是一些！這麽多！
    “他們都是很優秀的後輩。”
    囂霸一聽後輩兩個字，頓時想起守院門的那些後輩們，陰陽怪氣道：“你後輩真多。”
    薑緩停下腳步，“嚴格意義上說，你也該叫我老師。”囂霸也是他的後輩，之一。
    囂霸：“…………”
    還真是。當年薑緩是以魔主文化課先生的身份被老魔主招入絕生門的。後來發生了許多事，但老魔主可沒辭退他。
    薑緩轉頭，驚住，“……你在臉紅什麽？”一轉頭的功夫，魔主俊美的臉頰爬上兩朵紅雲。
    囂霸微微移開視線，眼神有些飄忽，“叫你老師……也不是不行。”小聲嘀咕。
    囂霸一聽見老師這個詞下意識想起最近看的話本《純情師父俏學生》。
    老師什麽的……學生什麽的……
    老師親了學生的臉頰。
    薑緩：？？
    薑緩：“你在說什麽？”
    他隻拿當年事懟他而已。其實，當年師生一事做不得數，他們都是當平輩相處的。
    囂霸整張臉都漲紅了，眼神更加閃爍，直覺渾身發燙。肩上的赤螭也羞得遊到了玄甲背麵。他就像個西紅柿，馬上要熟了。
    摯友親……親他的臉！
    轟——臉燙得要炸開了！
    薑緩迷惑，“你……”他試探著伸出手，想把一把脈。
    囂霸忽然甩下一句：“我一定會回來的！”
    嗖一下消失在薑緩眼前。
    薑緩抬起的手僵在半空。
    ？
    囂霸以風馳電之勢，複又將自己砸進荷葉蕩中，濺了還留在原地合照的三人一身水。
    魚大等三人：？？？
    還沒等他們回過神，魔主又嗖地一下從水底如玄龍出水一般飛出，迅速飛遠。
    全程非常迅速。魚大等三人隻感覺身上一濕一幹，魔主就來而複去了。
    不是，魔主你鬧哪兒回事啊？！
    三名玩家三臉懵逼。
    “魔主是來衝涼的？”他夏天太熱戰鬥洗澡就這麽快。
    “……別的不說，魔主烘衣服是一把好手。”
    另一邊，薑緩的麵前突兀又出現魔主的身影。
    囂霸看上去跟往日沒什麽不同，臉也沒那麽紅，眼睫一顫，假作鎮定，“走吧。”
    薑緩完全不知道魔主這一頓操作是為何，抬手替魔主捋下來一根水草。
    囂霸：“……”
    薑緩：“……”
    囂霸內心開始狂湧，好似火山爆發。
    正又要轉身跑，衣袖被薑緩兩根手指拉住了。
    囂霸扭頭。
    聯想到某種大型犬科動物的著名的撒手沒的特性，薑緩默默伸手揪住魔主衣袖一角。
    他已放棄理解囂霸的腦回路，有時猜到，有時猜不到，還能怎樣，隨緣吧。
    “好了，走吧。”
    囂霸有點呆，足有一米九的大個子，結實硬朗，看上去竟然有些乖巧，“……哦。”
    “晚上吃火鍋，大家都在，就差你了。”
    囂霸應聲，“哦。”亦步亦趨跟著薑緩。
    囂霸一頓，問：“……你做的鍋底？”
    薑緩回答：“我不會做火鍋鍋底。”
    囂霸：“啊，太遺憾了。”
    薑緩：“我可以學。”
    囂霸：“……太辛苦了！不必。”
    薑緩歪頭，“應該挺簡單的呀，就像烤魚。”
    就那麽自信。
    薑緩至今深信自己的廚藝天賦極高，隨便做做就是大餐。
    自信的締造者之一，魔主默然片刻：“對。”
    ……
    火鍋布置在中南三峰的梅林中。
    千重山的人，九門十二派，眾人皆在。
    薑緩一到就被眾人擁簇到中間。
    囂霸有點失落的揪著自己衣袖的那一角，右護法蹭到他跟前，“您咋不高興呢？”
    囂霸斜他一眼，“好你個右護法！吃火鍋為什麽不通知我！”
    右護法無辜：“萬君親自通知和卑職通知，哪一個讓您滿意呀？”
    囂霸哼了一聲，很快又把那若有若無的失落拋之腦後，“那是！誰能有我這待遇！”
    薑緩被眾人圍在跟前，笑眯眯給小輩們發紅包。
    然後，隨即自己懷裏也被塞滿了一個又一個禮物。
    囂霸：“可惡！狡猾！原來是趁這個時候送禮！”
    囂霸複而冷笑，“好像誰又沒有準備一樣！”
    囂霸從自己的空間戒指中翻出一個書箱，他專門搜集了一些古籍孤本。
    右護法就見自家尊上迅速完成了自我治愈並滿帶熱血的衝了上去。
    魔主拎著包裹，大刀闊斧，生生擠到薑緩跟前，把包袱往桌案一撂，沉悶一聲。
    囂霸自信的口吻：“你想看的書，全都有！”
    薑緩眨眼，“那副眼鏡，我很喜歡。禮物是心意，不用……”第二份了。
    囂霸不容分說，親自拆開了書箱。
    眾人圍在一旁，異口同聲：“《純情師父俏徒弟》？？？”
    囂霸：！！！
    拿、拿錯了書箱！
    右護法捂住臉，完了完了，尊上威嚴赫赫、霸道冷傲的魔門之主的人設徹底沒了！
    他們魔主本質二貨的形象要曝光了！他對不起老門主！
    沉默是今夜的梅林。
    梅花飄落，暗香陣陣，囂霸生平罕見的覺得慌張。
    忽然就理解了門裏那個新入門、搞商業一把好手的弟子所說的——社會性死亡，是什麽意思。
    薑緩也吃了一驚，最先反應過來把書箱合上，微笑著道：“謝謝你。”
    他看著傻站在那的大個子，從容又道：“謝謝囂門主幫我搜集的話本，我之前隻是說想了解一下現在流行的風尚，麻煩你了。”附帶一個很有說服力的笑容。
    他體貼的給了個理由。
    所有人了然。
    也是嘛，比起魔主看話本，還是萬君突然對此感興趣更有可能。
    可惡！魔主好狡猾！
    不僅送兩份禮物，而且又戳中萬君需要了！
    右護法長鬆了口氣。
    還好、還好！人設保住了！
    魔主沐浴在眾人目光下，迷迷瞪瞪、暈暈乎乎的看著摯友對他燦爛笑了幾次，心髒瞎幾把亂竄，一直到宴飲中途，月上中天，摯友悄悄趁大家沒注意重新把書箱懷給他，他都還怔怔的。
    “我沒有看。”薑緩道。
    “哦。”
    薑緩彎著眼睛，“明天，一路順風。”
    囂霸傻傻點頭。
    他看著薑緩離開的背影，比天上月亮還要皎潔。摸著自己的心口，怎麽忽然心跳得更快了，就像要跳出胸膛了一樣，就像赤螭在甩來甩去。
    右護法喝了小酒美滋滋，湊上來提醒，“您不追上去？”
    囂霸納悶，“現在追上去多尷尬。”
    右護法歎了一聲。
    “可您這樣如何能把萬君拐到冠絕城去呢？”
    囂霸更納悶了，摸著心跳，一臉正直，“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我雖然想和摯友朝夕相處，可是摯友有事要做，我也有事要做。”
    右護法：“…………”
    老門主啊，卑職早就說過門裏沒一位女性長輩不行的吧！全是大老粗單身漢！
    他們尊上天天看話本，腦袋還木得喲！
    囂霸繼續道，嘴角微微翹起，露出一個和外表不符的簡單的笑，“我們隻要享受相見的每一刻就好了。”
    這話說得簡單而有智慧，右護法對自己半文盲門主刮目相看。
    囂霸：“《純情老師俏學生》裏學生就是這麽說的。”
    右護法竟然也不驚訝。
    您看話本這麽認真，連台詞都記住了，怎麽自己腦子就不開竅呢？
    ……
    明華又做了新美甲，正和姐妹們分享，說到興起，掏出一大堆瓶瓶罐罐，現場示範。
    倒黴鬼明犀被抓了現行。
    “明華，我是你師兄！”明犀試圖掙紮。
    明華斜他一眼，“塗完你再洗唄！”
    明犀生無可戀，好不容易十根手指頭被糟蹋完，就被無情的扔到一邊。
    一群人做好了實驗，開始嚐試，你給我畫，我給你畫。
    薑緩靠在老梅樹下跟年紀較長的修士們一起喝茶。悠悠哉哉。然後天南海北的聊天。
    明華和一拳派大師姐過來時，一見兩位了不起的女修，眾人皆起身行禮，然後會意的往邊上去了。
    明華拉著朝妍給薑緩展示新美甲，“朝妍這樣好看的呀！她還不信。”
    朝妍抿嘴笑了笑，“萬君。”她朝薑緩行了一禮。
    明華眨巴眼睛閃到一邊去了。
    “怎麽了？朝妍。”
    朝妍道：“近來我夢見了挽鳳城……”
    薑緩了然：“是幻亦非幻。朝妍，我們朝前看就好。”
    朝妍點頭，“我明白，我隻是忽然想來謝謝您。”
    萬君……救了她兩次。
    薑緩笑了笑，“不，朝妍，是我要謝謝你。我這聲道謝遲了太久了。”
    朝妍一愣，“您謝我什麽？”
    真實的曆史，他未曾知道朝妍的苦楚，也不知那個救急的包裹是誰送來。
    這可不正是遲來的道謝嗎。
    薑緩還了朝妍一禮。
    梅花盛放，雖不合時令，但仍有嶙峋傲骨。
    笑聲，嬉鬧聲，閑談聲……還有人乘酒興以劍為舞。劍飛梅花，起舞弄清影。
    其餘人或以掌聲，以箸擊酒器，和以歌聲。
    “年華隨風去，亂梅入酒樽。落盡梅花又一春。當日少年人，少年心猶存。”
    南境秋意漸濃的時候，菱花秘境也將開啟了。
    離秘境最近的灑金城人來人往，熱鬧非凡。這是南境有名的悠閑小城，城市不大，但處處種滿鮮花，四季花滿一城，時時香風彌漫。而且城內風尚自在悠閑，節奏緩慢，處處都是賞花品花、棋牌娛樂的茶樓。
    一條金水河穿城而過，河邊無數精巧清雅的茶樓，一樹芳菲半倚在河麵，宛如一位對鏡試妝的窈窕佳人。
    茶樓二樓，魚大伸出手招呼人。
    “茶茶！”
    “魚大！”
    兩個人打了個招呼。
    魚大看向茶茶身後的人，“南五環？”
    南宮家後人，陣法第一的那位！
    南五環朝魚大見了個禮，“魚兄。”風度翩翩，氣質溫雅。
    魚大撓頭，“叫我魚大就行。”
    “好的，魚大兄弟。”
    似乎看出魚大的困惑，南五環解釋道，“在下最近在一拳門修行。”所以和茶茶一路來了。
    魚大瞬間回憶起老爺子看成績的那一幕，“老爺子去鎮山關了？”
    “是的，在望豐呆了一天，就出發了。”老爺子典型坐不住，看望豐哪哪不順眼，憋著沒法指手畫腳，於是第二天就帶人跑了。
    魚大忽然想起一事，問道：“你組好隊了嗎？”
    “我們正好少一個人呢！來不來？”
    菱花秘境每二十年開啟一次，一次開啟七天。
    所有入秘境者皆要四人組隊，通過完成指定任務獲得相應積分。出秘境後，積分榜不同分段皆將有不同獎勵。當然，秘境中所得各歸各人。
    關於組隊還有一項特殊的要求，必須是非同門。
    這個規定的來源據傳是三百多年前大戰早期諸門派缺乏協作而屢吃大虧後，所有門派一起定下來的。
    南五環笑了笑：“正好茶茶師姐也提出了邀請。如果在下能加入是在下榮幸。”
    “好耶！歡迎！”
    魚大朝茶茶擠擠眼睛，“機智茶！”
    茶茶白了他一眼，“浪潮生呢？”
    魚大露出很複雜的表情：“他……”
    正巧樓下一聲驚堂木，魚大指了指，“他在那兒呢。”
    堂下說書先生不是浪潮生又是誰！
    “他提前好多天往灑金城來了，據說是問先生要求他一路說書……”
    驚堂木一拍，“話說有那麽一天，這家小公子在海邊救下了一隻禿毛鳥，一段曠世奇談由此開始……”
    茶茶轉回頭，表情也很複雜：“……那他師父知道他講的是這故事嗎？”
    “唔……”
    一個章節講完，浪潮生意氣奮發上樓，打過招呼，挨個分發了一疊信箋，“你們來得晚，灑金蓮花箋早就被一搶而空了，幸好我提早給你們備上了，禮物！”
    “我正想從別人手裏轉買呢！”魚大驚喜，“謝了浪哥！”
    南五環小心收下，“多謝浪兄！”
    浪潮生擺手示意無事，“現在人齊了，我們來商量商量計策唄！”
    “到時候，接什麽任務的性價比最高，就拿什麽任務唄！”
    浪潮生眯眯眼，“關鍵是怎麽接到性價比最高的任務……”
    忽然窗外一陣驚呼。
    眾人齊齊探出頭去。
    原是那對麵的小樓上一稚童失足掉了樓。
    風吹閃電一瞬間，各位修士連忙各使手段。不少人直接跳樓。
    卻聽一聲蕭動，似有清風如翼托舉起那孩子，徐徐落地。
    眾人慶幸的歡呼聲中。
    一隻腳掛在欄杆外麵的茶茶敏銳地找到了簫聲的來處。
    那半依如鏡水麵的花樹下，花枝如錦團簇擁，長身玉立一人。
    窣地春袍，萋萋芳草之色，清新盎然。
    轉身離去的背影亦清雋如畫。
    薑緩見那孩子平安，收回鳳蕭，趁著無人注意，悄悄離開。
    他原本不計劃來菱花秘境的。
    但是……
    前不久，他收到佛子的消息。
    ——菱花，速來。
    隨後就再無消息。
    十分不尋常，薑緩知道佛子性格，不到萬不得已不會用速來二字。
    再加之，菱花秘境……菱花秘境和他們有莫大淵源。
    菱花，他必須親自來一趟了。
    茶樓上，茶茶正疑心是自己眼花了。
    莫非那人是花樹成了精？
    但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浪潮生的話吸引住了。
    浪潮生早到灑金城這麽些天不是白到的，當說書先生也不是白當的。
    “你們可知，這菱花秘境其實是萬君開辟出來的？”
    眾人一驚，齊齊搖頭。
    浪潮生像模像樣的搖晃折扇，“準確的說，菱花秘境是萬君清理出來的。”
    “別賣關子了！快說！”
    “萬君少年時，第一次橫空出世於世人眼前——是他已一己之身度一城百萬怨煞。那一城就叫菱花城。”